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史褶里的真相》第二辑:延安红史(14)

老干部终吐心里话—— 建成的与我们为之奋斗的完全两样!

2008年第2期《炎黄春秋》刊出新华社前副总编穆广仁先生的文章——〈奥斯特洛夫斯基:「我们所建成的,与我们为之奋斗的完全两样!」〉,读后不觉大吃一惊,这不是一篇「大逆不道」的反赤文章么?而且还是刊登在皇城根下。自以为尚属思想解放的我,不觉顿感落后,感慨良多。

该文最精髓的段落摘述如下:

几个月前,《莫斯科共青团员报》刊载一篇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侄女加林娜对这家报纸的讲述,才知道他在临终之前再次发出对人生的「警语」:「我们所建成的,与我们为之奋斗的完全两样。」哎呀,这不是和我们中国一代人所憬悟的人生如出一辙么?我再一次被震撼了。……从斯大林到晚年的毛泽东,既然是如出一辙,俄罗斯和中国知识分子命运的雷同,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

在上个世纪40年代投身中国革命的我们这一代人……他们追随共产党,只是因为共产党当时的纲领(被称作「最低纲领」)适应了他们所追求的东西。一般说来,他们并不曾读过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著作(读的多是通俗性的进步书刊),也不知道中共的最高纲领(共产主义社会)是个什么样子,既不知道斯大林的暴政,也从未料到中共解放后一段时间实施的「左祸」。在我所接触到的那个同时代人当中,极少对他们当时的追求有所悔的……这就是我所以为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警语深为感动的原因:「我们所建成的,与我们为之奋斗的完全两样!」[1]

……不能不对许多中国知识分子(包括我自己)在个人迷信时代所表现出的盲从和暴政下的屈从感到脸红,既有损害个人尊严和人格的无休止的「检讨」,也有对「同类」无可奈何的批判。因此,我和同我类似的人不能说是人生的「完美」,而是「很不完美」,中间有一段甚至是「丑陋」……也许,仅仅是由于认同了「我们所建成的,与我们为之奋斗的完全两样」,才被人们美称之为「两头真」的吧。

穆广仁,北京人,1925年出生,1947年加入中共,1948年毕业于中央大学外文系,历任南京团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新华社副总编辑、中东总分社社长,一水儿纯正解放牌老干部。如今,由83岁的他说出多少国人窝憋于心的这句话——「搞错了」,且刊登在延安一代执掌的《炎黄春秋》,令我这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50后,心潮阵阵,浪涛拍胸,深感历史的进步与时代车轮的转动。

众所周知,「完全两样论」在大陆还是忌讳深深的黑色禁区,至少在绝大多数干部与知识分子心里,都明白这句话的分量,都知道它所携带的历史内涵与价值含量。且不说解放牌老干部思想认识上攀越到这一步关山重重,极为不易,就是认识到了,敢于说出来,依然需要跋涉风雪迷漫的「两万五千里」。这可是「叛逆」呵!或曰最为艰难的「自我否定」。一生的努力与价值居然是如此残酷的「完全两样」,即「搞错了」。犯了这样根本性的方向路线错误,对延安牌和解放牌两代老干部来说,确实是太惨烈的搞笑了。然而,这两代人中的少数精英还是勇敢地走出来,真诚地直面自身历史,承认「所建成的与为之奋斗的完全两样」。真不易,真崇高,真了不起。既是对自己一生追求的一份真诚评语,也是对祖国对人民最负责的一份呈献。毕竟,没有思想上的解放便不可能有历史车轮的真正转动,没有对罪误的彻底认识便不可能有真正的转身,尤其是关系到方向性的变动。

「完全两样」与含寓其中的「搞错了」,代表了延安牌解放牌清醒派的一生总结,说出了他们最浓缩最经典的心里话。至少可以说,这两代赤色知识分子中的精英还是最后觉悟了,尽管这一悟识以耗费他们一生为代价。虽然来得迟晚,但他们毕竟真诚地向国人呈交了一份灵魂自白,没有自欺欺人地当驼鸟,而是怀揣「否定之否定」的最后微笑完成历史使命——参与赤左、反叛赤左、埋葬赤左。

此外,从社会效应与言论价值上,由延安牌解放牌老赤干说出「完全两样」、「搞错了」,与中青年知识分子或海外民运人士说出来,价值是不同的;再由大陆刊物发表出来,与发表于港美海外,意义也迥然有别。能够在北京出版的《炎黄春秋》上读到这一量级反思文章,令人欣然鼓舞。因为。这意味着真正的思想解放,意味着开启彻底反思的大门。

2008-2-11于沪·三湘

[1] 穆广仁:〈奥斯特洛夫斯基:〈我们所建成的,与我们为之奋斗的完全两样!〉,《炎黄春秋》(北京)2008年第2期,页28~29。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这段话原载2007年《莫斯科共青团员报》,由奥斯特洛夫斯基侄女加林娜向该报转述。

原载:《开放》(香港)2008年3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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