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史达琳警官,皮尔切博士说他在昆虫动物园和你见面,我带你过去。”保安说。

从博物馆边上的宪法大街去昆虫动物园,你得在大象标本的上面一层乘坐电梯,然后再穿过专供人类研究用的巨大的一层楼面。

首先是阶梯形的一层又一层的头骨,堆起来,铺开去,代表了人类自纪元时代起人口爆炸的情形。

史达琳和保安进入光线昏暗的一处风景区,这儿充塞了各式人形,显示了人类的起源和演变,还有各种仪式的展览——纹身、缠足、齿饰、秘鲁式外科手术、木乃伊制作。

“你有没有看过威廉海姆-冯-埃轮伯根?”保安问,一边用手电朝一只箱子里照去。

“我想没有。”史达琳说。她没有放慢脚步。

“灯都亮着的时候你哪天应该来看一看他。是十八世纪埋于费城的吧?被地下水一冲,立刻变成肥皂一样的东西了。”

昆虫动物园是一间很大的房间,此时灯光昏暗,一片卿卿嗡嗡的鸣叫声。这儿放满了一笼笼一箱箱的活昆虫。孩子们尤其喜欢这动物园,成群结队地整天在此穿来穿去。到了晚上,没人了只剩下它们自己,这些昆虫可忙活儿了。有几只箱子是用红灯照着。在这昏昏的房间里,那火警出口处的红色标志十分刺眼。

“皮尔切博士?”保安在门口喊道。

“在这儿。”皮尔切说,一边举起一支笔形手电当航标灯一样照着。

“呆会儿你把这位女士带出去好吗?”

“好的。谢谢了,警官。”

史达琳从包里将她良己的小手电摸了出来,发现开关已经开着,电他的电已经用完了、霎时间她感到一阵愤怒,却倒又让她意识到她是累了,不得不竭尽全力,强打起精神。

“你好,史达琳警官。”

“皮尔切博士。”

“喊我‘皮尔切教授’怎么样?”

“你是教授吗?”

“不是,可我也不是博士。我的实际情形是,倒是见到了你我非常高兴。想看看昆虫吗?”

“当然。罗顿博士呢?”

“有关毛序方面的大部分进展都是他前两个晚上搞出来的,可是到最后他已撑不住不得不去睡觉了。那只昆虫我们在动乎前你见过吗?”

“没有。”

“只是烂糊糊的一团,真的。”

“可是你搞出来了,弄清楚了。”

“是的,刚刚才弄清楚。”他在一只带网孔的笼子边停了下来。“先让我给你看一只和你星期一带来的那只相似的飞蛾,它虽然和你那一只并不完全一样,却属于同一个科,都是小猫头鹰科。他的手电光束照到了那只光亮的绿色大飞蛾,它正歇在一根小小的树枝上,翅膀裹叠在一起。皮尔切向它吹了口气,飞蛾向他俩张开翅膀的内侧,顷刻间,猫头鹰那狰狞的脸便出现了,翅膀上的眼点怒目而视,仿佛老鼠在看最后的一眼。“这是只‘卡利勾-贝尔特拉欧飞蛾’——相当普遍。可是克劳斯喉咙里那只标本,就是人们所说的大蛾了。跟我来。”

房间的尽头是一只安放在壁龛里的箱子,壁龛前有围栏护着。孩子们够不到这箱子,上面还盖着块布。旁边一只湿润器嗡嗡地响着。

“我们把它装在玻璃后面为的是保护人们的手指头——它会袭击人。它还喜欢潮湿,而玻璃就可以保持里边有一定的湿度。”皮尔切抓住箱子的把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挪到壁龛的前部。他揭开盖子,打开箱子上方的一盏小灯。

“这就是死人头蛾。”他说,“它歇的那地方是株茄属植物——我们正盼着它产卵呢。”

这蛾看上去既神奇又可怕,它那棕黑色的大翅膀帐篷似的遮下来像件披风;毛茸茸的宽背上,那标志性的识别图案自人们在自己怕人的花园里突然撞见之后,恐惧就一直刺在人的心中。半球形的骷髅头既是头骨又是脸,黑洞洞的眼睛凝视着;还有颧骨,那颧弓在眼睛边上形成精妙绝轮的一道痕。

…阿克隆西。斯迪克斯。”皮尔切说“这蛾就是以地狱的两条河命名的。你们要抓的那个人,每次都是将尸体抛人河中——我说对了吗?”

“是的。”史达琳说,“这蛾是不是很罕见?”

“在地球的这个部分是很罕见,自然界里根本就没有。”

“那这蛾是从哪儿来的呢?史达琳俯下身将脸凑近带网孔的箱子盖。她的呼吸拂动了那蛾背上的茸毛。它尖中着猛地往后一扭身子,拼命扑打着翅膀。她都能感觉到蛾子扇出的那点点微风。

“马来西亚。还有一种是欧洲的,叫‘阿特拉波斯’,但这一只和克劳斯嘴里那一只都来自马来西亚。”

“这么说是有人在饲养了!”

皮尔切点了点头。“是的。她没有看着他的时候他说道,“这蛾得还是卵子的时候从马来西亚航运进来,或者更有可能是作为蛹被航运进来。还没有人能够让它们在被囚的状态下产卵。它们交配,可是不产卵。难的是在森林中找到幼虫,找到之后,饲养起来就容易了。”

“你刚才说它们会袭击人?”

“它们的喙尖利有力,如果你去玩弄,它们就会将喙啄进你的手指……这是一件不同寻常的武器,制成标本保护起来;酒糟都对它不起作用。这一点帮助我们逐渐缩小领域范围,我们因此也就这么快就将这蛾鉴定了出来。”皮尔切忽然显得不好意思,仿佛他吹了牛似的。“它们也不好对付就是。”他赶紧往下说,“它们进蜂箱,偷吃蜂蜜。一次,我们在婆罗洲的沙巴采集标本,它们就迎着灯光到青年招待所的后面来。听它们的声音很是怪异,我们——”

“这只蛾是从哪儿来的呢?”

“这是同马来西亚政府做的一桩交易。我不知道我们是用什么去交换的。也真滑稽,我们在那地方摸着黑,拎着桶氰化物守着,忽然——”

“这蛾是以什么样一种名义报关进来的?他们有没有报关纪录?他们是不是一定要将这些蛾清除出马来西亚?报关纪录会在什么人手上?”

“你性子是急。注意了,我们所掌握的东西我都写下来了,如果你想了解那类情况,我也已经把可以登广告的地方记了下来。走吧,我送你出去。”

他们默默地走过巨大的楼面。在电梯灯光的照射下,史达琳看得出来,皮尔切和她一样疲倦。

“干这个你可熬了夜了。”她说,“你能这样真是不错。我以前那么唐突并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我希望他们能抓到他,希望你能很快了掉这事儿。”他说,“如果他在做软标本,可能会要买几样化学用品,我已经将它们都记下了。……史达琳警官,我想结识你。”

“有可能我也许应该给你打打电话。”

“你一定要打,绝对要打,我喜欢你来电话。”皮尔切说。

电梯关闭,皮尔切和史达琳都走了。专用于人类研究的那层楼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形在移动,纹身的,做成木乃伊的,缠足的,都没有动弹一下。

昆虫动物园里,火警灯耀着红光,映照在一万只较人类更古老的生物的活动着的眼睛里。湿润器一会儿嗡嗡一会儿嘶嘶地响着。盖子底下,黑黑的笼子里,那死人头蛾从那株前属植物上爬了下来。它爬过笼子底,翅膀拖着像一件斗篷。它在碟子里找到了那一小团蜂窝。它伸出强有力的前肢将蜂窝紧紧抓住,展开尖利的喙,一下扎进蜂蜡盖,将椽伸进了蜂窝的一个蜜孔。它坐着,静静地吮吸着蜂蜜,四周一片黑暗;黑暗中那卿卿嗡嗡的声音重又响了起来,和这声音混杂在一起的还有这微小的声音:劳作的在劳作,杀的在杀。

第41节

凯瑟琳-贝克-马丁在下面那可恶的黑暗之中。她闭上眼,眼皮后面黑暗汹涌而过。在极其短暂的睡眠中她老是惊醒。睡中她梦见黑暗向她袭来。黑暗伺机而至,钻进她的鼻孔,灌人她的耳朵,黑暗的湿手指在她身体上无孔不入。她一只手捂住嘴和鼻,另一只手遮住陰道,紧缩婰部,一只耳朵转过去贴着垫褥,另一只就只好牺牲,听凭黑暗的侵袭。随黑暗而来的是一个声音,她的身子怞动了一下,醒了。一个她熟悉的忙碌的声音,是台缝纫机。速度在变化。慢,接着又快了起来。

地下室里、上方的灯亮着——在她头顶高处,并盖上那小小的活板开口开着,她看得见一回微弱的黄颜色的光。那只鬈毛狗叫了几下,那个怪异的声音在对它说话,闷闷的含糊不清。

缝纫。在下面这地方搞缝纫大不对头了!缝纫属于光明。凯瑟琳童年时那阳光充足的缝纫间在她脑海一闪而过,那么叫人开心!……那管家,亲爱的毕-拉芙,坐在缝纫机旁……她的小猫对着飘动的窗帘直眨眼。

那个声音将这一切幻想全都驱走了,它在以过分宠爱的腔调对那只鬈毛狗说话。

“宝贝儿,把那个放下来,你会叫针给扎着的,那样的话咱们要上哪儿去呢?我就要做完了。是的,心肝宝贝儿。咱们做完之后你弄块嚼嚼,你弄块嚼嚼,嘟嘀嘟嘀嘟。”

凯瑟琳不知道她已经被关了有多久了。她知道她洗过两次身——上一次洗的时候,她站立在灯光里,希望他能看看她的身子,可是灯光刺眼,她吃不准他是否在灯光后面朝下看她。凯瑟琳-贝克-马丁的裸体格外引人注目,从每个方向看都抵得上一个半女孩子大“这她都知道。她要他看自己的裸体。她要出这个坑。只要接近他够到同他躁就可够到同他打——她洗身子的时候一遍又一遍默默地对自己说。她的食物已经很少了,她知道最好要趁自己还有力气的时候干。她知道她会同他搏斗的,她也知道自己能够搏斗。是不是最好先同他躁,他能躁几次就一直同他躁,直躁到他精疲力竭?她知道,只要能将腿绕到他的脖子上去,差不多一秒半钟就可以送他归西大。要那样干我能受得了吗?你他妈的我当然能受得!睾丸和眼睛,睾丸和眼睛,睾丸眼睛。但是。她洗完了又穿上了新的伞兵服,上面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对她出的条件没有任何反应,洗澡水桶被纤细的绳子晃晃悠悠地吊了上去,换下来的是她的卫生便桶。

她这时在等着,几个小时过去了,她在听缝纫机的声音。她没有冲着外面去去喊他。终于,也许在喘了一千口气之后,她听到他上楼梯了,一边在对那狗说话,说着什么“我回来后就吃早饭。”他没有关地下室的灯,有时他会这么干的。

上面厨房的地板上传来趾爪和脚步声。狗在呜鸣地哼叫。她相信抓她的人要出去。有时候他一走开就是好长时间。

喘过几阵气之后,那小狗还在上面的厨房里转来转去,呜呜叫着,啪啦啦在地板上碰倒了什么,当啷啷又在地板上撞着了什么。也许是它的碗”巴。它在上面抓啊抓的。又在叫了,短而尖,这次狗声却不如它在她上面的厨房里时发出的那么清晰了,因为这小狗已经出了厨房。它用鼻子拱开莱门,来到下面的地下室追老鼠:以前他外出时,它就干过这事。

在下面的黑暗之中,凯瑟琳-马丁在她的垫子底下摸索着。她摸到了那一根鸡骨头,嗅了嗅。上面那几丝丝肉以及软骨不去吃是不容易做到的。她将骨头放进嘴里含温热了。她这时站了起来,在令人眩晕的黑暗中略微摇晃了一下。和她一起在这陡直的坑里的没有别的,只有她那块蒲团,她身上穿着的那件伞兵服,那只塑料卫生便桶以及往上朝那淡黄色灯光延伸过去的那根纤细的棉绳。

只要她脑子清晰,每一个间歇她都在琢磨这事儿。凯瑟琳竭力将手向高处伸去、她紧紧地抓住绳子。是猛拽一下,还是慢慢地拉好呢?她无数次地喘着粗气琢磨这事儿。还是一点一点稳稳地拉好。

这棉绳伸出去的长度比她估计的要长。她尽可能往高处伸,重新抓住绳子后便拉,手臂左右摇晃,希望绳子经过她头顶开口那木头边缘的地方正在那儿慢慢地磨损。她磨着,直磨到肩膀发痛。她拉着,绳子还有延伸。现在没有延伸了,再没有延伸了。清晰在高处。噗,绳子落了下来,一圈圈地盖在了她的脸上。

她蹲在地上,绳子落在她的头上和肩头;头顶的洞高高在上,光线不足难以看清堆积在身上的绳子。她本知道拉下来的绳子有多少。可不能缠到一起喽!她用前臂量着,将绳子一环一环小心翼翼地摆到地上。她一共数到有十四手臂长。绳子是在井口断裂的。

她将带有几丝肉的鸡骨头在绳子与卫生便橘握手连绪处绑体现在是比较难办的一部分了。

小心地干。她的精神状态仿佛是人遭遇到了恶劣的气候,像是人在恶劣气候条件下在小船上要照顾到自己的性命一般。

她将绳子磨断的一头系到手腕上,又用牙齿咬着将结打紧。

她尽可能地远离绳子站着。她拎住便桶的提手,绕一大圆圈,将桶径直朝头上那一圈昏暗的光亮处抛去。塑料桶没有对推开口,撞上了盖子的底面掉了回来,砸到了她的脸上和肩上、那小狗叫得更响了。

她慢慢再把绳子理好,扔了一次,又扔一次。扔第三次时,便桶掉下来砸到了她的那根断指上,她只得靠到斜直下来的墙壁上喘气,直到不再恶心难受为止。扔第四次时,桶还是膨地一下砸到了她身上,可是第五次没有,桶出去了。桶就在开口旁木头井盖上什么地方。离洞有多远呢?稳住。轻轻地,她拉着。她将绳子急怞一下,想听听桶的提手在她上面的木头上嚯啦啦发出的声音。

那小狗叫得更响了。

她不能将桶拉过洞的边缘拉了下来,可她必须将它拉近洞口。她将桶拉近了洞口。

那小狗在地下室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的镜子及人体模型间穿来穿去。嗅嗅缝纫机下面的线头和碎片。围着那黑色的大型衣橱用鼻子直拱。朝地下室尽头那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冲到陰森黑暗处吠叫,又冲了回来。

这时只听得一个声音,很微弱地回荡在地下室。

“宝——贝儿——”

小狗叫着,跳到一个适当的位置,它胖嘟嘟的小身体随着吠叫声直颤。

这时又听到一个湿滑滑的接吻一样的声音。

狗抬头看看上面的厨房地板,但声音并不是从那里发出的。

一个喷喷的咂嘴声,像是在吃东西。“来啊,宝贝儿!来啊,甜心!”狗踮着脚爪,竖着耳朵,跑进了黑暗之中。

“过来,甜心!过来啊,宝贝儿!”

鬈毛狗嗅到了绑在便桶提手上那根鸡骨头的味道。它在井边上抓搔着,发出鸣呜的叫声。

啧啧啧。

小鬈毛狗跳上木头井盖。那味道就在这儿,就在这桶与洞之间,小狗冲着桶直吠,呜呜叫着,犹豫不决。鸡骨头极其轻微地佃动了一下。

鬈毛狗缩起身手,鼻子夹在两只前爪之间;后部,尾巴在空中拼命地摇晃。它叫了两声,然后猛地一下扑到鸡骨头上,用牙贪紧紧咬住。那桶似乎想要将小狗从鸡骨头上推开。鬈毛狗冲着桶狂吠,它坚持住不放,骑跨在提手上,牙齿牢牢地死命咬住骨头。突然,桶将鬈毛狗撞翻在地,它四脚滑落,桶推狗,狗挣扎着爬起来,又给撞翻在地,狗和桶斗了起来,屁股及一只后脚滑人洞中,狗爪子在木头上疯狂地乱抓乱爬,桶滑动了,带着这狗的后半个身子卡进洞口,可是小狗挣脱了,桶滑过边缘一头落了下去,带着那鸡骨头消失在洞中。鬈毛狗冲着洞下面愤怒地吠叫,吠叫声传到了井底下。接着,它停止吠叫,侧过头去听一个只有它才能听到的声音。它急急地从井的顶部跑了下去,跑上楼梯,一边还在叫着,这时就听得楼上什么地方响起了一记重重的关门声。

凯瑟琳。贝克-马丁的脸上淌满了热泪。泪落了。她紧紧拽住那伞兵服的前部。她浑身都湿透了,两只侞房上热乎乎的。她相信,她是死定了。

第42节

克劳福德独自一人站在他书房的中央,双手深深地插在口袋里,他从上午十二点三十站到十二点三十三,一直在想主意。接着,他给加州机动车辆部发了一份电传,请对方追踪查询一下莱克特医生所说的拉斯培尔在加州买下的用于他和克劳斯搞罗曼史的那辆旅宿汽车。克劳福德请机动车辆部核查一下向本杰明-拉斯培尔之外的任何一名驾驶员颁发的车辆票证。随后,他拿着写字夹板坐到沙发上,拟出了一份挑逗性的私人广告,准备登到主要的一些报纸上去:

仪态万方、皮肤光滑细腻、热情奔放、花儿一朵、芳龄二十一的模特儿,欲觅既欣赏质,又欣赏量的男士。我是手部及化妆品的广告模特儿,您曾在杂志的广告上见过我,现在我想要见见您。头封信里寄上您的照片。

克劳福德考虑了片刻,划去“仪态万方”,换上了“体形丰满”。

他的头朝下一垂,他打起了瞌睡。电脑终端机那绿色的荧屏在他的镜片上映出了许多小方格。屏幕上此时开始出现动态,一行行的文字往上爬行,在克劳福德的镜片上映出移动的影子。瞌睡中,他摇了一下头,仿佛那图像把他弄痒痒了似的。

文字是这样的:

孟菲斯警方在搜查莱克特的囚室时发现两件物品。

(1)手铐钥匙由圆珠笔笔管临时做成。切口系磨制,请求巴尔的摩检查医院囚室,以找出制造商之蛛丝马迹。委托人:孟菲斯特工科普利。

(2)马桶里漂着逃亡者扔下的一张便笺。原物正送往文献资料部(实验室)。文字符号随后到;注意:符号已被分送到兰利市,密码部——本森。

文字符号出现了,从屏幕的底部边缘像窥探什么似的缓缓上移,文字符号是这样的:

C33H36N4O6

电脑终端机嘀嘀两声轻响,克劳福德并没有醒来、可是三分钟之后,电话却把他给搞醒了。来电的是国家犯罪信息中心热线的杰里-巴勒斯。

“看你的电脑屏幕了吗,杰克?”

“稍等。”克劳福德说。好,行了。”

“实验室已经查出来了,杰克。就是莱克特扔在厕阶里那画的东西。那些字母拼起来是奇尔顿的名字,字母间的数字那是生化——C33H36N4O6——这是人体胆汁中名叫胆红素的一种色素的分子式。实验室告知我们,它是构成粪便颜色的主要的一种原素。”

“妈了个屁!”

“关于莱克特你是说对了,杰克。他只是把他们搞来搞去地搞着玩玩。对马丁参议员来说实在太糟了。实验室说胆红素的颜色几乎就同奇尔顿头发的颜色完全一样。他们称这个叫精神病院的幽默。你在六点钟的新闻中看到奇尔顿了吗?”

“没有。”

“玛里琳-萨特在楼上看到了,奇尔顿还在吹什么‘追捕比利-鲁宾’。之后他跟一名电视台记者去用晚餐了,莱克特出逃时他还在那地方。这蠢驴真是蠢到底了!”

“莱克特叫史达琳‘牢记在心’,奇尔顿并没有医学学位。”克劳福德说。

“是的,我在总结报告中看到了。我想奇尔顿是想搞史达琳,这是我的看法,可他的美梦却叫她给拦腰斩断了。他也许是蠢,可眼睛并不瞎。那小孩儿怎么样莱?”

“我想还行吧。累垮了。”

“你觉得莱克特也是搞着她玩玩的吗?”

“可能吧,不过我们还要看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那几家医院正在于什么,我一直在想我应该去查法院的记录、;我不愿意非得去靠医院。明天上午十点左右如果我们还得不到什么消息,我们就走法院这条路。”

“我说杰克……你外边有人他们知道莱克特长得什么模样,对吗?”

“当然。”

“你知不知道他这时正在什么地方大笑呢!”

“也许他笑不久了。”克劳福德说。

第43节

圣路易斯,陈设优雅的马库斯饭店,住客登记台边正站着汉尼巴尔-莱克特医生。他头戴一顶棕色帽,身穿一件雨衣,雨衣钮扣一直扣到脖子。一条洁净的外科手术使用的绷带遮住了他的鼻子和双颊。

他在登记簿上签上“劳埃德-威曼”的名字,这一签名他已在威曼的汽车里练过了。

“您以什么方式付款,威曼先生?”服务员说。”

“美国运通信用卡。”莱克特医生将劳埃德-威曼的信用卡递给了那个人。

休息厅里传来柔和的钢琴音乐。在酒吧,莱克特医生看到有两个人的鼻子上贴着绷带。一对中年夫妇哼着一支柯尔-波特的曲子,穿过休息厅走向电梯,那女的一只眼睛上贴着一块纱布。

服务员将信用卡压好了印。“您一定知道吧,威曼先生,您有资格享用医用车库。”

“知道,谢谢。”莱克特医生说。他已经将威曼的车在车库里停放好了,威曼就在行李箱里。

听差把“威曼”的包拎到一个小套间,他得到“威曼”的一张五块钱的票子,算是小费。

莱克特医生点了一杯饮料和一份三明治,长长地冲了个澡,让自己松弛下来。

在囚禁了很长时间之后,这个套间在莱克特医生看来是显得很宽敞了。他开心地在这套房里走来走去,走前走后。

从窗户他可以看到街对面圣路易斯市立医院的迈轮一赛迪-弗莱切亭,世界上做颅面手术最好的中心之一就在那里面。

莱克特医生的面容已经太为人们所熟知了,他无法利用这条件在这儿做整形手术,可这是世界上一处他可以脸上缠着绷带四处走动却不会激起人好奇的地方。

他以前有一次也曾在这儿呆过,那是许多年前了,当时他在一流的罗伯特-J-布鲁克曼纪念图书馆做精神病学方面的研究。

得到了一扇窗户,得到了好几扇窗户,他都已经陶醉了!他站在漆黑的窗口,看着车灯从麦克阿瑟大桥上移过,一边品尝着他的饮料。从孟菲斯开了五个小时的车,他已经累了,可是累得舒心。

这个晚上唯——件真正需要急赶的事还是在孟菲斯国际机场地下车库时碰到的。用棉签、酒精和蒸馏水在停放着的救护车的后部搞清洗一点也不方便。他曾将护理人员的白大褂穿上了身,事情也不过就是逮一个单身的旅行客;那人当时在那个巨大车库里停放长期车辆的一处偏僻的通道里。那男的很解人意似的将身子探进汽车的行李箱去取他那装样品的箱子,根本没看到莱克特医生正从他身后向他靠近。

菜克特医生在想,警方会不会认为他很蠢,会从机场坐飞机离去。

在开往圣路易斯的路上,唯一的麻烦是找到这外国车子上的车灯、低光束以及刮水器的位置,因为莱克特医生不熟悉方向盘旁边的柄状躁纵器。

明天他将购买所需的一些东西,染发剂、理发用品、太阳灯;还有几样是要凭处方配制的,他也要去搞来,以便使自己的外貌能顷刻间有所改变。等到方便之时,他再继续行动。

没有理由需要躁之过急。

第44节

阿黛莉姬-马普和平时一样,撑着身子坐在床上看书。她正在收听全新闻广播。当克拉丽丝-史达琳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来时,她将收音机关掉了。她看到史达琳的脸紧绷着,幸好只间了句,“要不要喝点茶?”

马普学习时喝的饮料,是她用祖母寄给她的混杂的散装茶叶冲泡而成的,她管它叫“聪明人的茶”。

在史达琳认识的最聪明的两个人中,其中一个也是她所认识的最稳重的一位:另一个则骇人之至。史达琳希望,在她结识的人中间,这一点能给她以某种平衡。

“今天你没上课真是运气!马普说,“那个该死的金旺让我们跑步,跑得我们直瘫在地上!我说的是真的。我认为在朝鲜那里他们的地球引力一定比我们这儿要大,然后他们上这儿来可就轻松了,瞧,找份教体育的活于干,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一回事儿。……约翰-布菜姆来过。”

“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就一会儿前。想来看看你是否已经回来了。他的头发持得平平的,像个一年级新生似的在休息室里转来转去。我们稍稍聊了一会儿。他说如果你跟不上,接下去几天的射击课上打不起来需要补课的话,他会在本周未开放射击场让我们把课补起来的。我说问了就告诉他。他这人不错。””

“是,他是不错。”

关灯之后。

“史达琳?”

“什么?”

“你觉得谁更俊俏些,是布莱姆还是霍特-勃比-劳轮斯?”

“难说。”

“布菜姆一个肩膀上有文身,隔着他的衬衫我能看到。刺的是什么?”

“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一发现就告诉我好吗?”

“很可能不会。”

“我跟你简要说过霍特-勃比鬼魂附体的事吧?”

“你不过是隔着窗户看到他在举重罢了。”

“是不是格雷西告诉你的?那个女孩儿的嘴——”

史达琳已经睡着莱。

“他要你在不同军种间的射击比赛中和毒品强制执行所及海关的人比试比试,你知道吗?”

“不知道?”

“不是女子比赛,是公开赛。下一个问题:星期五要考的什么‘第四条修正条款’你知道吗?”

“不少我都知道。”

“那好,奇梅尔对加州是什么?”“搜查中学。”

“搜查学校的内容是什么?”

“我不知道。”

“那概念叫‘直接涉及的范围’。斯格耐克洛斯是谁?”

“见鬼,我不知道!”

“斯格耐克洛斯对巴斯特蒙特。”

“是不是对隐私的合理期望?”

“去你的吧!对隐私的期望是凯兹的信条,斯格耐克洛斯是赞同搜查的。我的姑娘哎,看来咱们得好好用点书本功了。我有笔记。”

“今天晚上不行。”

“今天晚上不行、可你到明天一觉醒来,脑子里满满当当却又一无所知,星期五本该收获了,东西却还没有种下去。史达琳,布莱姆说——他不该说的,我也保证过不说——他说听证会上你会击败对方的。他认为那个狗娘养的克轮德勒两天之后就记不起你来了。你的成绩很好,这破玩意儿我们不费力就可以了掉。”马普仔细看看史达琳那张疲倦的脸。“史达琳,为了那个可怜的人你已经尽全力了谁也都只能这样。你为她奔命,为她挨克,然而你推动了事情的进展。你自己有资格拥有一次机会,为什么不继续去闯他一闯?这事儿我自己反正是不会说的。”

“阿黛莉娅,谢谢你。”

第45节

克劳福德在他妻子身旁打着瞌睡,快到凌晨三点钟的时候,他醒了,贝拉呼吸一时硬塞,在床上动了一下。他坐直身子,拉过她的手。

“贝拉?”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她睁开了眼,多少天来这还是第一次。克劳福德将脸紧紧地凑到她的面前,不过他认为她是看不见他了。

“贝拉,我爱你,孩子。”他说。或者她还能听得见呢。

恐惧扫过他的胸腔四壁,仿佛屋子里的一只蝙蝠,在他身体内打着转。稍后,他控制住了。

他想给她找点什么东西来,什么东西都行,却又不愿让她感觉他松开了她的手。

他将耳朵贴到她的胸口,他听到一记微弱的心跳,一声扑动,然后,她的心脏停止了,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有一阵奇异的充满凉意的冲击声。他不知道这声音是来自她的胸腔,还仅仅是他自己耳朵里发出的。

“愿上帝赐福于你,让你永远和他……以及你的家人在一起。”克劳福德说,他希望他的话能够实现。

他从床上把她抱起来靠床头板坐着。他将她紧抱在怀里,她的大脑在慢慢死去,他用下巴将纱中从她剩下的一点头发上推开。他没有哭。他已经哭够了。

克劳福德给她换上她最喜爱的也是她最好的睡袍,然后在那架得高高的床边坐了一会儿,抓着她的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这手方掌,灵巧,一生从事园艺的印痕都留在了上面,而今被静脉注射的针头扎得是斑斑点点。

当她从花园走进屋子里来的时候,她的手闻起来如百里香一般芬芳。

(“这东西想起来就像是你手指上弄上了鸡蛋清一样。”在学校时女孩子们曾这样跟贝拉谈论起性的问题。她和克劳福德曾在床上笑谈过这事儿,多少年前,多少年后,去年,都曾笑谈过。别想这个了,想点好的事儿,纯洁的事儿。那可就是纯洁的事啊!她戴着圆帽和白手套,正乘着电梯上楼去,那是他第一次吹口哨,吹一支由,跳起比津舞改编的充满激情的曲子。在房间里,她还笑他,口袋里乱七八糟东西装得满满的,像个孩子。)

克劳福德试着走到隔壁房间去——只要他想,仍然可以回过头从打开的门看到她,看到她在床头灯温暖的灯光里安详地躺着。他在等,等待她的身体变成一件仪式性的物,离开他,离开那个他在床上抱着的人,离开那个他此时心中依然视为自己终身伴侣的人,那样,他才能叫他们来把她弄走。

他垂着空空的双手,手掌朝前垂在身体的两侧。他站在窗口,眼望着空空的东方。他并不在等待黎明;东方不过是窗户的朝向罢了。

第46节

“准备好了吗,宝贝儿?”詹姆-伽姆靠床头板撑坐着,十分适意;那小狗蜷伏在他的肚子上,暖烘烘的。

伽姆先生刚洗过头发,头上裹着条毛巾,他在床单里翻找,找到录像机的遥控器后,按下了放像键。

他将两盘录像带拷贝到一盘上制作了他的这档节目。每当他在做关键性准备工作的时候,他每天都要看,而就在他剥取人皮之前,他也总是要看上一看。

第一盘带子录自早期的有声新闻片,声音沙沙的含混不清,是一九四八年的一部黑白新闻短片,那是竞选“萨克拉门托小姐”的四分之一决赛,是远赴亚特兰大城参加“美国小姐”竞选盛典前的预备性赛事。

这是泳装赛。所有的姑娘都捧着鲜花,她们依次走上台阶,登向舞台。

这带子伽姆先生的鬃毛狗已经看过多遍了,一听到那音乐声,她就眯起了眼睛,知道自己又免不了一阵柔捏。

参加竞赛的佳丽看上去二战时代的气息很浓。她们身着罗兹-玛丽-里德牌泳装,有几张脸很是可爱,她们的腿线条也很漂亮,有几个是这样,不过她们的肌肉缺少强劲的活力,膝盖处也似乎有点臃肿。

伽姆捏了一下鬈毛狗。

“宝贝儿,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

她上场了,身着白色的泳装正向台阶走去,对那个在台阶边接引她的小伙子报以粲然一笑,随后又踩着高跟鞋迅速走开,摄像机追拍着她大腿的后部:妈妈,那是妈妈!

伽姆先生不用碰他的遥控器,翻录这部拷贝时他全都已经处理好了。片子往回倒,她又退了回来,退着走下台阶,将她的微笑从那小伙子那里收了回去,退着走上通道,然后又重新往前进,倒倒进进,进进倒倒。

当她冲那小伙子微笑时,伽姆也笑了。

还有她在一群人中间的一个镜头,可是一定格,图像总是模糊不清。最好还是快速地就把它放过去,瞥一眼就算了。妈妈与别的姑娘在一起,向获胜者致贺。

下面一件内容是他在芝加哥一家汽车旅馆里时从有线电视上录下来的——他当时还得匆匆赶出去买一台录像机,为了录到它,又多呆了一个晚上。这部一段接一段连续播放的片子他们是作为性广告的背景于深夜在下三烂的有线频道上播放的,性广告被打成文字,由底下慢慢爬上屏幕。胶片全由乌七八糟的破烂货组成,相当平淡无奇,都是四五十年代的一些滢秽电影,还有裸体营的排球运动;三十年代那部分色情影片没有那么清晰,其中的男演员戴着假鼻子,脚上还套着袜子。音响就是放音乐,不管什么音乐都上。此刻放的是“爱的眼神”;与那轻快活泼的动作完全不合拍不协调。

对那些从底下慢慢爬上屏幕来的广告文字,伽姆先生完全无能为力,他只得容忍。

瞧这儿,这是个室外游泳池——从那些树叶判断,地方是在加州,漂亮的游泳池设施,每一件都十分五十年代。几个体态优美的姑娘在裸泳,其中有几个可能在一些日级片中出现过,她们轻盈活泼,蹦蹦跳跳,从游泳池里爬出来,朝滑水道的梯子跑去,速度比那音乐的节奏快多了。她们登上去——哇——就下来了!她们一头冲进滑水道时,双侞耸立,她们大笑着,两腿笔直伸出,哗!

妈妈出现了。她来了,跟随那个鬈发的姑娘从游泳池里爬了出来。她的脸被爬行出来的“性得力”——一家性用品商店——的一段广告文字遮去了一部分,不过你还是可以看到她从这儿走开,上了那边的梯子,全身水淋淋闪闪放光,胸脯丰满,体态柔软,美妙极了!带着块剖腹产留下的小小的疤,从滑水道里滑了下来——哇!那么漂亮!即使看不到她的脸,伽姆先生心里知道这是妈妈;这是他上次看到她之后拍的,那也是他一生中唯——次真正看到她。当然,心里看到的要除外。

场景换到为夫妻辅助器拍摄的一则广告后便突然结束了;

鬈毛狗眯起了眼睛,只两秒钟,伽姆先生就将她紧紧抱住。

“欧,宝贝儿,上妈咪这儿来,妈咪也快要那么漂亮了!”

有好多事要做,有好多事要做,为了准备明天的事,有好多事要做。

他在厨房的时候,那件货就是将嗓门提到最高在那里喊,他也根本听不到,真是感谢上帝。可是,他走到地下室去的时候,在楼梯上却能听得到。他希望这货是安安静静在那儿睡觉。鬈毛狗被他夹在胳膊底下前行,回过头去朝发出声音的那个坑狂吠。

“你养得可比那货色要好。”他对着她脑袋后部的毛说。

这间地下土牢在楼梯的底部,穿过一道门左拐就是。他瞥都没瞥它一眼,也没有去听那坑里传出的话声——就他看来,那话声一丝一毫都不像英语。

伽姆先生转身直走进工作室,放下鬈毛狗,将灯打开。几只蛾子扑棱着翅膀,安然无恙地飞落到吸顶灯的铁丝防护网罩上。

伽姆先生在工作室里是一丝不苟的。他调配新鲜溶液总是用不锈钢容器,从不使用铝制品。

他已经学会了事先把一切事情全都做好。他一边工作,一边告诫自己:

事情得做得有条有理,得精确无误,手脚还得要快,因为出了问题难以对付。

人皮是很重的——占体重的百分之十六到百分之十八——而且又滑。一张整的皮很难处理,还没有干的时候容易滑落。时间也很要紧;皮一剥取之后,马上就开始皱缩,最明显的是年轻的成人,其皮肤本来就十分坚紧。

除此之外,还有个事实就是,人皮,即使是年轻人的皮,也并不具有完美的弹性。如果你拽一下,它永远也恢复不了其原有的比例结构。缝合极其滑溜的东西,随后又在裁缝用的形状如火腿的熨衣板上过分用力地拉,结果它就会又是鼓又是皱的。坐在缝纫机旁,眼睛死盯着都要掉出来了,起的皱还是一个都弄不掉。然后还有那裁割线,你最好也得清楚它们的位置。人皮在其胶原束变形、纤维撕裂之前,并不是朝所有的方向被拉出的量都是一样的;方向拉错了,就会留下一个拽拉的痕迹。

未经过鞣皮的原材料简直就做不起来。这,伽姆先生做了不少试验,同时也经历了几多伤心,最后才算弄对了。

他最后发现还是老方法最好。他的程序是这样的:首先,他将物件浸在水箱里,用由印第安人培制的植物精泡着——那都是全天然物质;不含任何盐矿物成分。然后,他使用美洲新大陆人制造那如黄油般柔软的无与轮比的鹿皮革的方法——传统的脑髓鞣皮法,印第安人相信,每只动物刚好都有足够的脑髓可鞣制成皮革。伽姆先生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所以老早以前就放弃这试验了,即使对脑袋最大的灵长目动物也是如此。他现在有一台冰箱里放满了牛头,所以货是永远也不会缺的。

材料加工的问题他有能力处理;练习已经使他接近完美。

结构方面的难题依然存在,可他也已具备了特别好的条件,能够将它们解决。

工作室的门开向地下室的一条过道,过道又通向一间废弃不用的浴室,伽姆先生在此贮放着他的起重滑车和时钟;再过去就是那制衣间以及制衣间后头那黑乎乎的一大片拥挤在一起的房间了。

他打开制衣间的门,里面灯光灿烂一泛光灯和白炽灯管系在房顶的梁上,光色调得如日光一般。由酸洗过的橡木做的一块地板高出地面一层,上面摆放着人体模型。每具模型身上都穿着部分衣服,有的是皮货,有的是用平纹细布为皮装做的板样。两面墙上都装着镜子——还是很好的平板玻璃镜呢,不是瓷砖,八具人体模型便因此被映照成了双倍,一张化妆桌上放着化妆用品,几副假发,以及几个套假发的模型。这是制衣间中最明亮的一间,一律白色及浅色的橡木家具。

人体模型上穿着尚未完工的商业性服装,多数是些模仿阿曼尼设计的富有戏剧性的作品,由轻软耐用的精细黑羊皮制成,全都打着皱褶,肩膀成尖顶形,胸部有护垫。

第三面墙由一张很大的工作台、两台工业用缝纫机、两具裁缝陈列服装用的模型以及根据詹姆-伽姆自身翻铸出来的躯干模型占满了。

靠第四面墙放着的,是一只巨型黑色衣橱,上着中国漆,几乎高及八英尺的天花板,在这个明亮的房间占据着一个主要的位置。衣橱旧了,上面的图案已经褪色;在画着一条龙的位置还留有几片金色的鳞片,一只白眼睛依然很清楚,还在凝视着,这儿还有一条龙,龙身已模糊难觅,只剩下一条红红的舌头。底下的漆倒还依然完整,只是龟裂而已。

这衣橱又大又深,与商业性服装毫不相干。它的模型上套着的和挂钩上挂着的,都是些“特殊货”。它的几扇门都关着。

小狗在角落它那只盛水的碗里恬水,然后躺倒在一个模型的两脚之间,眼睛看着伽姆先生。

他在做一件皮前克。他需要把它做完——他的意思是想将眼前所有的事都干干净净地了掉,可此时他正处在一种创作的狂热之中,而他用平纹细布为自己试做的服装却依然没有让他感到满意。

伽姆先生在做缝纫方面所取得的长进远远超过了他少年时加州教管所教给他的那些技术,但,现在这活儿可是真正的挑战。即使做的是精细娇贵的轻软羊皮,真到做细活的时候,还是嫌准备不足。

他现在这儿有两件用平纹细布试做的样衣,如白马甲似的,一件完全是他自身的尺码,另一件是凯瑟琳-贝克-马丁的尺码,是他当时趁她还在昏迷之中的时候量得的。他把较小的一件往模型上一穿,问题就显露出来了,她是个个子很大的女孩儿,比例也极棒,可她到底不如伽姆先生个头大,背部也远没有那么宽。

他的理想是搞一件没有缝的服装。这是不可能的。不过他是决意要使这件紧身胸衣的前部绝对无缝,完美元暇。这就意味着所有外形上的改动都得在背部进行。很难。他已经抛弃了一件用平纹细布做的样衣,整个儿又从头开始了。他十分审慎明断地拉着材料,在腋下做出两道缝褶来——不是法国式的缝褶,而是那种垂直的贴边,向点朝下——以此可以将问题对付过去。腰部的两道缝褶也在背后,就在两个肾脏的位置。缝只准有细微的一条,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工作标准。

他脑子里考虑的东西已不再是视觉方面,而到了可触摸的实物;不难理解,一个有吸引力的人是有可能被紧紧搂抱的。

伽姆先生将滑石粉轻轻地洒到手上,然后自然而舒适地拥抱了一下根据他的身体做的人体模型。

“给我一个吻。”他对着理应是头所在的那个空位置开玩笑似他说,“不是你,傻瓜。他对小狗说;听到他的话小狗竖起了耳朵。

伽姆轻轻抚摸着怀抱中的模型的背部,接着又走到它的后面,考虑起怎样用划粉做记号。谁都不愿感觉到这儿有一条缝。然而,拥抱时双手在后背的中心位置交搭到了一起。而且,他又推想,我们也都习惯了脊柱的那根中心线,它不像我们身体上某处不匀称的地方那样显得不协调。所以,肩上有缝肯定是不行的。解决的办法是在顶部的中央做一缝褶,让向点处在两肩肿骨中心稍上一点的位置。他可以用同一条缝将做进衬里以加固的结实的抵肩固定住。两边的权口下面莱克拉弹性纤维纱做镶条——他一定得记得搞莱克拉弹性纤维纱——右边的权口下则还得装一个维可牢尼龙搭链。他想到那些绝妙的查尔斯-詹姆斯牌裙服,上面的线缝错开去,服服帖帖,极其平整。

后面的缝褶将被他的头发,或者更确切他说,将被他不久将拥有的头发遮挡住。

伽姆先生将平纹细布从模型上拖落下来便开始工作。

缝纫机是老式的,制作精美,是台装饰过分讲究的脚踏式机器,可能四十年以前改成了用电躁作。机器的靠手上用金叶漆着涡卷形花体字“我永不疲倦,我只讲服务”。踏脚板仍然可以使用,每缝一组针,伽姆都踩它来启动机器。碰到缝细针活儿时,他更喜欢赤着脚干;他用肉滚滚的脚轻巧地踩着踏脚板,用涂着甲油的脚趾紧紧扒住踏脚板的前边缘不让机器转过头。暖烘烘的地下室里一时间只听得缝纫机的声音,小狗的打鼾声,以及蒸汽输送管发出的嘶嘶声。

当他把缝褶镶嵌进用平纹细布做的样衣之后,就走到镜子前去试穿。小狗侧着头,从角落那里盯着他看。

袖孔下面他还需稍稍放一点。贴边和内衬也还有些问题没有解决,要不然这衣服该多漂亮!软绵绵,柔韧,有弹性。他都能想象自己跑上滑水道的梯子了,你要多快就多快!

伽姆先生玩玩灯光玩玩假发以搞出点戏剧效果,又将一条漂亮的短贝壳项链试戴到领口线上。到时再在他那新的胸脯上套上一件露肩的女礼眼或者女主人穿的睡衣,那将何等美妙!此刻接着就往下做,真正开始忙起来,该是多么地诱人!可是他的眼睛累了,他又要自己的一双手能绝对地稳,而对那噪音却还没有准备。他耐着性子将针脚挑出,把材料一块块摆放好。是一件完美的裁剪样板呢!

“明天,宝贝儿。”他一边将牛头拿出来化冻一边对小狗说,“咱们第一件事就干这个。明——天。妈咪就快要变得那么漂亮了”

(未完待续)

([美]托马斯·哈里斯/著,杨昊成/译,译林出版社,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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