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3月11日,对我和儿子来说,是一个开天辟地、划时代般的时日:28年前的这一天,我成了他的父亲,他成了我的儿子。

那一天,我才明白,文学、影视作品里描写的,初为人父者都跳起来欢呼“我当爸爸了”的场景,太矫情。因为,见到头发湿漉漉、脸包红彤彤的“他”的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复杂,不仅不兴奋,甚至是有些失望,有点沉甸甸的。

直至若干小时后,他的头发干了,他会闭着眼睛笑了,我才接受了这个“素昧平生”的“他”,我才爱上了这个“莫名其妙”来到我们家的“他”。

翻开他幼儿时期为他写的日记,他,多可爱啊。他会用鼻子“闻知”,灶火已经燃了,可以给他做早餐了;他虽左手抬着碗,却会用右手拍打自己脸发出“掌声”,庆贺邓亚萍进球了;他为了实现自己当医生的愿望,会给我的脸一巴掌,然后欢呼着:可以搽药药了,可以搽药药了……

以至于2009年12月28日,作为敌对势力子女的他闯关东逃难般去美国留学之后,我在梦里“见到”的他,绝大多数,都是幼儿时代,那个需要行贿,才给我亲吻他“平脸包”的他;那个我一喊他小拖拉机,他就觉得吃了大亏的他;那个我故意只在他一只手放了颗糖,他以为我真的不记得了,赶紧提醒我“还有这只手呢,你忘记了”的他……

是的,他飞去太平洋彼岸那一天,我都不敢亲自送他到上海;是的,他这一去,已经六年又七十一天,没有……不,不是没有,是不敢,也不能回到大陆,回到毕节,与亲人相聚;我,也一直不能,或者说不被批准去看他。

护照,应该是个国籍证明,是个出境通行证。可是,对于我这个胆敢用文字喊出皇帝是光胯铃铛的小娃娃来说,护照,有如虎狼的尿液、粪便,是处于我上层的那一食物链界定自己捕猎范围的杀手锏、紧箍咒。

鸟儿笑了:天高任我飞;

鱼儿笑了:海阔凭我跃。

怕我离开他们的“彀中”,怕其他人“效尤”,所以,什么情理什么法律,乃至儿子在那边做生死攸关的,花了五万多美元的大手术,他们也不放我去照顾,去安慰儿子;甚至,就在那一天,公元2011年11月29日——我没法不记着这个时间——我的电话,我的网络,都被那只硕大的黑手掐断了。

好在,有电话,有互联网——哪怕实际上是局域网——有QQ,儿子而不是140多年前,容闳和清政府诱骗到美国的30个幼童之一。与六、七年不能相见,一年才有可能互通一封远比万金还珍贵的家书的詹天佑他们相比,我和儿子,已经很幸运很幸运——只要我们高兴,我们父子时时都能互相听到声音;只要我们愿意,我们父子刻刻就将“见到”对方。

感谢顺风耳千里眼一般的互联网!

感谢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主耶稣!

人的愿想,总会有时候不知满足。好多时候,我,儿子肯定也会这样想:这就如我酷爱看世界拳王争霸赛,在屏幕上看,和在现场看,那,感受完全是两回事啊。

是的,我很后悔,儿子临走前几天,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让他和他的爷爷合几张影?临走的头几晚上,我为什么没有和他同榻就寝?在毕节老车站天各一方之际,我为什么不多拥抱他几秒钟?他小时候“不乖”,我为什么要像打强盗那样打他?

还有,我想去异国他乡教他,怎么就地取材、因陋就简,做出地道的毕节风味的酸菜,砍海椒,辣椒活菜,饺皮……我想去当面和他说说,也听他说说,这一别2261天——算到公元2016年3月11日,2261要加几,要乘几,在别人,不在我和儿子——的日日夜夜;我想去看看那片我们没有为她做什么,她却接纳我的儿子,并救了他的生命,救了他的灵魂的美好国土……

百度有百度的敏感词,百姓,也有百姓的敏感词。我和儿子之间的敏感词,就是过年,就是生日,探亲,就是故乡,就是春暖花开,就是月圆月缺,就是子规夜啼……

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可是,毕竟我们的头脑里没有防火墙,没有金盾工程,没有敏感词过滤程序。这不,昨天,2016年3月10日,我和儿子在QQ敲下了如下字样:

我:明天你就满28了,时间好快。

他:是啊 再过两年我都30岁了。

我:当年我快满三十的时候,感叹完的。说是属于二十多的年龄,就要永远过去了。哪想这样快,如今是要感叹快到60了。

他:你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都有我了,可我……

我的敏感神经被触动了,我的情绪上来了,否则,当时我就不会敲出如下内容:那时候怎么会想到:二十多点的你,会去到地球另一边,这样多年不能回来,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从你的终身命运来说很不错,但是从亲情和生活乐趣来说,就太遗憾了。

我:明天你将怎样过生日,有人和你过生日没有?

他的回复:星期五白天晚上都要上班,也没时间过。

一种不吐不快的欲望牵制着我,左右着我的手指:我二十多岁当兵的时候就读过余光中的《乡愁》,没想到三十多年过去,二十多岁的你,真正陷入了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的愁山恨海。

忍不住将《乡愁》全诗发给他之后,我借题发挥:只不过,最后三句要改成:

乡愁是一泓窄窄的太平洋
我还在东半球
你却在西半球

是的,当年二十挂零的我,怀着“审美愉悦”的心绪去“品味”《乡愁》,所以我当年并没有真正读懂《乡愁》。文化素养在其次,在邻省当兵,离家才两三年,“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点“离愁别绪”这首诗,就明白什么叫《乡愁》。

有了今天处境、心境的我,“欲语泪先流”、“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的我,才能将“乡愁是一弯浅浅的海峡”改作“乡愁是一泓窄窄的太平洋”。是的,与那一堵堵、一道道人为的无影无形的藩篱、鸿沟相比,海峡、海洋,真的是浅浅的,窄窄的。

幸好,今天是QQ语音,不是视频,儿子看不见我滚动液体的眼睛,听不见我充满哽咽的声音。

幸好,今天是QQ语音,不是视频,我也看不见儿子也许也滚动泪珠的眼睛,听不见他也许也充满唏嘘的声音。

嘴里呼唤着:上帝,上帝!手指赶紧敲出几个字做掩护:不说了,上楼顶扯菜,做饭。

他回:你去吧,我也要睡觉了!

我没有马上去楼顶,而是继续望着儿子的QQ对话框,“长太息兮以掩涕,哀民生之多艰”。今天,2016年3月11日一早,打开儿子QQ对话框,我还是唏嘘复唏嘘,叹息复叹息。

我,是否该在这里祝福儿子生日快乐,一直不知如何是好。在脑海里反复吟诵的《红楼梦》第一回里的那首五绝,倒是给我改写好了:

满纸苦涩言,
一把辛酸泪。
都云留学好,
谁解此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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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风筝的人: 李叔,你不能去那边他也不能回来吗?

夜狼 回复追风筝的人 : 说半天就是这样了。

追风筝的人 回复夜狼 : 他为什么不能回来?

夜狼 回复追风筝的人 : 因为我啊!

红尘剑侠: 你难道已经是被盯上的“危险”人士了?

夜狼 回复红尘剑侠 : 早就在黑名单的。

红尘剑侠: 有力地握握手!我们都是喊出那个皇帝没有穿裤子的孩子。

夜狼 回复红尘剑侠 :

红尘剑侠: 希望您平静面对……我们没有力量改变这一切….但我们明白这时局有多滥多贱多伪善凶残就行了。开心点友人,我没有想到我的QQ好友里面还有您这样的大侠!在下惶恐了!

夜狼 回复红尘剑侠 :别这样,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人一个。不然,有一天邂逅相遇,你会失望。

红尘剑侠 回复夜狼 : 我所敬佩的是您超然物外的精神,身在这个做人像鬼,做鬼又人不人鬼不像鬼的世道,有您这样一种精神何其难得!!!

红尘剑侠 回复夜狼 : 嘴上喊着为人民服务却变着法子奴役人民为牠们服务….想想宁夏银川公交纵火案,因为30万,17个鲜活的生命丧生,最后赔偿每一个无辜地死者75万,这些钱从哪里出?我们每一个纳税人的血汗钱…为了它们那个臭名昭著的维稳,常常是用很少时间和代价就能解决的事情被它们那帮山贼搞出成几何倍数的时间和经济代价来完成。最后还是全部由纳税人买单。我的友人,精神上的痛苦与您都是一样的

夜狼 回复红尘剑侠 :索多玛、俄摩拉的罪恶,在今天这片土地上,已经是小巫。上帝的烈火,早晚会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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