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场混,领导三种话不能信:故作谦虚的客套话;暗示提拔重用的朦胧话;掏心窝子的心里话。领导天生是虚伪的动物,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他谦虚,是因为知道有下属不容他谦虚,你要真当真了,等着挨削吧。〕

13.领导三种话不能信

晁天王死了,头把交椅空了出来,按说该宋大哥坐,但宋大哥再三推托,说什么德薄才浅啦,天王遗言不可忘啦,妄坐此位惹天下英雄耻笑啦,反正一副无心寨主的鸟样。

但没人当真,在官场混,领导三种话不能信:故作谦虚的客套话;暗示提拔重用的朦胧话;掏心窝子的心里话。领导天生是虚伪的动物,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他谦虚,是因为知道有下属不容他谦虚,你要真当真了,等着挨削吧。

当年,曹正在二龙山时,火并了邓龙,头把交椅空出来,鲁智深想坐,杨志也想坐,两人都不好意思,互相谦让。曹正也算知趣,他知道寨主之位肯定没他啥事,乐得当好人,也开口相让,先让杨志,说杨志使名闻天下,该坐此位,鲁智深当时脸就耷拉得跟驴似的。

杨志笑得跟花似的,再三推辞,推了大半天,觉得戏做足了,靠椅子上,准备再谦虚一下就坐下,开口说万万不可,鲁提辖名闻天下,该当此位啊!

曹正平日里跟牲口打交道,脑袋一根筋,当下信以为真,转而开口让鲁智深说:既然杨志使不肯坐,那就请大师坐吧!

杨志当时屁股都挨着椅子边了,听闻此话,脸唰地一下就变了,跟下了一层霜似的,冷得怕人。

鲁智深看出曹正此人是个二百五,当下也不敢推让,大喇喇就坐,杨志在后面气不过,一拉椅子,鲁智深摔了个四脚朝天,当下大怒,爬起来就要火并,后来还是曹正小舅子出主意,两人并坐头把交椅,这才算了事!

曹正这一让,一个山寨让出两个寨主,真是天下奇闻,这在大宋朝可是头一份!曹正在二龙山一天好日子都没过,混得太惨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谁都不待见他!

暗示提拔重用的朦胧话,也不能信,领导在高升关口,往往四处视察,一个一个找下属谈话,那一套都老掉牙了,先拉一通关系,然后透漏点内幕,说兄弟我可能要高升啦,我的位子就要空出来啦,然后戛然而止,意味深长地看你一眼,亲切地拍着你肩膀说道,好好干,有前途!这话在下属听来别有一番风味,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天天加班,玩命干活,还不要加班费。

领导御下有方,政绩斐然,高升去了,至于你升官的事,关我屁事?我许诺过吗?回头一寻思,我靠,人的确啥都没说啊,是自己想多了,自认倒霉吧!就当加班加在狗身上!

掏心窝子的话最危险,领导一旦跟你说心里话,那就证明需要你去卖命了,领导平常日理万机,来去无踪,见一面都难,竟然能一下喊出你名字,而且还如此看重你,你早就感动得一塌糊涂,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当年武松就被施恩如此忽悠了。你运气好,万事好说,万一运气不好,不小心见了阎王,领导会照顾你老婆孩子的!

14.“黄袍加身”情景再现

晁天王虽然有遗言,但众兄弟都患了间歇性健忘症,早忘得一干二净。

宋大哥不肯坐头把交椅,众人约好,一早前去“劝进”,这事谁都乐意干,劝得好,加官进爵,劝不好,也没啥风险,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稳赚不赔的买卖。

众人商量好了,时迁身子灵便,由他翻墙后打开大门,然后众人拥进去,不管宋大哥乐意不乐意,给他穿上新衣裳,拥到聚义厅,推他为尊。

本来约好的是五更,我想提前去占个好位子,四更未到,天还黑着就去了,没想到人早就围得里三圈外三圈,只好站在最外面。王矮虎晚上压根没睡,披了床毯子坐了一夜,站在最前面。

刚开始一切顺利,到了门口,时迁使出绝技:梯云纵,一个筋斗翻上城墙,时迁很是得瑟,站墙上朝众人拱手作揖,这厮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他冲在最前面,肯定能占个好位子,捞一大功,结果,还没等他跳下去,王矮虎一把推开院门冲了进去,门压根没关!

众兄弟再没有闲心看他得瑟,一窝蜂拥进去!

时迁急了,从墙上猛地跳下来,还没站稳,就被王矮虎推倒在地,刚要起身,又被刘唐踩倒,郁保四趁乱狠狠踹了他几脚,等最后爬起来,一脸脚印子,脸都被踩歪了,站在最后面,跳脚骂娘。

宋大哥以前睡觉都睁一只眼,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就蹦起来,今天很奇怪,睡得很沉,大被蒙头,呼噜打得山响,偌大动静竟然没听见。众人把被子掀开,宋大哥一身新衣服,绣带蟒袍,睡眼朦胧地问,你们这是要干吗?

众人不由分说,拉起来就往聚义厅走,吴用拽着左手,公孙胜拽着右手,王矮虎在后面推着腰,林冲和花荣在旁边帮衬着,众兄弟跟在周围七手八脚往聚义厅推。

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清,吴用的鞋子不知被谁踩掉脚后跟,他一只手拉着宋大哥,一只手不停蹦跶着提鞋子,结果另一只鞋子也被踩丢了,山路上全是石子,他又不舍得放下手回去找,脚板硌得直冒血,也顾不得了。

时迁本来瘦小,刚刚又被黑了一把,一瘸一拐地落在人群后面,挤了几次都没挤进去,急得上蹿下跳。这厮鬼点子多,眼珠子一转,计上眉头,躲人群外面的黑影里,捏着鼻子,尖着嗓子大喊:时迁,你慢点儿推,别伤着宋大哥。时迁,你小心点儿,扶着宋大哥。时迁,你这么用力干什么……

丧门神鲍旭也在人群中,他这个级别的干部在梁山一抓一大把,平常见宋大哥一面都难,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拼尽吃奶的力气,铁头功、黑肘子、撩阴腿全用上,好不容易挤进去,刚挨近宋大哥,还没等自我介绍,就被挤出来了,心里窝着一肚子火,正好看到时迁在黑影里吆喝,心里那个气啊,我费了半天劲都没搭上个话,你没出一点力就让宋大哥记住了,越想越上火,趁时迁不注意,一巴掌把他扇水沟里去了。

15.宋大哥晕了

时迁从水沟里爬出来,一身臭泥,也不敢声张,低眉耷拉地跟在人群后面……

宋大哥新衣裳不怎么合身,裤腿有些长,不知被谁踩到了,众人只顾拥着他往前走,一下子把腰带挣断了,裤子直往下溜。他想抽回手来提裤子,吴用和公孙胜以为他又要谦让,死死拽着胳膊不松手。他来回试了几次都没成,自己又不好意思说,等到聚义厅时裤子都溜到膝盖了。

吴用和公孙胜一看,忙把手松开,想让宋大哥提提裤子,两人刚松手,后面不清楚咋回事,照旧用力推,宋大哥一个趔趄,脚步迈不开,直直往前便倒,额头正中桌子角,头被撞了偌大一个血窟窿,当时就晕了过去。

众人都愣了,安道全忙上前把脉。

安道全把了下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事出意外,众人没有心理准备,均手足无措,死一般的沉寂,不知道该咋办。这时时迁一溜烟跑进来,跑吴用面前,“扑通”一下跪下说:宋大哥归天去了,请军师暂为山寨之主。

军师见惯了风雨,尚没乱了方寸,小心翼翼地问安道全,宋胖子还有救不?

安道全刚刚被时迁惊得目瞪口呆,这才缓过神来,说道,我摇头的意思是没有大碍,很快就会醒来。

吴用二话不说,一脚把时迁踹翻在地,说道,我对宋大哥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怎能妄坐寨主之位?

16.头把交椅上的钉子

扈三娘拿来一碗姜汤,给宋大哥灌下去,宋大哥幽幽醒来。

人活着,一切都好办,众人继续把宋大哥往头把交椅上推,宋大哥一手提裤子,一手挣扎,嘴里大声嚷嚷:不可,不可,晁天王临终有遗言,捉住史文恭者为山寨之主,小可怎能居此位……

正在你推我让之时,鲁智深冷不丁地又来一句:哥哥你就别推了,新衣裳你都提前穿上了……

一句话把众人全给镇住了,吴用低头找鞋,看不清啥表情,公孙胜捂着脑袋,看不清啥表情,林冲不停拿袖子擦汗,也看不清啥表情……

众人跟树林里的知了一样,一下子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又突然一起聒噪起来,当下再不多言,不由分说,把宋大哥推到头把交椅前,吴用摁着左肩,花荣摁着右肩,使劲往椅子上按。

刚才进门时人太多,公孙胜只顾拉胳膊,没看清路,一不小心撞在门板上,跌了一跤。这次他慢了一拍,没抢到肩膀,只好站在后面,抓着宋大哥的帽子往下按,一按就把帽子按到鼻梁上,把宋大哥眼睛遮住了,他站后面,也看不清,兀自按着不撒手。

我心中突然“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前两天宋大哥吩咐我,让在椅子上偷偷插一小针,说什么现在晁天王死了,人心难测,要看看谁有二心,谁要是走路别扭,那肯定是偷着坐头把交椅了。

这主意不错,我平常最恨不忠不义之人,寻思小针太便宜他了,就找了个特大号钉子,从下面往上钉,钉尖高出椅子整整二寸,不过等了好几天,一个人都没扎到。宋大哥去看了一次,对我破口大骂,你丫脑袋被门板挤了啊!这么大钉子瞎子都能看得见!

我那天被他骂得七荤八素,正好花荣找我商量“劝进”的事,就搁下了,再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

我正要开口阻止,已经晚了,吴用和花荣已经按着宋大哥坐下了,只听“嗷”的一声惨叫,宋大哥蹦了起来,兄弟们以为宋大哥又要谦让,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又把宋大哥重重按了下去,宋大哥又是“嗷”的一声惨叫,又蹦了起来,众兄弟又把他按下,几上几下,宋大哥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始终不肯坐……

宋大哥话说得很在理,说什么晁天王遗言在先,他若占此位,惹天下好汉耻笑。

众兄弟轮流出场。吴用说,他夜观天象,七星移位,当立新主,宋大哥上合星宿,下应民心,当居此位。宋大哥摇头不坐。

公孙胜说他夜推八卦,火消土长,晁天王是火命,归天去了,宋大哥是土命,正应了天道循环,宋大哥该当此位。宋大哥还是摇头不坐。

王矮虎拿根绳子,想上吊,可惜他五短身材,椅子摞凳子,凳子垫砖头,才够到横梁,挽个活扣,把脖子伸进去,嚷嚷说宋大哥不坐头把交椅,他就自杀。时迁气王矮虎把他推倒,偷偷拿脚把砖头踢了,“哗啦”一声,椅子凳子全倒了,王矮虎双腿腾空,两眼翻白……

众兄弟大惊,忙七手八脚把他救下来,宋大哥很感动,拉着他的手说,兄弟,你的忠心我明白了,不过你这又是何苦哪?有啥要求你尽管提,哥哥一定帮你办到!

王矮虎不好意思骂别人故意害他,只好假戏真做,摆出副悲伤的表情,说请宋大哥一定要坐头把交椅!

宋大哥一边摇头一边说,兄弟,你也要理解大哥的苦衷啊!

众人一时有些冷场,看宋大哥的态度很坚决,不像是伪装,好像真不想坐,众人一时手足无措。

我趁众人救王矮虎的空当,急忙一斧头把椅子上的钉子砸平。

我凑宋大哥耳边说,大哥,钉子没了,你可以坐了。

宋大哥四处看看,准备再推让一番就坐下,但兄弟们一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都愣着没动。宋大哥等了半天,看没人劝他,只好咳嗽两声说,既然大家一致推我为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自己径直坐下。

众兄弟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纷纷来打听我到底说了什么,我又不好明说,就故作高深地笑,众兄弟更加好奇,对我越发敬重……

很多事情,其实很简单,是我们自己给搞复杂了。

(未完待续)

(中国书店出版社,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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