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庚子年11月10日,张先痴先生生前朋友们不约而同从四面八方来到冬日的成都——他们得知,先生塑像今天将在其故居安放。朋友们在先生生前的客厅兼书房齐聚,尽管多数人彼此互不相识,但在先生在天之灵感召下,并无丝毫的陌生感。

我闻讯前往,故居亲切的气氛使我温暖,栩栩如生的先生塑像和塑像上方那件囚服令我震撼!囚服上“雷马屏”三个红色大字,是先生系狱23年的见证。因校对先生生前巨著《格拉古轶事》《格拉古实录》和《格拉古梦魇》劳改三部曲,我熟知先生及其同伴们在雷马屏等地遭遇的苦难,面前“雷马屏”那三个红字对我而言不是油漆书写,而是“五七”囚徒们的鲜血!(上图为朱成创作张先痴二维半塑像)

先生生于1934年,原名张先知,湖北黄冈人,黄埔军校24期。1949年末在军校总队长率领下投入共军,担任过电台报务员和连队团支部副书记等职务。正在部队这座革命大熔炉里百炼成钢,人生道路曙光初现时,因领衔国军少将的父亲在镇反运动中被枪决,自己也被清理出革命队伍,转业到南充市工作。1957年反右运动中 (上图为张先痴著劳改三部曲)

以莫须有罪名被打成极右分子押送劳教,之后23年炼狱煎熬九死一生,1980年46岁时在雷马屏劳改农场被“彻底平反,无罪释放”(《格拉古轶事》P006)。退休后,不顾眼病、脑病折磨和失明的痛苦,20年笔耕不缀,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完成了“格拉古”劳改回忆三部曲写作。先后有美国溪流、台湾秀威、加拿大枫叶出版社出版的版本和胡杰、邱炯炯等拍摄的纪录片流传。2019年2月21日病逝于成都,享年85岁。

(左图:半盲的张先痴在艰难地写作《格拉古实录》)(右图为张先痴生前名片)名片正面写着:张先痴:湖北新洲仓埠,“军人→诗人→犯人→退休老人,四川成都双林中横路49号。背面写着:“这盒骨灰的原料来自张先痴的尸体。他曾经是孩子、是才子、是天之骄子;也一度是傻子、是疯子、是回头浪子;最终才是赤子、是刀子、是过河卒子;他咬牙切齿地恨了半辈子;又刻骨铭心地爱了半辈子。”

先生塑像由雕塑家朱成创作。朱成,这位因成都宽窄巷子雕塑、成都平安桥大教堂圣母像,更因“千钧一箭”雕塑被国际奥委会永久收藏而声名遐迩的“民国人”(朱成生于民国时期),真不愧是大艺术家!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二维半张先痴塑像形神兼备、栩栩如生,宛如生前我去拜访他时的模样!望着塑像,似乎在听先生讲述“被杀死、打死、累死和饿死的几千万劳改犯” (《格拉古实录》P037)的凄惨故事。那些在雷马屏、沙坪、夹边沟等劳改营中服苦役,被捆绑吊打、食不果腹的囚徒,不知有多少命丧荒山野岭,再也不能与亲人见面,成了漂泊在异地他乡的孤魂野鬼!

想必来到故居的朋友们也读过先生的著作,不然,今天大家怎么会在这里“殊途同归”?我认识的朱成来了、谭作人伉俪、侯建刚伉俪、陈云飞、谭方德都来了。多年前在网上“认识”但未曾谋面的陈兵、陈卫兄弟,两次为先生做开颅大手术的华西专家黄医生,89高龄老右派彭慕陶,与张先痴同为黄埔24期、90高龄的文仁案老先生等也来了!

(上图右1谭作人、右2朱成、右3谭方德、左1黄医生、左2陈卫、左3刘小琼)

总有四五十位朋友吧,上面提到的只是有机会在张先痴塑像前和先生“叙旧”的几位。因时间关系,其他的朋友虽然没有机会,但相信“叙旧”的朋友已经表达了他们未及说出的想法。

譬如谭作人,他说:在这片土地上,这是目前唯一的一个一个人的博物馆,一个右派的博物馆!

譬如谭方德,他说:十分欣赏“拒绝遗忘”这个词!希望大家都拒绝遗忘!

譬如侯建刚,他在先生塑像前即兴朗诵自己的诗歌《拒绝遗忘》

(上为侯建刚朗诵自己即兴创作的诗歌《拒绝遗忘》)

一个人的苦难是所有人的苦难,
一颗灵魂的深怆是所有灵魂的深怆。
当自由与尊严被捆缚之时,
颤抖的呼吸也会踉踉跄跄。

我们本能地抗拒严冬,
以伤痕累累的赤裸胸膛。
我们深情地翘望新春,
以渴望光明的泣血眼眶。

曾经的罪恶并没有远去,
未被清算就还会入室登堂。
只要原野还未被春风解冻,
茫茫阡陌就仍是荒芜苍凉。

……

(上为痴书房——一个右派的博物馆)

感谢先生夫人杨文婷女士,她与先生心心相印,对先生一往情深。先生逝世后,整理遗物遗著,继而把先生故居开辟成“痴书房”,使之成为目前唯一的一个右派“博物馆”!

先生生前,就是在这间客厅兼书房的“痴书房”里,痴心不改,从双眼患疾到半盲、到完全失明的漫长时间里,呕心沥血夜以继日,一笔笔一字字写出了“格拉古”三部曲这部被誉为中国“古拉格群岛”的泣血巨著。

假如没有他的记录,假如缺失了那个群体、那些事件、那段历史,我们民族的历史能够完整吗?能够真实吗?张先痴记录下来了,我们能够拒绝、能够遗忘吗?

假如真的有人要拒绝,要遗忘,他们是谁?谁才会?!

2020-11-10

民主中国2020-11-25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