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化、标准化和通用语言的重要性】

社会科学中的各领域和分领域得以交流和发展的前提是我们有某种通用的研究方法,不论是正式模型还是实证分析,社会科学中的“科学”这个词提示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我们希望以数学、统计和数据为工具去开展研究并向他人传达研究的结果,而不再纯粹依赖感官和本能的任意猜测,防止我们陷入一种无限的“相对主义”。建立在这个基础的认知上,我们才能更准确地定义和操作化比较模糊的概念,并且通过计量学和机器学习来阐述相关性和因果性等,社会学中的同行互查和学术辩论等才变得可能,才变得更高效。因此,可以说社会学向社会科学“进化”的结果其一便是我们可以避免“驴唇不对马嘴”的争执,我们可以通过某种“科学方法”,比如博弈论和因果分析,建立彼此沟通和信任的桥梁。

【同行互查、批评和可证伪性的重要性】

社会科学依赖于清晰具体的研究问题和猜想的提出以及持续精进的研究手法,社会科学的发展建立在不断反思过去思想家和学者们的学说、理论、模型和发现是否还能够在应用于当今的社会现实,以及是否能够概括到更宽广的地域。换句话说,过去的研究往往局限于当时的研究工具以及小的样本量,任何研究都难以是完美的,任何结论往往都是暂时的,难以是一成不变的,是有波普尔式的被证伪的可能性的。这就是为何实证学者(不像数学家)往往不会说自己“证明”了什么猜想,而常常说这个猜想目前还“未被证伪”。当如今我们有了更完善的研究资源去利用的时候,我们可以通过新的手法和证据去检视过去的经典。这种今人与古人隔着时空的对话是社会科学的魅力之一,而且在我们学会以新的证据考察旧的理论时,我们也理解了独立思考和逻辑思辨的意义,我们并不是要对过去相对粗糙的研究方法冷嘲热讽,也是应该以自己的力量尝试去改进,并为某种人类知识的积累做贡献。

【相关性与因果性之间差异的重要性】

社会科学有一个很基础的前提便是这个世界纵然是混乱的,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尝试去发现一些规律去解释它,如果我们认为它完全是不可解释的,那么往往就会陷入一种对学习和研究有害的“虚无主义”和“不可知论”。在解释社会和人类现象的过程中,我们需要意识到环境和人性的复杂性,尤其是当我们试图解读大数据以及试图去运用经典的“经济人”模型时,在统计数据和数学模型背后所蕴含的不确定性以及未被充分解释的、被漏掉的因素是大家应该自我反思、评估的,而不应该试图掩盖。当我们在研究少数几个变量之间的关系的时候,我们要知道这些变量之间或许存在着不同的混杂因子,因此我们有的时候通过观察数据也好还是实验结果也好,所获得的结论或许有偏颇的可能性,这也就为我们强调了控制变量、稳健型检验和因果检验的意义,我们需要一双智慧的双眼,透过相对直观的数字去看到它们背后难以察觉的困境和矛盾。

【跨领域和跨方法研究的重要性】

社会科学的发展离不开不同领域之间的竞技和融合。人类学和历史学相对而言比较擅长以描述性的语言去解释某个事件的发生和某个阶段的转换,而比较学的责任在于通过多个主题的比较,尝试去总结一个尽量普世的规律或理论,而区域研究则关注于较小范围地区的独特条件和背景细节。同时,数理和定量的方法给予了我们框架和平台去总结跨国、跨时间段的数据,而定性的方法以深度的田野调查和实地采访等手段弥补了二手数据中某些露空的细节和过度归纳的危害。历史学、比较学和区域研究加上定量和定性的研究在经济学、政治科学、哲学、语言学、心理学、人类学、行为和认知科学等领域的交汇可以让我们从各个维度了解所处的环境和自己的存在。

【为自己装置一个“Bullshit Meter”的重要性】

通过阅读定性、定量加上历史学、比较学和区域研究中经典的和当代的著作,我们应该慢慢能够去辨别哪些媒体文章上、网红博主口中的对学科的介绍、解读和对于一些社会论题的讨论是缺乏统计学、理论和实证的可靠性和准确性的,哪些所谓的“导师”和“专家”所讲述的是伪科学和民科。他/她们对于“学习”和“研究”的看法往往处于较强的自我欣赏、获得吹捧的动机。通过装备一些数学、逻辑学和统计学的基本知识,我们比较容易就可以对于一些学术意义上的“bullshit”产生敏感度。不论是我们自己的研究还是他人的言论,我们都应该警觉过度宽广的设问,因为过度宽广的设问往往会带来过于模糊、难以证伪的张口就来、泛泛而谈和空谈。如果在这些人的口中,社会学显得格外地简单和固定,那往往他/她们说的是值得怀疑的,因为社会学始终是多元的、动态的。除此之外,我们应该也可以辨别哪些当代研究工作仅仅是为了积累影响因子的“得分”,而哪一些是真正可以富足地贡献学科的讨论甚至蓄力库恩式的“范式转换”。这种辨别真伪、好坏的能力是需要现代人进行练习的,换句话说,做一个有良知、有见识的、不轻信和传播虚假信息、不任意下结论和给建议的人,是需要训练的,而不是与生俱来的。良知往往不代表柏拉图口中“洞穴人”的淳朴,而代表着“现代人”经过经验积累的思辨,所以良知是需要一定理性的基础的。

当然,虽说我们应该装置一个“bullshit meter(胡说测量仪)”,但作为社会科学的学生和研究者,我们也不应该妄自尊大。我们应该警惕两种自大的形式。第一,就是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去过多发言,误以为自己的知识和能力可以涵盖所有的主题,这是源于人寻找存在感和表演欲的弱点。第二, 就是认为自己所在的领域、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最重要的,这是源于人的自我中心的倾向,尤其是比起社会科学,物理、化学、生物、医学、宇宙学等都是极为复杂深邃、而且需要学者们极大投入的领域,从科学历史和科学哲学史的角度,这些学科以及推动学科进程的“美丽大脑”们都对人类的发展有重大的贡献。我所能提倡的就是广泛阅读不同领域的书籍,意识到不同领域和主题的魅力以及挑战。其次,就是还是要以一种平常心去对待不同类型的人看待世界和处理人际关系的多元性。

【研究设计和自我反思的重要性】

作为年轻的社会科学学生和研究者,我们应该花足够的时间去遨游在社会学各领域的发展和演变的历史中,我们就像站在历史上的“巨人”的肩膀上的“侏儒”,在感叹他/她们的睿智头脑和美丽心灵的同时,我们也应该检视他/她们的研究基于当时时代和学科背景的局限性,并且试图把那些未被充分发现和讨论的缝隙以自己的微小力量去填补。换句话说,在某种程度上,过去的社会学往往是“看见再定义”,而现在更完善的社会科学往往是“定义再看见”,因为现代性强调着对设问和概念的划界。我认为比较研究的魅力在于一种“二律背反”,即虽然我们企图去寻找一个具有普适性的规律,但我们往往又会对于某些地方差异的解读上面临极大的困难。我们一边应该问:如何才能让自己通过更具代表性的样本,总结出更具普适性的规律?另一方面,我们应该问:如何才能让自己检验我们发现的相关性和因果关系是不是谬误的、站不住脚的?

作为一门现代科学,社会科学的研究里不断地回响着这样的纠结和自我质问。作为致力于探究社会环境和人类存在形式的学科领域,社会学和政治学始终是复杂的、动态的,这就意味着我们应当运用新的数据和改良的方法去反思过去的经典作品,在前人的理论基础上使统计学和计量学的力量得以充分发挥。人性或许有某种冲动去快速下结论并且“好为人师”、“爹味十足”地给建议,而社会科学的现代方法论提醒着我们在下结论、给建议之前有一份自知的克制。正是社会学家们试图去寻找通用的“真理”和他/她们的重重困难、反复的失败和随之而来的无力感,让社会科学的研究成为了某种“西西弗斯”式的循环旅程。就像即便我们知道生活的苦难和人的脆弱,我们依然在勇敢地向往自己的目标,社会科学家们也内心清楚自己研究注定的不足和漏洞,但依然全力以赴去组织着冷静的语言去阐释自己的研究兴趣和计划。正因为生活处处充满着不完美和失败,正因为失落和遗憾是常态,我们才能懂得自我觉知的价值,才能体会到冒险的魅力,重要的或许始终是我们如何从之前的失败中总结经验然后继续乐观向前。

无知、愚昧、虚伪和浮躁是风暴,让我们以审慎、耐心和良知抵御这风暴,前往社会科学的的“应许之地”。独立和辩证的思考并非是与生俱来的,人类或许有一些天性,比如陷入不可知论、美化和伪造回忆、讨好和献媚当权者、与多数群体随波逐流、嘲讽和批判弱者等,这些都应该通过后天教育和人文社科的训练来自我超越。对待他人的同情心以及对人文艺术的审美只有通过充分的学校和公民教育以及政治参与才能有效培养。善良不只需要直觉,更需要基础的知识储备(比如说知道同性恋不是病、黑人不是智商低、泰语并不“奇怪”,知道性少数不是“变态”、没有种族是“低等”的、没有语言“本质上”就是刺耳难听的),逻辑的、辩证的、基于概率、统计学、可证伪性和同行互查的思维方式(这样就不会陷入狭隘、刻板还有不可知论、虚无主义)和能足够辨别伪科学、民科(普遍的例子包括那些星座、手相、占星和部分“人格测试”的“伪心理学”)的认知能力(这样就不会随意下结论、任意给建议、轻信媒体、传播谬误和谣言)。如今世界里的“好人”一定不会是柏拉图口中不知道火为何物的原始的、淳朴的“洞穴人”,而是经过思维训练的“现代人”,所以良知是需要一定理性的基础的。

(议报2022年7月8日)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