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刘书庆 撰文 傍湖轩 2021-10-08 22:00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莪》

我母亲虽然普通,但这一生吃了不少苦,特别是她的前半生。这也是我想为她写点东西的主要原因。她某段时间的苦难经历不唯我们这代人无法想象,就是相比她的同龄人,也可以说是有传奇色彩的。

1961年,母亲在十二岁的时候,就承担起了养活家庭四口人的重担。当时我外公肝腹水已经丧失劳动能力,现在推测他可能患有乙肝,但61年食不果腹缺乏营养的状况让肝病迅速恶化。

1961年的鲁北农村饿殍遍野,每个村子都有饿死的,人死了之后,那些扶着墙根气若游丝的庄乡们根本无力拉出去帮着掩埋,基本都是就近埋在死者自己院子里。这是我的老家王坤兮村当时的状况,母亲所在的姚千村距离我们村有四五里路,情形也差不多。

当时母亲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也就是我的二姨和三姨。两位姨母分别比我母亲小5岁和10岁。外公已经卧病在床,外婆可能需要照顾病人和孩子,一家的重担就落在了我母亲身上。

母亲拿着1.5元的本钱,经常一个人来回走上30多里去北边的大陈家,贩卖萝卜和胡萝卜缨子回来再卖给本村或邻村需要的人,留出自家需要的量,留足这1.5元的本钱,能勉强糊口。从姚千村到大陈家,现在要经过两条河流,分别是南边的马颊河,北边的德惠河,61年的时候只有马颊河,不过当时马颊河的桥很简陋,只铺了两道窄窄的木板,桥宽不足一米,而跨度在100米以上,两边也没有护栏。

一个12岁的女孩子,前后两个袋子搭在肩上,回来时装满萝卜和胡萝卜缨子,来回要走这座桥,下面是汹涌湍急的河水,而窄窄的木板桥连个扶手都没有。我至今还时常脑补这样的画面,我怀疑母亲是否来回爬着过这座桥。

“那这不很危险?”我问母亲。母亲说小心点没事。父亲则插话说胆小的会害怕,但走慢点没事,当时去河北(马颊河以北)都要走那个桥。感觉父母这代人对苦难的感觉都是麻木的。50多年之后,母亲仍然为自己在最艰难的日子挑起一家四口生活的重担而自豪,但对于这种具体而实际的危险却轻描淡写。

当时姚千村的人都对母亲交口称赞。

我外公在62年死于肝腹水。母亲总说在三个孩子中,外公是最疼她的,在她小时候,外公经常用水桶担着她去地里干活。我想可能是因为在她小的时候外公的身体尚属健康的缘故吧。

外公死后,外婆与三个孩子相依为命在姚千村又生活了两年,因为没有儿子,按农村的传统观念,守寡就没了意义。外婆的父亲和兄姐就张罗着让她改嫁。当时他们已经决定把我三姨送给孙家村一户人家,让外婆带着我二姨改嫁,至于我母亲,则让她跟着我姨姥生活。我姨姥家住温店镇黑张村,她丈夫曾经因为做过皇协军,经常如丧家之犬,长时间不敢回家,夫妻俩也没有亲生的孩子,后来收养了一个儿子,和我母亲年龄仿佛。

外婆去姨姥家三天没回,当时正下雨,土房子跟筛子一样,四处漏雨,母亲就把三姨放到阳台上,把二姨放到墙角,这两处漏的最轻,因为下雨没有干的柴禾,根本没法做饭,也没吃的了,饥饿的母亲就领着二姨三姨去邻居家哭着求助。“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了姚玉和(音huo)婶子,她让我从家里挖了几碗高粱面来,给我们蒸了一锅窝头”。

雨停了后,母亲就背着我三姨,领着我二姨一起去姨姥家找外婆。黑张村距离姚千村有七八里路,她们到姨姥家后,发现几个长辈正在商量外婆的改嫁事宜,母亲就很生气,加之舅姥(母亲的舅妈)姨姥一众亲戚也没搭理母亲姐仨,母亲就觉得被无视了。母亲对外婆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愿意走道就走道,我和二妹三妹就在姚千过,哪里也不去”,然后又背上我三姨,挽着我二姨,头也不回的往回走。背个孩子,来回走了十五六里的路,气愤、辛苦、恼怒、被抛弃感,恐怕母亲当时各种情绪都混杂在了一起。

“我就哭了一路”,母亲说。

回家后母亲就推着石磨碾了小麦,蒸了卷子。“你们不管我们,我就带着两个妹妹好好地活,证明给你们看,当时就这么个想法”,五十多年后母亲笑着对我说。“那时还是不懂事,没有为你姥娘着想。”母亲又补了一句。

后来,因我母亲态度坚决的阻拦,我三姨没有被被送人,和我二姨一起随外婆改嫁,我母亲则随姨姥生活,但也只在姨姥家待了一年。

“你姥娘是九月二十六日改嫁的,那个日子我记得很清楚,五天后我给你姥爷上的坟,然后就去你姨姥姥家了”。

母亲去姨姥家生活时,已经入冬,也没有多少活干,也就拣点柴禾什么的,姨姥是个比较悭吝的人,心里不高兴面上可能就显露出来了。后来她的养子偷食一些好吃的,她也怀疑是我母亲。这让母亲愈发不能忍受。

如果从旁观者角度看,这种隔阂,更可能是母亲自己敏感造成的,这种寄人篱下的感受对于母亲来说,恐怕很难摆脱。小时候我和母亲去姨姥家多次,她家有一个很大的园子,里面种满了枣树、蔬菜、向日葵,她给我的印象是一个亲切和蔼的老太太。

母亲在姨姥家待了一年,实在待不下去了,就去找我的舅姥爷,让舅姥爷帮她把东西要回来,她要回姚千自己过。母亲去姨姥家时,是带了几件东西的,不外乎就是纺车,水瓮这类农具,外婆把这些东西分给我母亲是当作未来嫁妆的。后来只有水瓮作为嫁妆返还给了我母亲,至今它在我家还完好无损,盛装粮食用。

外婆听说母亲要回姚千,自然不放心,就好说歹说把母亲接到了她身边。外婆改嫁到了温店镇黄庙村,我姥爷(继外公)身材矮而敦实,不善言辞,但是个难得的实诚人,外婆和姥爷又生了两男一女。因为外婆和姥爷是在2009年同一年接踵去世的,我和他们也有充分的接触,在我看来,姥爷对三位非亲生的孩子没有区别对待。母亲这姐弟六个彼此感情都很好,也没有任何亲疏之分。

因为母亲当时已经16岁,已是成年人,白天出工干活晚上就住在闺蜜家里,对这个继父还是隔着一层,据母亲自己说她出嫁前没有喊过姥爷一声爹,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她也有了我们姐弟仨,一些心结也逐渐解开了。她偶尔也会叫一声。但母亲在我们姐弟仨面前承认姥爷是个实在人。

20岁时母亲和父亲结婚。我父亲儿时的命运也蛮坎坷,他出生一个月我祖父就去世了,祖父和祖母生了三女二男,我父亲是老小,祖母是个小脚女人,她也没有能力挣钱养家。所以父亲实际是由大他两旬的长兄抚养长大,伯父去世时,父亲是给伯父守灵戴孝的。

因为幼失其怙的缘故,父亲很早就自己谋生了。十五岁时就开始偷偷地贩卖虾酱,和母亲结婚后,还因为贩卖虾酱被罚没过财物。大约在79–80年之间,我父母还曾一度雄心勃勃开过轧鞋底的工厂,办厂地点设在我大姑家所在的铁营村,我姑父当过多年村支书,在村里威望颇高,不仅厂房容易解决,也正好利用村里闲置的旧机器。父亲又动员了我们村两个村民,加上我三姨(代表外婆家),我姑父,还有铁营村一个村干部,合伙投资购买原材料和一些设备,后来因为产品销售困境没法及时回笼成本,资金链断裂经营不到一年就散伙了。

如果以我现在的眼光审视这个合伙企业昙花一现的命运,主要还是因为我父母能力不足,企业虽然是他们攒起来的,但经营企业所需要的各种能力与他们的雄心不匹配,很难把创业失败归咎于运气。

散伙清算,合伙人投入的资金换成了一大堆鞋底,能否卖得出去,以什么价格卖出去一切都在未知之数。父母主动承担了外婆和姑父家的损失,他们的投资成了我父母的债务。

在我四岁的时候,我父母和另外三个合伙人雇车把货拉到滕县,为了尽快把货卖完,母亲和父亲一样,每天都骑车去赶市集或者走街串巷叫卖,50多天后终于卖完鞋底把本钱收了回来。这期间,我和大姐寄住在外婆家,二姐因为读书则在家和我祖母一起住。黄庙村村委会当时买了一台彩电,在当时绝对的稀罕物,每天晚上都放露天电视,放电视的位置就在外婆家南面不远处,每天晚上我都搬个马扎早早等在那里,至今记忆犹新。

因为白杨河从黄庙村的北面自西而东贯穿而过,相比于我们村,他们村经济状况较好,各种经济作物的种植也比较早。在我和大姐寄住在外婆家的日子,外婆家就开始种植棉花了。当时种植棉花颇为繁琐,先找一小块水土好的田地,密密麻麻种上棉籽,再罩上一层塑料薄膜,勤施肥浇水,等棉花苗长到六七厘米长时,然后再移栽到目标地块。这方法俗称“打阴阳陂(音)”。

父母学到这个技术后,在我们村第一个这样种植棉花,后来群起效仿。除了种植经济作物,父母中间还做过多种买卖,包括卖红酒(80年代的红酒,类似于现在的果酒)和人造肉(一种带状豆制品,嚼起来颇有肉感),当时都是用大货车拉来的,规模弄的都很大。

父母这么努力,但奇怪我们家竟然也一直没有富起来。不过公平一点说,他们已经很不易了,一生盖过三次房子,第一次是和伯父合伙盖的,盖起来后给了我堂哥,那时父母结婚不久。第二次是他们独立盖的,当时是我们村第二栋“砖包皮”(里面是土坯,外包一层砖)的房屋,在当时村里绝对算领先潮流的,第三次是在2005年,我孝敬了一部分费用,但大头都是父母自己挣的。

(约拍摄于1986年)

我父亲一如既往在做各种买卖,粘胶到过北方之北的鸭绿江边,也多年去滕县卖鞋底。去鸭绿江,他是和姥爷一个远方兄弟搭伴去的,离家数千里,谁能想象他们是骑车去的?去滕县卖鞋底,也是骑车。农村带货的自行车都是用擀面杖粗的钢管焊接的,老家称之为“大加重”,同时代的载重自行车“大金鹿”负重能力与它相比弱爆了。去滕县卖鞋底,则和我们村的人搭伴,父亲每次都带400多斤的货,从老家到滕县约800里,这一路上坡多,坡度大时就无法骑行,只能将绳子套在肩膀上,辅助双手拉车。车子一旦倒了,没有同伴根本扶不起来。我们这代人根本无法想象他们吃的苦。

后来父亲一度还炸过馃子和麻花,这个手艺是父亲跟姥爷学的,而姥爷则是跟我二姨的公公学的,有明确的师承关系,父亲的技术水平相当高,后来在我读大学后他还又重操旧业干了一段时间。此外,父亲和我二姨夫还一起搭伙收过槐米,收过粮食。因为父亲一直不停的折腾,母亲也持家有道,我家虽然说不上富裕,但在村里一直属于中上,直到父亲被摔成脑震荡。

父亲被摔成脑震荡源于一次意外事故。我的一位堂伯父家盖房子,父亲去帮忙,在拉瓦回来的路上,从高高的拖拉机上被颠了下来,因为是半夜,摔的挺重。父亲被诊断为严重的脑震荡,吃了很长时间的药物,有两三年不能干重活,事故那年我10岁。

父亲不能干重活,自然也不能做买卖。生活的主要重担就落在母亲身上。母亲就约上村里几个堂嫂收废品,有时候也在地里捡,最早是在离家近的村落走街串巷,然后活动半径就越来越大,后来更是扩展到济南历城区荷花湾一带,也就是现在的飞机场这块。后来她们也一度去天津收过废品。

(约摄于1988年,母亲(左一)和收废品同伴于天津二道闸)

母亲对荷花湾这一带很熟悉,她们来过这里多次。因为是收废品,每次走的路线并不完全相同,但大体的行走路线是从老家到温店镇,沿现在的239省道和233国道到惠民县城,然后再沿现在的234省道和大济路经皂户李镇到淄角镇,然后再沿现在的220国道到济阳的仁凤镇,一般她们会在仁凤镇住一晚,第二天再到济南荷花湾附近。这条线路大约距离在300华里,都是骑“大加重”自行车。母亲在她们中是最瘦小的,但往往是收废品最多的,多数时候能带到200多斤,因为废品多种多样,很多是很难捆扎的塑料布,200斤废品已经算自行车的上限了。如果满载而归,她们会原路返回,中间在淄角镇住一晚。

收废品母亲干了三四年,这期间一直是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直到父亲身体康复。

2019年8月份母亲被诊断出肝肿瘤后,因为发现的较早,仍然具备手术的条件,也都住进了齐鲁医院,我骗她说肝脏有个囊肿,医生说最好切除,就是一个微创手术。母亲坚决的拒绝了,她说咱们村那些做手术的谁谁谁,你们也看到了,死的更快,受了多少罪。我都已经70岁了,都没想能活这个岁数,你们也都成家立业了,我也不用担心谁了。

我曾特意自驾车从济南沿母亲多次走过的那条路回家。大加重为了载货,横梁和车座都比一般的自行车高,想象着母亲瘦小的身躯,带着二百多斤的废品,为了蹬上力气,腿短的她需要左右摇摆身躯才行,上坡路时甚至需要压上整个身体的重量站着蹬车。想到这些我泪眼模糊。

(这就是农村用于载货的“大加重”)

印象中,我大学毕业后,母亲的身体就每况愈下,罹患过多种疾病,不知是否因为年轻时过度辛劳透支了她的健康。她这一生得过结核病住过很长时间的医院,有持续20多年的结肠炎一直吃着药,干农活时腰骨骨折躺了几个月,因为身体素质差一有风吹草动就伤风感冒,然后就打针输液,2016年母亲又得了严重的肺水肿,齐鲁医院当时下了两次病危通知,后来又肝硬化肝肿瘤。

(摄于2005年故宫)

在母亲查出肝肿瘤之后,同一年父亲也查出肺肿瘤。若非父亲又患癌并手术,母亲心情平稳或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如果父亲出院后,我能坚决阻止母亲在菜地里弯腰摘豆角,她的病情也不会急转直下,摘豆角时其实我就在她旁边,回来后突然就腰疼的无法站立了。

本来当时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还不错,我甚至一度幻想也许上了年纪的人气血不足肿瘤发展也慢,说不定母亲还能活几年。当然,现在再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

回想起来,母亲拒绝手术应当算是理性的选择,从查出肿瘤到她去世整整一年,她没有被严重的癌痛折磨,仍然保持了基本的生活质量。在她癌痛开始时,有芬太尼贴剂的辅助,她能耐受。去世前的头一天,母亲的两个侄子上午来看望她,母亲坐着还与他们聊了一会。中午我买杜冷丁回到家,和两个表兄弟吃饭聊天时,因我说话声音向来很大,母亲嫌吵还把我叫过去狠狠训斥了几句,现在想来那时候她可能已经开始疼痛,只是因为亲戚在一直忍着。

我两位表兄弟走后,母亲突然疼痛加剧。我找来村医给她打上杜冷丁都没有缓解,这次她也终于同意去医院了。到了医院,因为输液又导致严重的腹水,注射了吗啡也不起效果,折腾到大半夜才睡去,腹水和疼痛叠加在一起,没睡几个小时就又醒了,难受疼痛到无法自抑,病急乱投医,我们就想再贴上芬太尼,多种止痛药共同作用或许能缓解。但县人民医院芬太尼断药几天了。打听到中医院有,我就去中医院买药,买药回来刚走进医院大院时,我二姐打来电话,说母亲快不行了,让我赶紧回来。我赶到病房时,母亲其实已经走了。

细算起来,从她痛到无法耐受到去世,只有短短十八个小时。母亲一生要强,是最不娇气的人,临走也不想折腾自己的孩子。

因为母亲走的太快,我有些话没来得及跟她说。在我这里算是留下了点遗憾,一是没有明确告诉她得的是癌症,二是母亲对我一直有不恰当的愧疚之意,我从小感染了乙肝病毒,她对此一直懊恼,认为是她的责任。我一直想找合适的机会对她说,下辈子我还愿意做她和父亲的儿子,以期让她走的更安心一些。

母亲虽然早就说儿女都已经成家立业,也不再担心谁了。但我知道她还是有遗憾的,就是我只有一个女儿,没再给她生个孙子。父母对他们的孙女已经好到不能再好,那是源于血缘的亲近感,女儿也是他们看大的。但他们的遗憾又是真实的,早几年还敢跟我说,慢慢就不提了。但当听说谁谁家又生了孙子时,母亲的黯然我能感受的到。

母亲和父亲性格迥然不同,母亲胆小,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晚上一个人不敢走夜路,大白天一个人也不敢去坟地,而父亲对这些完全无感,父亲不是胆大,而是心里完全不装这些东西,因坦然坦荡而无惧。我自己则介乎于父母之间。本性胆小的母亲,为了她的家人们,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却做了很多勇敢的事情,是爱让她克服了恐惧。

母亲胆小,却嫉恶如仇。每个农村都是一个缩微版的中国,因为资源的稀缺,因为视野的狭小,恃强凌弱在这里是元规则,对一些人而言,故乡没有乡愁,只有恶劣的回忆。各种鸡零狗碎的矛盾,积聚起来就可能酿成两个家庭的械斗,打架骂街不断,总是老实人吃亏。最近十几年来情况略有好转。青壮年都出去打工做生意了,剩下的老弱病残顶多也就是口角,再就是农村那点可怜的资源也不像以前那样被看的很重了。归根结底还是农村不像以前那么穷了。

在我小时候,母亲看到有人被欺负,虽然多数时候她并不敢出手相助,但却很生气,回家后经常余怒未息的跟我们说起来。在她耳顺之年后,母亲仍然如此,我曾劝过她,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农村这点事都是些茶杯里的风波不值一提。您都耳顺之年了,什么叫耳顺?耳顺就是看透了,听到什么都一笑置之。

我劝母亲把世间的不平看开一点,实则是希望她晚年心态更平和一些,有助于她保养身体,同时也是对我自己的一种开解,毕竟,母亲已将嫉恶如仇的基因遗传给了我。

母亲活了70周岁零117天,以她的身体状况,做为子女我们应当满足了,我的心态也确实比2016年她病危时要好许多。五年前,我根本无法接受母亲离开我。当时如果她没有挺过来,估计我也会病上一场。

对于农村的葬礼,我向来不以为然,各种的繁文缛节,还含有很多巫术的东西,我个人希望的葬礼,应该既是哀的,又是节制的,与东方文化的含蓄蕴藉相表里。但母亲的葬礼,我还是完全遵行了这些陈规陋俗。甚至在各个环节,我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疏忽了什么。夜间守灵,母亲灵前的那柱香未曾熄灭,因为主持葬礼的人告诉我香火不灭魂魄不散,这就需要我每隔半小时接续一次。母亲下葬日的当天晚上,我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按农村的说法,下葬日的当晚,死者的灵魂半夜会回来认家,要把各屋的灯都点上方便死者看清回家的路。

(摄于2017年,母亲灵前的照片)

母亲的葬礼,让我看清了自己懦弱的一面,那些平时自己嗤之以鼻的东西,临到自己的亲人,仅仅因为母亲相信这些,仅仅因为一点侥幸心理,就能让自己甘心屈服。我终究无法长成一个自己想长成的敢于挑战陈规陋俗的叛臣逆子。我从而也看透了自己的平庸。

母亲已经离开我们整整一年。这一年来,经常梦见母亲,她受过的苦,我也经常回忆,也生怕自己忘了,所以我决定把它写下来,就算是为了忘却的纪念吧。写下它,从此我也将轻装前行,更坦然的接受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确实已经离开我的事实。

母亲的名字不是家谱上的刘姚氏,她姓姚讳加春。

刘书庆

于母亲祭日(西元2021年9月15日)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