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又一次负伤

经过紫竹院公园、月坛公园和中山公园的几次大的打斗,还有许多小的和老兵干仗的事情后,以长利为首的我们这帮人,在外面的名声越来越大。社会上也越来越乱了。老兵方面,许多老兵的父母被打倒后,家中只剩下了孩子们。他们在生活和经济上也都遇到了困难,不单是打砸抢了,有的被生活所迫开始了溜门撬锁,洗佛爷,带佛爷。经常为了一些小事,为了婆子(女人)各大院互相也经常争斗。玩主方面,由宁夏十三师,新疆工二、农三师的一些二十多岁的老泡(黑话:资深流氓)们返京,开始了偷、抢、打。老泡看不起文革中新起来的小玩闹,小玩闹们看不起老泡们。这样就产生了北京市内各霸一方的玩主们,因一些小事开始了互相打斗。今天西城的和宣武的干了起来,明天东城的又和崇文的干了起来,后天崇文、宣武(号称南城)联合起来和西城、东城(号称北城)打了起来。几乎天天有战事发生,有的甚至出现人命。为了互相抢帽子,扒衣服打架的现像不断发生。在西外为扒一身军装,一人竟被扎死。为了维护社会秩序,公安局军管会对严重影响社会治安的进行了抓捕。各学校的革委会也都成立了保卫组,对学生们也加强了管理。北京体院还成立了棒子队,对扰乱社会治安的,不管是老兵还是玩主,抓住后就一顿臭揍。街上也出现了巡逻的军人。这样老兵、玩主被社会上公认为流氓,也就是所谓的兵痞合流统一称为了顽主。

由于以上的社会状况的发生,我们这些人也都有些害怕受到抓捕,不敢再惹是生非,也很少出去玩。天气渐渐暖和了,六月份可以下河游泳了,我们也不往远处去,经常是在什刹海,或长利家门口游游泳。

一天小贵、章子、二顺、宝国和秋子五人来找我,说要去玉渊潭游泳。我听了就说:“那地方可是老兵经常出没的地方,要去也得多叫点人,带着点家伙有备无患。”宝国说:“我哥哥长安去找冀哥了,冀哥他肯定多带几人去玩。”我听冀哥也去非常高兴,就腰中系了个武装带,拿了条游泳裤,随他们出了门。我们来到冀哥家,长安、石黑子、汪哲、胡伟果真都在等我们。见了冀哥,我就说:“冀哥,怎么想起到八一湖(玉渊谭)去玩了?那可是老兵的地盘。”冀哥听了说:“管他谁的地盘呢,想玩咱们就去,咱们玩咱们的,井水不犯河水,不惹他们就是了。真欺负到头上再说。”我听冀哥这么说,就没再说话。我们一起由东斜街走到电报大楼,坐上了大1路公共汽车,到军博下车后,穿过军博旁边的一条小街,来到了玉渊潭南门。我还是头一次到这里来。这公园还真不小,湖面也还挺大。许多人在湖中游泳。西面有个坝,坝上有好几个小伙子在那里玩跳水,看来那里是最深的地方。我们几个到厕所里换上了游泳裤,把衣裤都集中捆到了一起,秋子是个旱鸭子,就由他来看管。其他的人就都下河游了起来。黑子和长安的水性真不错,他二人在坝上几次的扎猛子。我们几个往水中跳时,都是用手捏住鼻子,闭紧双眼直直的如同冰棍似的向河内跳下。大家玩的都很高兴。玩累了,到岸上晒干了身上穿好衣服,我们一起在公园里又遛了一圈才出了南门。

大家玩够了高高兴兴溜溜达达地,来到了军博1路汽车站等车。在路边等车时,就见有两个人骑着二八锰钢车,戴着绿军帽,穿着一身国防绿军装,在马路上从西向东骑过来。骑到我们身边时,很不忿地侧头看了我们一眼。我们也看着他俩,互相都没说话。他二人已骑过我们身边后,其中一个还回头向我们看来,带着一种很不服气的眼神。石黑子见到就很不服气地喊道:“孙子!你丫挺的照什么照?!不服气就下车摆一盘。”那二人可能是看我们人多没敢说话,扭过头骑车走了。这时汽车已经进站,我拽了石黑子一把说道:“两个怂逼理他干嘛,上车吧!”上了车后冀哥可能玩高兴了,上车就唱起了歌:“我的哥们本是土生土长的,这些个哥们都是好样的,昨天他们还和我欢聚在一起,今天就折进了西城分局,嗒!嘀嗒嘀嗒嘀!”其他人也跟着起哄似的喊道:“叮咚。”

这时车已行出半站地,刚好超过刚才那两个老兵,石黑子由车窗内看到了他们,就把头伸出窗外,接着冀哥刚唱的歌曲,冲着马路上的两个人就大声地唱起来:“这两个老兵本是个雏逼,骑着辆破车来个假狂气……”他刚唱到这里,我正好站在车上后门口,就听到车下的两位,怒气冲冲地向车上骂道:“我操你妈,你丫挺的下来!”我本想劝石黑子一句,别惹事,可听到那二位这么一骂,气也上来了。就冲着车下喊道:“行呀!朋友!有种你等着,我到站就下车回来找你。”冀哥听到我在车门口,向外喊骂着,就从车内挤到我身边问道:“怎么,真要下车干吗?”我笑了笑说:“呵,放放狂话,逗他们玩玩得了。车票都买好到六部口的,这刚坐了一站地到复兴门就下车,那不赔死了。”冀哥听了说:“你别说不下车,你看看车后面,那两孙子还真猛,在后面追车跟着呢!”我向后一看,可不是!那两小子正飞快地蹬着自行车,紧随汽车尾后追来。我看后笑了笑对冀哥说:“没看出这两小子还真有种,跟上来了。看来不下车是不行了,别让人家看不起。”冀哥听了说:“那就这站下车迎战吧,不过最好不打,现在太紧,能说开就说开了。”我说:“看情况吧。”冀哥立即招呼在车前面的长安、宝国、二顺等下车。车到工会大楼站停下了。

门一开我从后门立即跳了下去,脚刚着地还没站稳,就看到一人由车后向我扑来,并且是手举着一块板砖,向我砸来。我想躲闪已来不及,这一板砖实实在在地拍在了我头部右侧,拍得我眼前直冒金星,鲜血立即从头上流下糊住了右眼。我咬牙站稳了脚跟,右手迅速伸向腰中,咔啦就抠开了武装带的铜扣环,攥住一头顺手就抡了出去。这一抡不偏不斜,皮带的另一头铜扣,正好抽在了他的前额上。他这时也正好是举着板砖,要向我进行第二次攻击,没想到我被拍后,还能不顾自已的伤痛进行反击,也就没有进行防备,这才让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偷袭成功。这一皮带抽得他扔掉了板砖,双手捂头。血从前额直流下来糊住了双眼。他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两眼睁开就要向我扑来。跟他一起的哥们也解下了武装带,也要帮助他的同伴向我下手。这时冀哥和黑子也都从车的后门上下来了,见此情况冀哥立即喊出:“找死呢!”同时和黑子窜到了我身旁。冀哥见我头上的血还在流,赶紧用手捂住了我的伤口,黑子不顾一切的向那二人冲去。这时长安、二顺、宝国、章子等也都从车上下来了。那二人见我们人多扭头骑上车就跑,被我打的人血还在流着。骑上车跑的方向,地上还留下点点的血迹。

石黑子追出几步,被冀哥喊了回来。冀哥对黑子说:“别追了,赶紧带作君去看病吧,他这伤不轻,我的手都捂不住,弄我一袖管血了。”我这时头发晕已站不住了,血已把我身上外面穿的蓝制服,里面套的白汗衫和背心三件衣服浸透。二顺、长安等人扶住我后,帮我把外衣脱掉,围在了脑袋上。几人换班背着我,向西跑到了南礼士路,坐上了13路公共汽车。他们背着我上车后,由于我满脸满身的血,吓得车上的女人们都躲靠到车的一头。人们都用恐怖的眼光看着我们。车很快开到了白塔寺车站,冀哥等又换班背起我跑进人民医院急诊室。

到了急诊室,冀哥到医院外小商店内买了两块小毛巾回来,向医院的护士借了个脸盆,沾湿了毛巾为我擦洗脸上、脖子上、手上的血迹。脸上的血迹擦掉后,脸色煞白。拿掉围在头上满是血的蓝衣服,头上的伤处已被流出的血凝固住,不再流血了,衣服也不能再要了。大夫给我打了破伤风针,跟冀哥他们说,我亏血严重需要输血。我一听就急了,说:“不输!不输!我们学生哪有那么多钱呀,大夫麻烦您赶紧把口给我缝上就行了,死不了!”大夫听了说:“是,死是死不了,缺血会使你头晕,浑身没劲的。”我赶紧晃着脑袋说:“不晕了,不晕了。谢谢您赶紧给我缝上吧,别再往外出血了就行了。”大夫听后笑了笑说:“那好吧,进手术室来打麻药吧!”我听了就赶紧说:“这麻药您也别打了,我们真没这份钱,您就跟缝被子似的给缝上就行,只要消好毒,伤口不发炎就可以,我不怕疼,挺的住。”大夫听了楞楞地看了我一会儿,什么话没说,领我进了手术室,拿了把椅子,让我坐在手术台旁,说了句:“咬住牙啊。”我说:“您就下手吧,我这不是第一次了。”

大夫拿起手术剪子,把我伤口处的头发挨排剪掉,然后用酒精清洗伤口。嘿!真他妈杀得慌,杀得我浑身哆嗦,我咬牙攥紧拳头忍着。大夫见了拍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子,行吗?不行咱就打麻药,还来得及,下面缝针比这还疼呢。”我看了看大夫说:“您说什么呢,行吗?您把那‘吗’字去了,就剩行了。”说最后这个“行”字时是咬牙瞪眼说出的。大夫见我这么咬牙,苦笑了一下,就带好了手术手套,接过了护士递过来的针和线,在我的伤口处认真地缝起来。我咬牙挺着,身上出了汗,带血的背心粘在了身上。我默默地数着针数:一针,两针,三针……十针,十一针,十二针。总计十二针。虽说是缝十二针但七针过后,我的头皮已经麻木一点不觉的疼了。大夫停了手,让护士拿毛巾给他擦了擦汗,又让护士给我也擦了擦脸上带血的汗水,然后就给我包扎。包扎完后大夫羡慕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够棒的!还真挺住了。回家后多注意休息,多吃点补血的营养品,很快就会好的。七天后来拆线。”我说了声:“谢谢您了!”站起就想走,可是手扶手术床,往起站了两次都因腿打软,没站起来。护士叫进来冀哥和长安把我搀扶出了手术室。

我们走出了人民医院,商量到冀哥家去。我准备就在冀哥家住几天,等伤好后再回家,剩得母亲知道了又要骂我一顿。我们几人由白塔寺慢慢走着,当走到西四红楼电影院丁字路口时,看到有两个人,一个高个子的戴国防绿军帽,上穿防绿上衣,下穿蓝裤子,脚穿双白边懒汉鞋;一个矮个的穿了一身崭新的国防绿军装,脚穿一双白色的回力鞋。两人站在马路边,正聚精会神的望着红楼电影院方向,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我们顺他二人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有四个穿军装的女学生,整在电影院门口站着说话。我们立时就明白了这二位男学生要做什么。

冀哥见此情景,立即吩咐黑子与宝国、二顺、章子四人两句话。四人点点头紧走两步,来到了那二人身边。那二人还在旁若无人的聊着如何去拍那四个兵婆的问题,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黑子、章子等四人已来到那二人身后。黑子上前左臂搂住了高个的脖子,右手由腰中掏出五寸刮刀顶住了对方的后腰,章子也以同样的动作搂住了矮个的脖子。宝国迅速地窜上前去,伸手摸向黑子搂住的人的腰中,由他腰中抽出一把带鞘的藏刀,二顺也同时行动,从章子搂着的矮个子腰中解下了一条苏式武装带。黑子很严肃地对被搂住的二人说:“老实点,没亏吃。进胡同。”那二人见这四人已把他们腰中的家伙缴获,什么话都没敢多说,规规矩矩地和黑子他们进了砖塔胡同。我们和冀哥等也跟了进去。走到了胡同中间,冀哥紧走两步到了黑子他们跟前,对那二人说:“你们哥俩别害怕,我们不会打你们,大个把你的军帽与军上衣脱掉,小个的你把里外的衣服、裤子、回力鞋都给我脱掉和我们这哥们换了。”然后回头对我说:“作君,把里外的衣服,裤子,和鞋都脱掉,和那小子换了。”那两人和我都没说什么,各自脱着自已的衣服。宝国拿过了小个的白汗衫、国防绿衣裤和白回力鞋,让我穿上。我穿的还挺合身。宝国把我脱掉的带血的蓝外衣裤、汗衫、片懒鞋,拿起来扔给了个子矮的那个人。那小子看了看扔过来的带血的衣裤,皱着眉头把我的蓝衣裤和鞋穿上,手攥着我的带血的汗衫与背心,楞楞的望着我们。冀哥见他已穿好衣服,就对他二人说:“现在我数一、二、三,你二人立即向胡同西口跑,不许停下,否则我的兄弟们就对你二人不客气。”当冀哥刚发出“一”的口令时,这二人就窜出了我们的人群,飞快地向胡同西口跑去。我们也赶紧出了胡同东口,经过缸瓦市回到了冀哥家。

第二十四章 长利遇难始末

在冀哥家住下后,长利和福子等人都到冀哥家来看我,为我买来了许多补血的营养品。四天后,也就是1968年6月23日这天下午,长利、福子、忠义陪着海淀的六一和宝仓到冀哥家来看我。长利对我说:“六一和宝仓因在颐和园和老兵干仗,折进了海淀分局15天,刚上来,听说你又挂花了,就赶紧过来看看你。”

我赶紧谢了他二位。这时长安、宝国、秋子,二工读的生子、小白子也都过来了。秋子买了三把儿童玩具:打电池的玩具枪,一进门、宝国、秋子胡伟,用枪指着我们喊道:“都不许动,举起手来!”跟着三人一搂板机,冲锋枪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枪口发射出红红的光来。长利见了,立刻说道:“这东西谁买的?肯定是捅着大货了吧?”宝国赶紧说:“没错,秋子今天在大1路上,出了一个当官儿的,一百捌拾多元儿,美的丫挺的不知怎么花了,跑到西单商场买了三把电动玩具枪回来玩。”冀哥听了就说:“行,正好!我正琢磨着今晚这顿饭谁开呢,没别人了,就是秋子的事啦,赞同的举手!”大家都一口同声的赞同。

我们一块儿在冀哥家聊会儿天后,就决定到西单的湖南饭馆曲园饭庄吃饭。我们一起十几人由东斜街出来,经过一个小商店时,宝仓、宝国、秋子三人说进去买点东西。我和冀哥、长利、六一、福子等人都在前面走着,一会儿宝仓三人追了上来。宝国手中攥着一个小硬纸盒,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打十二把折叠的水果刀,刀不长,打开了也就十几公分,刀把是有机玻璃的,每把上面都刻有一个属相,十二把整好十二个属相还挺好看。

宝国把刀每人分了一把。我们一块往西单方向走着,刚走到甘石桥,就见长利在前面和一个高个子的人说话,秋子见了立刻对宝仓说:“这孙子是西四的宝山,三十九中初三的,他前些天把我家街坊打了,我正找他呢!”宝仓和宝国听了就说:“这好办,今天就让咱们的果皮刀见见血。”冀哥听了赶紧说:“这小子我也认识,是爱欺负个小孩什么的。你们要收拾他别太狠了,毕竟我和长利都认识他。他也是社会上的老人了,听说是景山的五虎之一。五虎中的老二和我是同学,你们要打重了我也不好和同学交待,差不多就行了。”宝国顽皮的笑了笑说:“放心吧!冀哥,我、秋子、宝仓三人就一人一下,他要抗住了,回手打我们,我们决不还手,认他打。你们谁也别管,也别拉着他。您看这总行吧?”说完话三人就快速走到了宝山的身后,二话不说,三人同时从裤兜内拿出了水果刀,趁宝山还在和长利说话的时侯,三人就跟喊着口号似的噗、噗、噗、三把水果刀送进了宝山的屁股上,就见宝山哎哟一声,两手捂着屁股拔腿就跑。再看秋子三人哈哈的大笑,并听秋子喊道:“孙子!记住了!以后别老欺负比你小的!”

他们三人这一恶作剧,把长利弄了个莫名其妙,问怎么回事。冀哥向他说明了事情。长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对秋子和宝国说:“你们净他妈瞎逼惹事,扎他那三小刀子有什么用,等着吧,他准去找人报复你们。”冀哥听了笑了笑说:“他不敢,那孙子欺负小孩儿行,真遇到咱们这帮人,丫挺的可怂呢。”说着话,我们已来到了西单商场对面的曲园饭庄。

在饭庄内,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席间大家约好第二天一起去颐和园玩儿。约好早上九点半钟,在动物园对面回民早点部见面。吃完饭我们一起走出了曲园饭庄。秋子、宝国、忠义三人在前面拿着玩具枪,互相追着打。我和冀哥、长安、福子、生子、小白子、宝仓一块儿跟随着,长利和六一在一起聊着,走在最后面,准备到冀哥家去再分手,各自回家。

这时就见由北面骑车过来两人,一个穿着一身国防绿军装,一个穿黄军装、蓝裤子,脚上都穿着白色的回力球鞋。二人都骑着二八锰钢车,车座拔得很高,显得个头儿都不矮。二人的车把上都别着钢丝锁。当他二人从我们身旁骑过去后,见到了长利和六一,立即停下车,一脚支地和长利说起话来。我们见他们跟长利说话,不知长利和他俩认识,怕出现别的问题,就都停下来等待长利。宝仓说了句:“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就向长利他们走过去。我们在路边注视着。就见宝仓走到那二人身后,站了有两分钟,突然从裤兜内掏出了那把折叠的水果刀照着穿军装的屁股扎去。这时就听到长利喊了一声:“宝仓,不许胡来!”可是已经晚了,水果刀狠狠地扎在了那人的屁股上。跟着“哎呀”一声,然后就见两人同时跳下车,各自摘下车把的钢丝锁向宝仓抡来。

就在宝仓伸兜掏水果刀时,我已预感到是要打架了,由于身上没带任何家伙,就急速的向路边寻找板砖等物。我看到墙边有一双把的土箱放在那里。就三步并两步的跑到土箱旁,双手攥住箱把,左脚蹬住箱子,全身使劲,咔嚓一下就把箱把揪了下来。这箱把有两米长左右,我双手举着箱把,就向那二人冲去。那二人正要支住车去追打宝仓,我正好赶到,嘴里骂了句:“你们丫挺的找死呐!打谁呀!”音落手到,双手举起的土箱把向穿一身绿衣服的人砸去。

那人见我的箱把向他头上砸来,急忙用左臂去挡。结果我这一箱把就砸在他的手腕上,他的手表立刻被我砸碎掉在了地上。他哎呀一声,没等我打第二下,扭头推车就跑。那个穿黄军装的见此情况,也跟着推起车向前跑,跑出几步,窜上车飞快地逃之夭夭。这时冀哥等也围了过来,我由于用力过猛,头上的伤口还没好,头有些发晕也没再去追那二人,手拄着土箱把站在那里喘粗气。

当我拄着土箱把还在喘粗气时,就听到长利不高兴的说道:“你们真行!老惹事。这二人我认识,是七机部的王哥俩。我们见面说两句话,宝仓你就给人家一刀。”宝仓接过话说:“你没听见,穿黄皮的说咱们这帮人里有个叫宝仓的,在海淀截过他,我什么时候截过他了,不扎他怎的。没用刮刀给丫挺的放血就不错了。”长利听了苦笑了笑说:“行了,行了,扎也扎了,打也打了,说也晚了。但这哥俩不是善碴,明天绝对会带人找咱们报仇来。人肯定还少不了,咱们明天不是约好了出去玩吗,先躲开他们。行了,走吧,回冀哥家吧!”

我们来到了冀哥家,我还住在他家里。长利问冀哥能不能再安排三个人睡觉的地方,他和六一、宝仓都不准备回家了,冀哥很爽快地答应了他们,领他三人到冀哥一个兄弟叫曲X的家住下了。

第二天,也就是1968年6月24日一早,我起床由冀哥家出来,到护国寺和生子、秋子、小白子会齐后,坐上7路无轨电车(1976年后的107路,下同)向动物园驶去。长利和六一、宝国三人由曲X家出来后,到缸瓦市坐上5路无轨前往动物园。冀哥去找长安与宝国、汪哲,拿着吉它,到白塔寺1路无轨车站等待二顺、小贵、章子、胡伟等人一块儿前往。在1路白塔寺车站冀哥碰到了的老狗(化名)。这老狗虽说是一工读的,但出身不错,是军人子弟。老狗和冀哥说了几句话后,问冀哥到哪里去玩?冀哥无心地告诉了他和混蛋约好了在动物园见面,准备到颐和园去玩。老狗听了冀哥说的话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就在冀哥他们在白塔寺等待二顺他们时,我和生子、秋子、小白子与长利、六一、宝仓在动物园回民餐厅门口见了面。当时我们七人一同进了回民餐厅,每人要了二两锅贴儿,一碗紫米粥。我很快喝完了粥,没吃锅贴儿,对长利说:“你们慢慢吃着,我到门口看看冀哥他们到了没有。”长利回答道:“你去吧,如果见到福子、马二、忠义、歪子、瘸四等也过来了,他们若没吃早点的让他们进来吃。”我出了餐厅,站在餐厅门口,从兜内拿出支恒大烟,掏出火柴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突然间我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都快过来呀!他们在这儿呐!”我抬头往喊叫的方向一看,由动物园到展览馆方向黄绿两色的人们,骑着自行车,手举着砍刀、棒子、钢丝锁、武装带,有上百人由北面向餐厅这面冲来。我见此情况,急速跑进餐厅,大声对长利他们喊道:“长利!快出来!有上百的老兵冲咱们来了!”

长利等听到了我的喊叫,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跑到了餐厅的门口,向外一看黄绿一片上百的人,都傻了眼。长利立即问道:“都谁带家伙了?”我们面面相觑,同时都摇了摇头。长利一见我们都没带家伙就说:“没办法了,跑吧!”于是我们七人匆匆忙忙地向西跑去。事情过后,冀哥和福子见到我们活着的几人,听了这情况,就说我们几个当时为什么没想到冲进餐厅后厨去抄家伙,那里什么家伙没有?说的我们几人哑口无言。

跑了有几百米,到了开往八大处的347路汽车总站,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就对长利说:“你们跑吧,我前几天挨花失血太多,腿太软跑不动了。”长利用手揪着我一边跑一边说:“不行!你会死这儿的!”我说:“没力气了,你们跑吧,打死我就打死了吧,这就是命。”长利听我这么说看了看我,说了句:“哎!你自己想办法逃脱吧。”说完就领着六一等人继续向西跑去。我这时已两腿打软,脑袋发晕,自己一人晃晃悠悠地上了一辆347路车。见车上没有几个人,因为是始发站,司机与售票员都没在车上。车厢的中间坐着两个军人。我头上裹着纱布,晃晃地走到两个军人跟前,哭丧着脸对两个军人说:“解放军叔叔,请你救救我,车下一帮人要打死我。”那两个军人向车外看了看,看到了那帮人举着砍刀和棍棒向这边追来,就站了起来,说了句:“毛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你们这些学生就是不听话。好了,你现在趴在车座下别坐起来,我们看看能否帮助你。”说完话,二人就前车门站一个,后车门站一个堵在了车门口。

我按那两个军人说的,趴在车座下不敢动弹,就听到车厢四周都是自行车声,和一群人的喊叫声。

跟着我就听到有人喊道:“他们在前面呢!快追!”跟着杂乱的喊叫声离开了这辆汽车。这时总站发车的铃声响了,司机和售票员走上车来,司机关上车门,发动了车,汽车开动起来。我立即坐起来向车窗外张望,不见了那帮人,就听身后有人说道:“行了,别看了,都走了。你们这些学生就是不听话。那些学生都拿着砍刀,围着车向车里张望,没看到你。要是见到你在车上,我二人未准能拦得住。以后别再打架了。”我听了赶紧说:“谢谢解放军叔叔,谢谢你们救了我。”说完我就走向了车后面,坐在车后排的座上,向长利他们跑的方向愣愣地望着,不知长利他们六人怎样了,能否躲过这一劫。

汽车经过紫竹院、车道沟,到了西黄村,我下车搭乘返回的车到动物园,然后又坐上了27路公共汽车到了德胜门。下车后急急地往后海河边长利家走去。

当我走到长利家楼后时,见到一帮人在河边聚着,我看到了有福子、马二、忠义、小五、冀哥、二顺、小贵等人都在。我刚要打招呼,他们已看到了我,马上向我围拢过来,冀哥见我就说:“兄弟,长利被他们干死了……”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我的头就如同挨了一棒子,轰的一下头脑一片空白,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眼前浮现出那帮人追逐我们的情景。

这时又听冀哥问道:“你没事吧?你不是跟长利在一块儿吗?”我半天无语,坐在地上愣了会儿后,才慢慢地向他们讲述了我们七人在动物园遇到的事情,并对他们说:“我们跑散后他们六人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你们是从哪里的来的消息说长利死了?怎么可能呢?我们七人就他身上有把芬兰匕首,月坛突围那么多人围堵,他一把刮刀都闯出去了,他那么勇这次怎么会折了呢?我不信!我不信!”我发了疯似的冲冀哥等人狂喊着。冀哥和马二拉着我的手,等我稍稍平静了些才又对我说:“作君,是真的。派出所来通知,让家里人去到海军医院接他。长利的爸爸和二妹(四群儿)让瘸四哥蹬着三轮车去接了。听说秋子也被砍了,现在积水潭医院抢救,还不知死活。宝国、胡伟、汪哲都在那边等待消息。”

我们这里正说着话,二工读的生子回来了,我们这帮人就都围住了他,听他讲述跟我分手后的一部分情景。他说:“当时我们和长利玩儿命地向西跑着,那帮人在后面举着砍刀、军刺、菜刀、棍棒等,骑着自行车穷追不舍。我们跑到一个机关的围墙旁边,长利停住脚步,对我们说:‘跳墙跳到那大院里去。’那墙有一人多高,我和长利把六一托上了墙,秋子和白子托着宝仓上了墙。他二人上墙后准备拽我们时,那帮人已追过来。长利见已没有时间再继续托人上墙,就对我和秋子、白子喊了声‘继续向西跑!’于是我四人就又开始奔跑。

这时秋子的体力已经不支,当我们跑过铁道路口时,秋子被那帮人追上,我和长利听到‘哎呀!哎哟’的叫喊声,回头一看秋子已被那帮人打倒,在地上来回翻滚着。就见有二十来人围着他一人,连踢带砍已经成了血人。长利见状就从腰中拔出了芬兰匕首,对我和小白子嚷道:‘你们俩快跑!我和他们拼了!’说完话就向追我们的另一帮人迎去。我和白子刚要随他返回,就听到旁边的街口里一片自行车的车铃声。跟着就见一群人骑着车,手持着砍刀、棍棒等,从街口内摇着车铃,飞快地向我们冲来。为首的一人骑车窜到长利的前面,手捏刹车,车头急速调转,迎在了长利前面。

我见这情况立即掉转身准备叫白子与长利背靠背地站在一起,可我身边的白子突然不见了。就见白子不知什么时候离开我身边,已站到围堵我们的人身后,他穿着一身黄军装,我看见也没人理他,他低着头向南面,悄悄的向这帮围堵过来的人的街口走去。我的面向西,西面是由南向北的马路,就见又有许多人骑车飞快地向这边围拢来。我赶紧和长利背靠背地站在了一起。

这时就听我身后,那个堵在长利身前的人说道:‘混蛋,够义气呀!自己的命都要保不住了,还想去救你的兄弟。’长利回答道:‘哟,这不是铁道部的谭子吗?王小点他们要与我打架,你管不管?’听口气他和谭子认识。就听谭子说道:‘我管不了!’长利回答道:‘好!你要管不了,这叉子给你,你叉死我得了。’说着话,伸手就把手中的芬兰匕首向小谭子递了过去。谭子愣了一下,然后接过匕首,二话不说就照长利胸部扎来。长利‘哎呀’一声,捂住胸口怒视着谭子。谭子这一出手,其他的人就如同得到了号令,一起向我二人攻来。就见一高个子的手握刮刀向我胸部扎来,我不自觉地向右躲闪,刮刀扎在了我左上衣兜的语录本上,语录本从上衣兜窜出。语录本中我夹着二十张大团结,全都散落在地上。向我围过来的人,一见地上的钱,就都哈腰去捡,也没人再打我了,我就借这机会向西猛窜出去。

突然有二人猛窜到我面前,一人举着砍刀就要向我砍来,我赶紧举起左臂去挡,左臂带的英格手表露了出来。就见砍我的人右手刀没砍下,左手急速地伸过来攥住了我手腕上的表。我赶紧往回撤胳膊,跟着照他的肚子就是一脚。他手攥得真死,表带被他揪断,表攥在他手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跟他一块儿堵我的人,手上没有家伙,见我把他的伙伴一脚踹坐在地上,没有向我进攻,反倒去搀扶他。我一细看,呵呵,原来是个女兵婆。我趁他还没站起来,撒腿就向西面马路上跑去,这时已有十来人向我追来。

当我刚跑到马路上,一辆公共汽车由南向北开来,我站在马路边,等到汽车开到我身边时,我猛地扑向了汽车的前车门,双手死死地扒住了没玻璃的车门,脚蹬住车门边。我扭头一看,那帮人已追到马路边。汽车的司机还真不错,虽说从反光镜里看到了我扒车门,本想停车,把我轰下去。但当他看到了一帮拿着砍刀棍棒的人在追打我,就没停车,而是扭头冲我说了声:‘小伙子抓住了,我可加油了!’我冲车厢内说了声:‘谢谢司机叔叔了!’汽车加起速来,一会儿就把那帮人落了很远。这时车上的女售票员由后门走到前门,对我说:‘小伙子,跟人打架呢吧?你看那帮人多凶,都拿着刀呢!’我听了紧着说:‘谢谢阿姨,谢谢叔叔,你们救了我!’汽车带我走了一站地,到了白石桥才停下来。我没敢从动物园直接进西直门,就绕路由太平庄那边回来的。不知长利如何,赶紧过来看看。“

我们大家听他说完他的经过,马二对生子说:“派出所已来通知,长利已经不在了,瘸四和长利他爸去接他了。”生子说:“我看当时的情况,那帮孙子起哄架秧子似的,就知道长利得不着好,但真没想到那帮孙子真敢把人往死里干。”福子听了说:“那么多人打一个,就是不用家伙也够这人受的,何况人人手里有家伙了。看来他们就是憋着干死咱们几个来的。”

我越听越想越生气,就骂了句:“从这儿以后,别让我见到他们!操他妈的见到一个干一个!还都他妈的往死里干!”冀哥听了说:“这仇是得报,不过我在想,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咱们约会在动物园,他们怎么摸得这么清呀?”长安接口道:“会不会是一工读的老狗呀?咱们刚才在白塔寺1路车站碰到他时,他问咱们干嘛去,冀哥你不是告诉他了吗!他听后就急匆匆地走了。那孙子也是革军出身,跟那帮老兵可熟了。”

长安这一说,大家都说没准儿就是他干的。福子说:“要真冀哥告诉了他约会的地点,那告密的多半儿就是他了。别看他出身革军,也是个佛爷。我和长利、马二曾在西四13路车站洗过他,马二还打了他一耳光,他才老老实实地交出了在车上捅的货。钱包里三十多元呢!是吧,马二?”马二接着说:“没错,准是这王八蛋干的事儿!那天洗他时就特不服,让他滚蛋时,他丫挺的瞪着我,我还踢了他一脚。”

我听他们说完,想了想说道:“也不见得是他,我想到一人。”福子问:“你怀疑谁?”我扭头对生子问道:“生子,你是咱们这帮人里的老哥们儿,你说说,你那二工读的同学小白子怎么不见回来呢?他到哪里去了?他在那么多人的围攻下,怎么会什么事儿都没有,坦坦然然地就能走出重围呢?而且没任何人去攻击他。他跟咱们在一起没两天呀,是你领他到咱们这儿来的。谁都不了解他,就你对他熟。我见他老是穿一身黄皮,猜他也是什么革军、革干子弟吧?”生子回答道:“他什么出身我不知道,我只知他是因为偷东西进的我们学校(二工读),他在甘家口一带住,经常坐5路无轨电车(1976年后的105路)到护国寺来找我,我俩一块儿蹬车玩儿货。他总是穿一身军装,我曾问过他哪儿来的,他跟我说是在他家附近的军队大院内偷的。作君你这一提醒,我也觉得奇怪,怎么当时会没人去攻击他呀?我见他走时还想呢,他是占了穿一身军装的便宜了,可能人家把他当成一伙儿的了。以后等他再找我来我问问他,看他怎么说。”我说:“你见到他后,把他领着和我见个面,我来问问他好吗?”

可自从那天后,四十年了,这人如同消失了一样,我和生子曾到处找过他,也没找到过。

我们正说着此事,就见一辆出租小三轮摩托车,由河边开过来停在我们身边。六一搀扶着宝仓下了车,我们一见是他俩,赶紧围拢过去。我问他二人:“可知长利已遇难?”六一掉着眼泪说:“我俩知道了,我俩被长利托上墙后本想也拽他们上去,可那帮老兵已杀过来。长利带着生子、白子、秋子四人继续向西跑去。我和宝仓急忙向院里跳下去,一人多高的墙我俩往下一跳,宝仓还把脚脖子蹲扭了。这院是个机关大院的后院,很清静没有人。我见宝仓咧着嘴站不起来,就蹲下为他揉脚脖子。等把他揉得疼处好点儿了,我搀扶着他站起来,走出了那个大院。大院门口正好有个车站,我俩就在那里等车。等车时看见一拨儿一拨儿的老兵们,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向动物园方向奔去,每拨儿都有十多个人。车来了,我搀扶着宝仓上了车,公共汽车路过二里沟时,就见长利光着两脚趴在马路上,白色的汗衫已成了红色。旁边站立着七八个警察。汽车开到动物园总站,我俩下了车,赶紧打了辆出租摩托返回二里沟。可长利和警察都已不在了,地上只留下一片血迹。我俩就赶紧回到这里。正想怎么和他家说知此事呢。”冀哥对他说:“家中已得到派出所的通知,瘸四已和他爸爸去接他了,我们等着他回来吧。”

我们这些人在河边等待着长利的归来。宝国、胡伟、汪哲等人由积水潭医院回来了,带回了秋子的消息。宝国对大家讲:“秋子已被抢救过来,脱离危险。他头部与全身上下被砍十七刀,被各种刀扎伤八处,但都没有伤到要害处,就是失血过多,还在昏迷中。现在他妈妈和妹妹在看着他。有四个警察也在守候,准备等他清醒后做笔录口供。”我听了宝国说的,就对冀哥和福子说:“那咱们现在去看看吧!”胡伟马上阻止道:“不能去,警察在那儿看着呢!除他的家人,不让见任何一个人。我们听到的消息还是她妹妹告诉我们的呢。警察还向秋子他妈妈打听秋子经常跟谁在一起,知不知道当事人都有谁。看那意思可能要抓几个当事人呢。我们听了赶紧离开了医院。”胡伟说完后,大家对秋子逃过一劫松下心来。

我们大家都坐在河边,怀着沉痛的心情等待着长利的归来。我坐在河边,身体靠着栏杆,闭着眼在回想着,当时那帮疯狂的人们,举着棍棒、砍刀、军刺等武器冲过来的情景,我想我当时要是被他们抓到,毫无疑问第一个遭殃的肯定是我。这帮人够狠的,这仇非报不可!我正想着就听有人喊道:“回来了!回来了!”我们一窝蜂似的跑到长利家门口,就见瘸四眼圈红红地扶着平板三轮车,车上长利的二妹脸上淌着泪水,紧紧搂抱着一眼睁一眼闭,身体已经僵硬了的哥哥。就见长利的头发已经被血凝固成一缕一缕的,头上有四五处已没了头发,头皮向外翻着,脸上血迹已成硬块儿。身上穿的的确良短袖白汗衫已成为黑红色,汗衫的前胸处有七八处大小不一的洞口。两条胳膊和双手都有被刀砍过的刀口,右手大拇指已断缺一半。蓝裤子已被血浸得僵硬,裤子上也有刀口和窟窿。我们见了这惨状都哇哇地大哭起来。马二、福子、六一等抱着长利的尸身痛哭不撒手。这时就听到一个女人的痛哭声,我们知道是长利的母亲来了。长利的母亲由大妹和街坊搀扶着,浑身颤抖着流着泪走到了车旁。他母亲看到了惨死的儿子,只哭着说了句:“二群,我的儿呀……”人就晕了过去。街坊邻居的大人们赶紧抢救。我们这些还不太懂事、混打混闹的十几岁的孩子们,听到老妈妈的这声惨呼,心都要碎了,哭成了一片。

街坊邻居见这情况,赶紧和长利的两个妹妹把老人抬回屋中。天色已经慢慢地暗下来,我们几人把三轮车推到了河边,围着长利哭声不断。马二从长利的家里端出了一盆清水,拿了块毛巾为长利擦去脸上的血迹,露出了惨白的脸色。他一眼睁一眼闭,咬紧牙关,透出他那精明强干永不服输的样子,让我们大家看了更加心酸。我的眼泪不住地流着,看着长利那不闭上的眼睛,我暗暗地向长利发誓:我要为他报仇!我报仇的想法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六一咬着牙说:“操他妈的,这帮孙子真他妈狠,明天我回海淀就组织人为他报仇去!”大家听了都咬牙怒吼道:“报仇!报仇!报仇!”

哥儿几个的怒火正在燃烧时,就听到我们身后一个老人的怒吼声:“报仇?还要去惹事儿找死吗?这是什么时期你们清楚吗?”我们回头一看,是长利的父亲,脸上还挂着泪珠看着我们。我们见老爷子那伤心的样子,都愣愣地望着他。老爷子看了看我们,对六一说道:“六一,别人我不太熟,我不多说什么,你我可要说两句。你把长利活着带出去了,死着回来了,你怎么向我交代吧?”六一听了老爷子这句话,赶紧走到老爷子身前,咕咚就跪了下去,哭着对他说:“大叔,是我错了,是我把长利带出去的,使您失去了儿子,您有气就打我一顿吧。”

长利的父亲看着跪在面前的六一,老人那慈祥的面孔上老泪纵横,看了看躺在三轮车上已死去的儿子,再看看跪在面前的六一,老人“唉”了一声说道:“你们这帮孩子就是不听话,你们知道错了吗?”我们大家都低着头一口同声的回答道:“知道了。”老人听我们回答后接着说道:“你们知道错了还要去报仇!你们谁家都有父母兄弟姐妹,他们打死了我的儿子,我们做父母的心如刀割。你们再要去把他们的人打死,他们的父母亲人也会和我们一样,你们懂吗?冤怨相报何时了呀!你们跟长利不错,你们小哥几个就好好地陪陪他,然后就把他发送了吧。他是凶死走的,我们当家长的也没心情去给他办理后事,他的后事就全交你们了。”

老爷子沉痛地说了这些话后眼泪已流了出来,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老人家颤抖抖的走到长利身旁,最后的看了一眼死去的儿子,牙一咬扭头回了家中再没露面。老爷子回家后,六一把我、马二、福子、冀哥叫到了一边商量如何办理长利的后事。那时的我们都是一帮孩子,根本不知应如何去办理丧事,只能是凭自己的想法去做了。

天已经黑下来了,我们一起为长利洗澡。当我们为长利脱下那带血的半截袖的确良汗衫时,拿起一看,汗衫的后背已成筛子眼。数了数大小十八个窟窿,加上前胸的八个共计二十六刀。头上、胳膊上和腿上都不算在内。这时大家谁都不说话,默默脱掉自己的衣服,从板车上不约而同地抬起了长利,向积水潭的河里走去。在水里面大家一块儿,有托扶着的,有为他擦洗的。清洗完后大家又一起把他抬回了板车上。马二从自己的家中,拿了一身儿八成新四个兜的蓝制服和一件白汗衫;福子回到家中找来了一套新被褥;六一脱下自己脚上的白回力,给长利穿在脚上;我摘下了自己头上国防绿军帽戴在他头上,腰中又给他系了一条武装带。断了拇指的右手捂在腰中武装带的铜扣上。这一穿戴又恢复了他那英俊的容貌,只是那死不瞑目的眼神,让人久久难以忘怀,永远铭刻在我的心里。

一切给他穿戴完毕,我们商量好由福子和马二带领德胜门一带的众弟兄守候着他,守到天亮以后蹬着三轮平板车,骑着自行车送长利上路到东郊火化场。六一返回海淀去约会海淀与西外的众哥们儿,都在第二天早上前往东郊与长利告别。我跑了一晚东西南北城都到了,该通知的都通知过后,带着伤痛的心情回到了我的同学黄培新家里借宿。

第二天一早,我找到小贵、二顺、生子、王涛和运涛几人租了两辆三轮摩托出租车前往东郊。头天夜里得到通知的各城的朋友陆续赶来,有七十多辆三轮摩托出租车,算了算有一百四五十人。长利已经被马二等送来了,放在太平间的地上。在那个年代这种非正常死亡是不能开追悼会的。我们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只能是到太平间里瞻仰他的遗容和为他送行。我们都很自觉地排好了队,各自走到他身旁,恭敬地向他三鞠躬,并为他默默祈祷。我来到他的身边鞠躬,祈祷他的在天之灵能保佑我为他报仇。

我们集体瞻仰了遗容后,我、马二、福子和冀哥等人又重新走进太平间与长利再次道别。这时我看到墙边有个女孩被席缠裹着,头露在席的外面,头发是湿漉漉的,上面还占有水草,但露出的脸庞还挺俊俏,看样子有十六七岁,一看就知道是淹死的。我见这姑娘后,就对马二、福子和冀哥说:“你们看这样行不,咱们给长利找个伴儿,让这姑娘陪长利一块儿走怎么样?”冀哥回答说:“我看行,把他俩放到一起,让他们到那边也有个照应。马二、福子,你俩说呢?”福子没吱声,马儿看了看那个女孩子,就对我三人说:“还看着干什么,动手吧,把他二人搬到一块儿吧。”于是我们四人就动起手来,把那个姑娘抬到了长利身边,并排放在一起。最后我们四人站在他二人身旁,默默的站了有三分钟,含泪与长利告别,走出了太平间。

我们出来后,见到六一已把各城来此吊唁的哥们儿安排好,各自都回德外小树林等候长利的骨灰,同时商量如何为长利报仇。由福子、小五和忠义三人在此等待接取长利的骨灰。回到小树林的人,主要是西城与海淀的了,还有三十多人。我们等到福子把长利的骨灰带回来后,把他的骨灰摆放在一个小土坡上,大家开始为他祭拜。每人为他上了三柱香,那个年代不允许烧纸,烧纸就算是四旧(封建旧风俗),所以也没地方去买烧的纸钱。我们各自拿了一张十元的大团结,烧了起来,让长利带走。祭拜完毕大家就各自散去。只有六一、冀哥、马二、福子、小五、长安、宝仓、宝国、胡伟、小贵、二顺、忠义、瘸四、生子和我等常跟长利在一块儿的人,又都默默地坐在长利的骨灰盒旁,陪伴着他。

我们谁也不说话,各自抽着烟,半小时后六一提出:“应该到长利家去看看了!”我们大家一致同意,于是我抱起了长利的骨灰,向他们家走去。我们进了德胜门,来到了积水潭北岸长利家中。我们抱着长利的骨灰盒,上了二楼进了孩子们住的房间。我把骨灰盒放在床上,六一、马二和福子去隔壁房间请长利的妈妈,我和冀哥拽过来六群儿、七群儿(长利的两个弟弟,当时只有五六岁),对他二人说:“这是你们的哥哥,你们小哥俩跪下给他磕头吧。”两人愣愣地看着骨灰盒,不明白我们让他俩向骨灰盒磕头是要干什么。正在这时,六一和马二搀扶着他母亲进房来了,老人家看着长利的骨灰,眼泪流了下来,然后哭着对我们说:“我对你们讲,长利是我的亲儿子,但家中不能留他,因他是凶死的,他的弟弟妹妹都还小,对他们影响不好。你们小哥几个跟他不错,就给他想想办法,找个地方存起来吧。”说完话流着眼泪,一咬牙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们见他母亲这样悲伤,当年我们又都是孩子,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见他母亲已做出这样的决定,就抱起长利的骨灰出了家门。出来后我们几人就为了难,把长利安排到那里去呢?最后还是冀哥想出了办法,暂时先放在他的一个叫小水的朋友家,后又转到一个叫大汉的家。这二人家里都没有家长。我们和许多朋友经常到大汉家去探望。1968年十一前我去找冀哥,想再看看长利,但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冀哥折了,不知是谁向西城分局检举了。长利的骨灰藏在大汉家。结果大汉家被抄,将长利的骨灰盒抄走,大汉也被抓强劳两年。从此我们就失去了可敬可爱、少年时代的铁哥们儿周长利(混蛋)。但他那可爱的音容,可敬的义胆,四十年了始终在我的脑海里记忆犹新。

长利走后,这些年对他的传说流传甚广,五花八门。有的说混蛋被打后,手扶树不倒并放出狂话:“打不死我,留口气我就不会放过你们一个!”还有的说长利被打得跪地求饶。我听了这些都不信,没打过架的人可能还不知道,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打一人时,哪儿还容得你这一人再放狂话,再说软话,就是不用刀砍或扎,拳打脚踢也够这人受的。还能够扶树不倒大放狂话,我觉得这是有点给长利吹牛了。有人说,打得他跪地求饶。我觉得这也是不可能的。说句实在话,在那种被打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你跪地求饶的时间。

后来我听一些老兵对我的讲述,与冀哥在789少年管教所里听到的,当时在场动手的几个老兵的陈述,他们的说法还是合理的。当谭子用长利递过的芬兰匕首给了长利一下之后,众人就开始了对长利的围打,连砍带扎的有十多分钟。组织这场行动的人王某见这情况,想阻止已不可能了。当大家慢慢收手后,王某见长利已不行了,就准备送长利去医院,让一人用车带着长利,长利低着头勉强坐在后车座上。当这帮人带着长利到了二里沟时,又从对面来了一帮人,为首的贺XX见到长利坐在后车座上,就过去一拍长利的肩膀说:“这不是小混蛋吗?这回服了吧?”长利有气无力地微微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贺XX见了就说:“嗬!还挺不服的。”跟着右手攥着把刮刀就向长利的后心捅去。长利连任何声音都没有呼出,就一头从车上栽了下来,趴在地上没了呼吸。

那帮人一见出人命了,全都一哄而散。

长利就这样结束了他短短的人生。

他走后,我们这些人要为长利报仇,但那帮人躲了起来。曾在城里追打砍伤过几人,但也没敢下狠手往死里整。就这样,六一在海淀组织了一些人,扎伤砍伤了几人后,被公安局抓捕,以组织扰乱社会治安罪判刑十五年。那时还流传我们为给长利报仇,组织了新街口菜刀队,新街口到西单这条南北大街上的菜刀已卖空。这简直是胡说八道。我们那时根本没组织任何队伍,有些人是使菜刀,但不是每人一把。虽说见了老兵就追打,也没出现人命关天的事。

(全文完)

转自凯迪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