现今华人社会中,包括华人基督教的圈子里,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基本是西方式的。即以现代西方的统治概念来批判马克思主义。然而,这种批判的主要弱点是忽略马克思主义本身便是西方的。马克思主义非但没有走出现代西方思路,而且马克思主义本身即是西方文明发展的必然产物。

现代西方文明被人认为是基督教文明。但人们在宣称这一概念时,忽略了这样一个基本事实:西方现代文明是在争脱了宗教影响的前提下才发展起来的。尽管现代西方文明仍留有基督教影响的种种痕迹,但是,只要把西方现代文明中世纪的欧洲文明作一个粗略的比较,就不难发现西方现代文明的主流是世俗的。“西方现代文明的主流是世俗的”这一命题表述这样一个事实:西方现代文明不再以上帝为中心,而把人作为全部历史发展的基点。

整个现代西方文明的起点便是人的绝对控制。实证科学是西方现代文明发展最主要的原动力。实证科学的根本原则就是人的理性与人的经验。实证科学把人的经验作为检验一切真理的最终标准。实证科学设定人的理性是认识真理的唯一源泉。这种对人的至上性的推崇所导致的第一个结果就是认为人能够凭藉人的理性最终地把握客观世界。经典力学自以为发现了物理世界之最终定律的态度和德国古典哲学以绝对理念自居的方法便是这种思维方式的绝对写照。第二个结果则是对自然的控制与再造。既然人的理性已经能够最终窥破自然的秘密,人为何不能按照自己的理性对自然作另一番安排呢?三百多年来,西方现代文明全部努力的目的便是依据人类理性再造自然。

马克思主义非但没有超出西方现代文明的主流并且还是西方现代文明合乎逻辑的发展。如果人类已经最终认识了宇宙的绝对真理,那么,这一绝对真理也应包括有关人自身的最终真理,即有关于人类社会的最终真理。如果人类已经开始按照自己的理性再造一个理想的自然,那么,所有的便是按照自己的理性再造一个理想的社会。无论马克思主义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其基本前提是:(一)马克思已经最终地发现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二)依据马克思所发现的社会发展之基本规律,人类可以一次性地解决社会结构问题,可以最终地创造出一个绝对理想的社会,即共产主义社会。由此,马克思主义不过是将所谓人类的绝对理念推广之社会领域,无非是在创造理性自然的同时再创造一个理想的社会。

由此可见,马克思主义所犯的错误只是三百年来西方现代文明一直在犯的普遍错误,即以人类有限的理性伪冒神的无限智慧,不安于受造物的地位而篡夺造物主的位置。从而,基督教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不应是站在西方现代文明的立场上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而应是对包括马克思主义在内的整个西方现代文明的普遍批判。对马克思主义的胜利,不是一种人类绝对理念对另一种人类绝对理念的胜利,反倒是人类绝对理念的普遍破产。马克思主义的破产不应导致把西方现代文明视为绝对价值,而应导致对西方现代文明的质疑,因为西方现代文明正是马克思主义产生的前提。

马克思主义的破产说明:绝对理念并不属于人。人绝无可能最终地把握绝对真理或一劳永逸地发现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从而人类的理想状态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实现,因为这种状态只属于超越的天国。如果人真能够凭自己的理性全盘地计划了经济或者建设出理想的社会,人也就不需要上帝了。同理,如果人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将自然玩弄于股掌之间,人也就不需要上帝了。然而,社会发展和自然造化对人自作聪明的报应证明了人及其理性的有限性。马克思主义的破产说明人不是上帝。从而,人并不是宇宙的真正中心。这难道不应使造就马克思主义的现代西方文明和我们每一个多多少少受着这种文明影响的人重新思考我们无限的超越者之间的关系吗?

(《北京之春》1996年10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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