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20
每年的3月21日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定的“世界诗歌日”。作为珍贵的文化和语言表达形式之一，诗歌展现出人类的情感与价值观。而在中国，有一些人仅仅因为诗歌创作就被投入监狱，也有一些诗人因表达政治异见而被长期关押。
是时候了，中国人！是时候了
广场是大家的
脚是自己的
是时候用脚去广场作出选择是时候了，中国人！是时候了
歌曲是大家的
喉是自己的
是时候用喉唱出心底的歌曲是时候了，中国人！是时候了
中国是大家的
选择是自己的
是时候用自己选择未来的中国”
这是中国知名异议人士、独立中文笔会会员朱虞夫在2011年3月5日，为支持中国“茉莉花革命”创作的诗歌《是时候了》。这首小诗的发表也成为朱虞夫被抓捕的引线，大约关押一年后，他被以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刑7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刑满获释后，他又一直被当局软禁。直到今年2月初，接受了胃癌切除手术的朱虞夫在当局首肯下，终于抵达亲属所在的日本九州就医。
一首小诗七年冤狱 朱虞夫：司法成统治者玩具
前不久，朱虞夫以书面方式告诉本台，他的这首小诗其实是比较中性的，只是呼吁大家作出选择而已，但当局心虚，要杀鸡儆猴，便先抓人后罗织罪名，找出这首诗来说事。
“通过这种倒行逆施，世人更应看到中国人的政治生态，看到中国所谓的“司法”是如何成为统治者的玩具的。”朱虞夫说，“在我被‘判决’后，我诘问那个‘法官’：把你的名字写在这样的判决书上，你没有感到不光彩吗？那个人尴尬地说：‘你太抬举我啦’。其话外音就是，他承认自己不是什么东西。”
本周四（21日）就是“世界诗歌日”。就在世界各地庆祝诗歌这种独特的人类文化与表达方式时，人们也在关注那些受到中国当局打压的异议诗人们。朱虞夫就是广受关注的一位。
毕业于杭州教育学院中文系的朱虞夫早年曾投身杭州民主墙运动，并参与建立中国民主党浙江筹备委员会，三次被以所谓“颠覆国家政权罪”及“妨害执行公务罪”投入监狱，共计16年。在狱中，他饱受折磨, 包括由重刑犯二十四小时监管，每天被要求“静站、静坐”，把屁股都坐烂了。晚上不让他睡觉，一睡着就被推醒，直到他被折磨得昏死过去，才被送医院抢救。
朱虞夫还告诉本台：“我出狱时一定要带回自己购买的书籍和自己书写的书法作品，监狱派了六个狱警将每页书都检查一遍，甚至二遍。有一本我的诗稿就无论如何不准我带回家。” 他说，在这种集古今中外一切邪恶手段消灭异己的高压下 ，异议知识分子在中国的境遇非常恶劣，党媒《环球时报》前总编胡锡进就说过，要“空耗”异议分子的人生。
诗人王藏近期将出狱 妻子盼望外界关注
非政府组织独立中文笔会（ICPC）下属的“狱中作家和自由写作委员会”长期以来都在关注中国的作家、诗人、编辑出版人士的言论自由、出版自由，尤其是那些被中国当局关押者，并有统计名单。委员会协调人张裕告诉本台：“我们现在这个名单上，从2001年到现在，名单上总共有300多个人，现在大概还有70多个在牢里边。”
来自云南楚雄的诗人、中国自由文化运动成员王藏（本名王玉文）就是这70多人中的一员，也是被重点救助的对象。2020年, 他和妻子王丽被控所谓“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分别判刑4年和2年半。王丽在同年12月刑满获释，而王藏的刑期则到今年5月30日。
王丽3月17日在社媒X平台通报说，王藏距离回家还有73天, 请朋友们关注他。王丽和王藏弟弟当天上午会见了王藏，见他清瘦许多。王藏转告妻子，希望律师尽快去会见他。本台获得的最新消息显示，代理律师20日刚刚与王藏会面，具体情况尚不清楚。
王藏原为北京宋庄艺术家，主张以诗歌等艺术形式抵抗暴政。他不仅公开要求平反六四，也曾声援香港雨伞运动以及反送中示威。多年来，他和家人一直被当局监控、骚扰，四个年幼的孩子也被牵连，饱受伤害。
对于王藏被判刑，王丽此前接受本台采访时曾说：“主要是他这些年的诗歌，还包括行为艺术、维权活动这些，他们就（是）一起算账这种方式吧。”
王藏在2005年加入独立中文笔会，曾获得2008年“自由圣火”写作奖。他的代表作品有《厌恶空气》、《生命程序》、《人肉工厂》等短诗，也有《自焚》、《黑砖窑》、《“坦克混响‘尸’”》、《血色格桑花》、《没有墓碑的墓志铭》等众多的长诗与组诗。在《没有墓碑的墓志铭》中，王藏直指当局的种种谎言，更揭露了活摘器官、坦克人、六四死难者名单等当局视为最敏感的内容。
“《没有墓碑的墓志铭》，那时候他是在北京写作的。因为这首诗，北京的国保还找了他好多次。对他们来说还是比较敏感吧。” 王丽说，面对黑暗，王藏只是想力所能及地发声, “他认为，如果每个人都是沉默的，那么永远都没有改变，人永远是在更痛苦当中活下去，他不想这样。”
作为政治犯，王藏在云南省第二监狱服刑期间也曾受到“特殊对待”。他不但无法与家属近距离接触，还被送进“集训队”加以迫害。目前，虽然王藏即将出狱，但妻子王丽仍然担心，当局会在他获释后持续监控他们一家。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总干事奥德蕾·阿祖莱（Audrey Azoulay）曾说：“诗歌不是声音、词语和形象随意组合的游戏：它拥有创造与变革的力量。” 而这种“创造与变革的力量”正是中国这样的独裁专制政权所最害怕的。
张裕也告诉本台，习近平当政后，对于言论的管控越来越严厉，被囚禁的作家、诗人等数量越来越多，并且刑期都很长。但这更加凸显当局的心虚，表示其统治并不稳固。
“不负责任”与“利民胸怀”：女儿眼中的鲁扬
本名“张桂祺”的山东诗人鲁扬是独立中文笔会成员，也是其重点救助对象之一。他是山东省聊城外国语学校前教师，更是“中国诗人大讲堂——文殊书院”创办人, 目前被关押在山东省监狱。
谈到父亲为何热爱诗歌创作，鲁扬的女儿、身在美国留学的张怡然告诉本台：“一方面是他热爱文学，另外一个是他借文学去表达他在这（政治）方面的一个抱负和思想。” “我觉得他是很有梦想的那一类，有一种利民胸怀吧，所以他才坚持不断去做这个事情！”
2020年5月，鲁扬因在微信群中发送反对习近平的一则短视频而被当局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被抓捕判刑，被判有期徒刑六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此前，他因在2017年举牌声援因批评毛泽东遭解职的山东建筑大学邓相超教授，遭到暴徒殴打，并成为当局重点监控对象。
他曾发表很多政治性的诗歌，比如在作品《看，这棵树——致晓波》中，他写道：
由根到梢 再由梢抵达绿色
自由而光明这生命之水 由天空流入大地
再溯流而上 漫上天空生或是爱 巨大的坚韧
在上 它用高昂的头颅承接阳光
在下 它用发达的根系狂饮黑暗——看，这棵树”
在赞扬刘晓波的同时，诗中所表达的似乎也是鲁扬对自己的期许。
多年来，鲁扬的家庭也因他被监控和关押而受到牵连，妻子失去工作，女儿被迫常常转学。“平心而论，他作为一个父亲或丈夫，他很不负责任，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讲，他还是很勇敢的。” 从女儿的角度，张怡然虽然对父亲的行为抱有不满，但也认为他心胸广阔，善恶分明。对于中国社会高压统治的现况，她同样感到很悲哀：“即使你不搞政治，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他在生活当中也会受限比较严重。我希望他们的制度能够改变。”
如今, 因为家庭收入受到影响而学费不足，张怡然被迫从加州较好的一所大学休学，而转入一所社区大学学习。她谈到，近两个月，母亲曾去监狱探视过一次父亲，也曾和他通信及打电话，感觉父亲的状态还可以，在狱中暂无人身安全之忧。
她也期待父亲能早日出狱：“我希望他出来依然让我觉得他的精神内核是丰富的、是稳定的。”
《一千零一夜》与353首诗
近年来，一些西方国家及众多海外人权组织一直谴责中国当局在新疆针对维吾尔等少数民族实施“种族灭绝”政策，包括以分裂主义、极端主义及恐怖主义等罪名，将上百万人关入再教育营，被酷刑折磨及强迫劳动。
在独立中文笔会的狱中作家资料库中，也包括许多被关押的维吾尔诗人。他们很多都是官方作家协会会员，属于精英人士。例如：
- 帕尔哈提·吐尔逊：维吾尔诗人、小说家，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群众艺术馆研究员，新疆作家协会会员
- 阿迪力·吐尼亚孜: 维吾尔诗人，新疆人民广播电台前编辑，新疆作家协会会员
- 瓦依提江·吾斯曼：维吾尔诗人，新疆教育出版社维文教材编辑部副主任、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 热依拉·达吾提：维吾尔语言学家、民俗学家，新疆大学新疆民俗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文系教授，中国宗教学会理事
- 亚森·孜拉力：维吾尔诗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联《塔里木》（维吾尔文）文学月刊总编辑，新疆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
“他们那些是真正的诗人，专业诗人（被关）进去了。是不是跟哪一首诗有关系（不清楚），因为都没有看到他们的判决书。” 独立中文笔会的张裕告诉本台, “中国现在很恶的就是想把他们汉化，所以对他们的语言、文化打击很大，抓了很多作家、诗人进去，但是跟政治都没有关系。”
根据总部位于华盛顿特区的非营利组织“维吾尔人权项目” 2021 年的一份报告，至少 312 名维吾尔族和其他穆斯林知识分子，包括作家、艺术家和诗人，被拘留，但实际数字被认为是远高于此。
在被关押的维吾尔诗人名单中，包括著名女诗人古尔尼萨·伊明(古丽尼沙•伊敏，Gulnisa Imin)。她是新疆策勒县第二中学教师，和田地区作家协会和策勒县作家协会会员。 她的诗歌曾被译成日文并入选日本出版的维吾尔诗选。 她于 2018 年被捕，后被关入喀什女子监狱，刑期长达17年半，罪名是以诗歌宣扬“分裂主义”。
据美国杂志《大西洋月刊》报道，伊明的作品并没有太明显的政治性，但依然见证了自从北京当局在当地大规模建立拘留营以来，维吾尔人的遭遇。她在诗中说：
在话语被禁言的地方
花朵不被允许绽放
鸟儿也不能自由歌唱”
伊明的朋友、居住在挪威的维吾尔语言学家阿尤普（Abduweli Ayup）告诉本台，她在网上每天发表一首诗歌，直至被捕前，共发表了353首诗。阿尤普指出，她是受到阿拉伯语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的启发：“她在书写自己的《一千零一夜》。童话中的女主角(山鲁佐德)（通过讲故事）拯救了自己。可以想象，她也是面临同样情况，她（伊明）在讲述自己的故事以拯救自己。”
即使被剥夺了自由，伊明也没有停止创作诗歌。2020 年 4 月，阿尤普通过中国社媒平台微信收到了与伊明关系密切的人发来的一些消息，其中包含几首诗的照片。阿尤普从字迹和风格上认出，这是伊明的作品。在其中一首名为《无题》的诗中，她写道：
……
生活中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企及的
不要因为我而心怀愤怒
不要向你遇到的人打听我的消息
你对我的思念不应该压垮你的灵魂把我想象成一个正在旅行的人
如果我还活着，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我不会轻易放弃幸福
我对生活还有很多要求我的两颗星星现在都留在你们中间了
我不在的时候请为我珍惜它们
带着从小养育我长大的善良
让他们生活在你庇护的怀抱里— 2020年3月29日”
世界维吾尔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副主席伊利夏提告诉本台：“诗是一种发自心灵的东西。维吾尔的诗、维吾尔人的语言、文学，它肯定要突出的是维吾尔人的民族身份和它的独特性。这就和所谓的中共的中华民族，实际上就是让人讲汉语、写汉字，做汉语的文学、写汉语的东西，这个是不符的。所以打压维吾尔的诗人、打压维吾尔的文学，目的就是为了要同化维吾尔人，种族灭绝维吾尔文化。”
“别以为把种子埋掉了就不再有春天”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网站上说，他们于1999年的第30届大会上确定3月21日为“世界诗歌日”，主要目的是支持通过诗歌表达语言的多样性，并让濒危语言有机会在其社区内得到聆听。诗歌本身具有将公众凝聚在一起的魅力，他们希望所有人都能加入世界诗歌日的庆祝。
在世界诗歌日到来之前，朱虞夫说，他怀着深深的悲悯之心，对狱中与他同样命运的笔友献上慰问:
别以为把种子埋掉了就不再有春天
别以为潮水退下去就不再回来。”
记者：凯迪 责编：李亚千 网编：何足
来源：RF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