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苏联日志(220)
附录三: 《莫斯科的圣诞节》(下)
12月27日，星期五早晨，克里姆林宫的卫士来到了戈尔巴乔夫的办公室，他们把门上的牌子“苏联总统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戈尔巴乔夫”换成了“俄罗斯联邦总统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叶利钦”。八点刚过，叶利钦在他的首席顾问布尔布利斯、俄罗斯议会议长哈斯布拉托夫和宣传信息部门的领导波尔托拉宁的陪同下，出现在他觊觎已久的办公室门口。
叶利钦走进了戈尔巴乔夫办公室的态度，使人们不再怀疑谁才是主宰者。……他和随从人员坐在会议桌前，打开了一瓶威士忌，庆祝自己接管了敌人领地中最后的这座城堡。八点半，胜利者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被自己征服的、现在已经被标上自己记号的领地。临走时，叶利钦对惊恐不已的办事员说: “听着！我今天晚些时候还要回来的。” 事实确实如此，他回来了，并且当着媒体的面签署了多项法令。
震惊的戈尔巴乔夫在回忆录中写道: “这是强盗的凯歌——对此我无话可说。” 根据他早先与叶利钦达成的协议，他可以使用自己的办公室直到29日晚上。但是，对叶利钦而言，协议失效了。这位俄罗斯总统迫不及待地要搬进这间历史上一直和最高权力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办公室。12月30日早晨，他必须要前往明斯克参加独联体领导人的第一次合作峰会，他希望戈尔巴乔夫能在此之前就搬出去。
那天，当戈尔巴乔夫来到办公室时，威士忌酒会已经结束了。此时，他心情沮丧。他已经安排那天上午接受日本记者的采访，现在他不得不另外寻找办公室了……
尽管叶利钦曾庄重地向布什和贝克承诺，他会尊重自己的对手，然而，他似乎难以控制自己的报复欲念。12月25日下午，当戈尔巴乔夫正在修改他的辞职演讲稿时，接到夫人赖莎打给他的一个令人不安的电话。惊慌失措的赖莎告诉他，克里姆林宫的官员已经到了他们住的公寓，让他们两小时之内腾空房子。这么做违背了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两天前达成的协议。戈尔巴乔夫同意搬家，但是这要在他正式辞职之后，甚至可以推迟至新年。但是，现在他还没有签署辞职文件，他的家人已经遭到驱逐。据切尔尼亚耶夫后来说，当时戈尔巴乔夫“勃然大怒，脸涨得通红，他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不停地骂人”。叶利钦的官员退却了，行动推迟到了第二天。
当戈尔巴乔夫第二天去工作时，看上去很失落。他的安保人员花了不少时间才找来一辆轿车载他前往克里姆林宫，而在三天前达成的协议中，叶利钦还允许他拥有这辆车呢。现在，几乎不可能找辆卡车来搬运行李。戈尔巴乔夫的女儿伊林娜回忆说，父亲想给叶利钦打电话，抗议他手下的这种行为。他对家人说: “毕竟，我们像个有教养的人那样，同意了他的所有条件！” 但是，赖莎反对这么做: “没有必要打电话给任何人，或是向任何人要求任何事。大难不死就知足吧，我们自己打包离开。有人会帮助我们的。”
赖莎和伊琳娜在警卫的帮助下，把家里的行李都打好了。经历了克里米亚的软禁，他们做了最坏的打算: 赖莎烧毁了她和米哈伊尔、伊琳娜之间所有的个人信件，包括她的日记。
因为叶利钦属下对他本人和家人的态度，戈尔巴乔夫有理由感到震惊。但是，相对于旧时政权对待其前任官员的方式来说，这并不算什么。那些被人从苏联权力的金字塔上赶下来的人从来不能随自己的心意行事——他们要么死在任上，要么被羞辱地赶走。这种传统一直延续到戈尔巴乔夫时代。亚历山大.雅科夫列夫回想起，当他刚刚得到戈尔巴乔夫的批准搬出自己办公室的时候，他作为政治局委员所享有的特权是如何迅速地被取消: “我刚进入政治局时，我的警卫就开着一辆新车送我回家，但是，戈尔巴乔夫刚接受我的辞职，轿车就被开走了，而我也被告知必须在第二天上午11点之前离开别墅。”
叶利钦及其手下粗暴对待戈尔巴乔夫及其家人的消息在莫斯科不胫而走，这给他招来了一些负面评价。 “媒体散布谣言，说我们几乎把前总书记的东西都扔出了克里姆林宫的办公室。” 叶利钦在回忆录中反驳了这种说法。他说戈尔巴乔夫一家人拥有充分的时间搬到新家去，有些摩擦是“不可避免”的，但他们对于自己和工作人员的这种纠纷过于苛责了。其中一位“工作人员”是叶利钦的警卫队长科尔扎可夫，他当时几乎每天都要让戈尔巴乔夫的警卫提醒这位前苏联总统从乡间别墅搬走。科尔扎可夫的理由很充足: 戈尔巴乔夫的乡间别墅“巴尔维哈4号”是唯一一幢配备了国家领导人和军队最高统帅所需要的全部通讯设备的政府别墅。科尔扎可夫指出: “莫斯科附近没有其他类似的建筑。”
确实，苏联总统迟早是要交出他所占有的这些政府设施。但是，叶利钦则是尽可能地让戈尔巴乔夫及其家人感受到这一过程的痛苦。他是不是希望戈尔巴乔夫及其家人也能感受到自己和妻子奈娜当年所承受的痛苦呢？1987年11月，当叶利钦因为在政治局会议中落败自杀未遂而在医院治疗时，戈尔巴乔夫派克格勃人员去医院把叶利钦从病床上拽起来，逼迫他参加莫斯科市党委会议，并且在会上解除了他担任的莫斯科市党委第一书记职务。当时叶利钦告诉戈尔巴乔夫，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他都无法走路。卫生部部长指出叶利钦的情况很严重。当卫士们赶到医院“护送”叶利钦时，他刚注射了强效止痛剂和镇静剂，妻子奈娜控诉他们的行为与法西斯无异。叶利钦要求这些人传话给戈尔巴乔夫，告诉他，他是罪人。
戈尔巴乔夫在位的最后日子所经历的曲折残酷地揭示出: 他和他的政敌叶利钦互不信任，结怨已深。但是，无论是戈尔巴乔夫还是叶利钦，都无法单独决定苏联的存亡。真正的冲突其实是独立的俄罗斯和其他加盟共和国之间的冲突。无论怎样，乌克兰离开了苏联，叶利钦和他的助手面临的选择只能是: 要么继续背负起帝国的包袱，要么抛弃帝国。他们选择了后者。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之间的竞争则加速了这个过程。
我认为这才是苏联解体之谜。不知大家以为然否？
荀路 2021年1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