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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某个人惊讶地质问你,怎么还在看《新闻联播》?你可能才意识到,《新闻联播》已经被抛弃了。有人十分好奇地问过我,怎么还看《环球时报》?我知道,这张报纸已经被抛弃了。我准备开个个人博客,立刻就有多位朋友劝我说博客已死。

我可以不看《新闻联播》,不看《环球时报》,不开博客,可以过上陶渊明式的旷达隐逸生活,问题是,这时代能放过你吗?《人民日报》能放过你吗?毒空气毒食品能放过你吗?周永康的马仔能放过你吗?

和同学们聚会,当他们好心地劝你不要关心文革,不要关心民主,不要关心政治,我知道,我已经被他们抛弃了。大家只是碍于友情给我最后的机会,所以,有些麻将场子喝酒场子,我忍了又忍,没去,何必自讨没趣呢?可能人家认为,师涛是个好同学,但民主是个球,是球就给老子滚得远一点。

劳改队很多人,一年四季不说话,昏暗的灯光下,躺在床上像死人一样悄无声息。我知道他们都有故事和心事,果然,他们都是些被家人和社会彻底抛弃的人。他们都愿意给我说心里话,说反正一无所有,出去继续干大的,哪怕快活半年也算值了。所以,现在看到很多惨烈的灭门案件,我就能立刻和那些安静的面孔联想起来。

中央编译局的俞可平局长说,民主是个好东西,但我没有这个好东西,周围许多人也没有。曾经以为至少言论自由的空间可以安放一颗少年的心,如今到了中年,却几近心如死灰。好在,在一个昏暗的子夜,在劳改队重重铁锁重押之下,读《金刚经》里“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忽然开悟,没有就没有吧,民主是个球,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经常有朋友好奇地问我,在劳改队那么多年,怎么和那些死缓无期的重刑犯们和平相处?我有一点经验,可以和大家分享的,那就是生而为人的基本常识。比如,大家都怕死,都惧怕时间的熬煎。我就拿这一点来打击别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我会叫他老张老王,说看上去你已经快四十岁了。一个盛气凌人的贪官污吏,我会跟他说,等你出去了,连跳广场舞的老太太都会嫌你老的。一个六进宫的老惯犯大家都讨厌他,我经常假装不经意地帮他计算刑期,越算他越恐慌,气势日渐衰退。一个前教师和我来往少,我想请他帮我找书看,见他在做俯卧撑,我大喊一声“老王加油”,他猛地爬到地上,沮丧地说,涛哥,我才三十出头啊!我说,看上去你要比我大十岁以上。

时间面前人人平等,大家只有面对共同的处境,分享共同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当有些人总是抱住五千年悠久历史不放,说明他已经快被历史抛弃了。有些人在当前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环境的大变革前固步自封,说明他已经被改革开放的时代潮流抛弃了。有人说,这辈子我们是看不到民主的实现,何必要苦苦追求呢?我想说的是,我所关心的,只不过是让我的后代们不要以为,我在这样一个中华民族实现民主转型的伟大而艰难的时刻,把时光当成中国足球了,胡整乱踢一气,虚度大好的人生,让他们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

徐才厚好不容易奋斗到军队那个位置上,钓鱼岛没拿回来,自己先倒下了,他把时光当球踢了吗?周永康做到了政法沙皇的显赫位置上,没有建立健全相关的法律制度,自己进去了,连个说话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他把时光当回事了吗?最近有一些退休的高官谈教育体制,谈民主监督,谈公平正义,有多少人能听的进去呢?当初管人大,管部门,管媒体,管政策,你们把时光当做中国足球踢来踢去,现在到唐徕渠边和老头老太太打乒乓球,人家还嫌你这嫌你那呢。

今年续订了《南方周末》,读来文字依旧,无奈依旧,呐喊依旧。想想几十年下来,多少人的心血抛洒在这一张小小的报纸上,时光依旧。球来球去,花开花落。昨天晚上我翻开诗集《中国玫瑰》,看到2010年我为自己的生日写的一首诗《生日快乐》,其中几句是:

没有哪次生日聚会,围坐的

是同一群人,吹灭的

是同一支蜡烛。

人群散尽,我只是独自拥抱了

黑暗。

( 2015 -1-24 呼笑山庄)

来源:作者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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