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假如没有神助拳就没有义和团了,如果神不帮他们,他们自己干吗要干这件事,我凭什么一个血肉之躯往枪炮上撞。一定是认为我打不进去的,我才能这么做。一开枪都往前冲,打我都打我,因为我的法力高,我刀枪不入,所有人都是充满自信的。

20160323091450782

3月12日下午,作家止庵与知名编剧史航在北京万圣书园举办了一场题为“100年前义和团在想什么”的对谈活动,与到场读者分享交流止庵新书——《神拳考》。100年前义和团和当时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又做了什么,与历史学家的评价有何出入?止庵老师为什么会写这样一本书?华东师大出版社整理了部分当天对话的内容,在此分享给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而又未能到场的读者们。

“对历史学家来说是空话,对当年人来说可能不是空话”

史航:今天是止庵兄这本新书《神拳考》,大家来聊这本书。止庵兄对这方面很有兴趣,很有研究。我也是因为他对这的兴趣和研究,也重新关注这段历史。

我看这本书的时候,贴了好多条,我其实觉得这本书首先让我想到一件事,想起一个传统相声我特别喜欢的,也特别考活的,叫扒马褂。扒马褂这个意思,相声三个人,一个人爱吹牛,大少爷,还有一个人爱较真、爱难为少爷,还有一个穿着少爷家马褂,有义务替少爷圆场的这么一位,主要活在他这儿,这三个人的相声叫扒马褂。这本书里头就是不断的有人要扒别人的马褂,那个不想被别人扒掉马褂的人一定得替有马褂的这家圆谎,其实他说的那个意思听着挺邪乎,细想是合理的。

所以《神拳考》这本书考来考去,为什么要考这么厚一本书?本来挺简单的一个事,就是因为有人拦着,有人帮着互圆其说,就是有这么多把自己当成明白人的,或者觉得自己会来事的,把一个很愚昧的事,用特别巧妙的,特别中国人的方式一再圆,而且还一再的互圆、共圆、自圆,最后就逼得止庵兄要写这么一件事。

止庵:我怎么想起写这本书呢?有一个时间的因素,一个空间的因素。时间的因素,就是这个事情发生在1900年,离现在大概116年,这116年是挺长的,可是打我出生算起才五十多年,打史航出生算起才七十多年,实际上就是两辈人前面的事,其实离我们这个世界非常很近。因为在我小的时候相关的人还有活着,我没见过,但是我看山东他们出过采访当年义和团的调查,六十年代的时候还有人写这种调查记。这个事情的这些主角跟我的生命有一段是重叠的,这是一个时间的因素。

第二个空间因素,这个事情发生在北京,我不是北京的原籍,但是我生在北京,这个城市我平常没事也经常逛,另外在北京有几个地方我曾经工作过,我之前学医的时候,我们学校宿舍在西什库,每天去这个宿舍都走过一个教堂,就是这本书里主要的场地叫西什库教堂。

另一个呢,我以前上班在东单,现在叫大华路,这个地方没走两步路就是东交民巷,东交民巷里面有一个新侨饭店,以前在公司上班在那租过一个办公室,就在东交民巷,东交民巷又是这个事情发生的地方。我家住在东单的北边,叫米市大街,我们现在到中山公园看,有一个“保卫和平”的匾牌,这个匾牌以前叫“克林德碑”,是因为德国公使当时被义和团杀了,这个事情结束之后,清朝专门派人一个特使到德国去道歉,就立了一个牌坊就在历史大街这个地方,在一战的时候因为德国战败,中国是战胜国,就把这个拆了,挪到中山公园,叫公理战胜,49年以后改成“保护和平”。这个地方我也经常走过。另外北京在王府井北边有一个东堂,在宣武门那有南堂,这都是当年发生事情的地方。

如果是一北京人对这件事情特别感兴趣,空间上就在一个空间,时间上不太远,所以我一直对这件事情有一点点兴致。

20160323091519692

但是怎么想起写一本书呢?是我读了一些相关的历史书,我又看了当时一些人写的奏折,写的笔记、野史、日记、书信,义和团运动是中国一件大事,所以在49年以后出过很多书,大概我读的书一共有七百多万字,我就对照着别人写的这个历史就发现有一个好玩的事,发现这本书里面原来人的材料里面好多事,历史里不写,他们觉得不是事。

我在书中的序言里面写一句话,说义和团有一个揭贴,叫“神助拳,义和团,只因鬼子闹中原”,这句话的前两句作为历史学家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后一句,只关注这一句。历史学家不关心的事我关心不就得了嘛,我关心你不关心的事。凡是历史学家不用的东西,他们不用这些东西,为什么不用?他们说”神助拳,义和团“这句话是空话,是个假话,这个没有意义的话。我觉得这句话对我们来说是空话,对当年人来说可能不是空话,就出现这么一个分歧。

我就觉得很有意思,想我们能不能写一本当时人想的事。这就涉及到我自己的一个历史观念,我觉得历史里面本身包括两部分的事情,一部分是当时的人想干什么事,一部分是他们干成了什么事,以及对后人的意义。我们可以举很多例子来说这个事,比如举一个例子,当年的马其顿国王叫亚历山大,我们说他最大的贡献是什么呢?因为在他以前欧洲和亚洲是两个地方,互相是不通的,他把这个路给打通了,使得这两个文明因此得以交流和碰撞。可是在亚历山大的脑子里面没有欧洲,没有亚洲概念,对他来讲我要占领世界,我打到世界头,已经到天边了,我往回打了。所以他的想法,跟我们现在说亚历山大的贡献不是一回事。

比如中国的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天下,我们现在觉得是非常大的事,可是当时秦始皇这个书同文他的目的跟我们现在说的书同文的意义,使中国统一文字多大的贡献,可是对他来讲是为了统治的需要,他的想法跟我们想法不一样。所以历史上我们发现这种事是非常多见,一个人想干一件什么事跟一个人干成了什么事,和他给我们的意义这往往不是一回事,这是我多年来有这么一个想法。

今天很有幸请了史航兄来一起交谈,因为史航多年前就说过,当年他有一个史航说书的节目,他不止一次预告他想说义和团的事,他一直没说,我觉得挺奇怪的。但是今天有幸听听史航的高见。

史航:我今天为了陪止庵说这个事,特意挑了我一件最像义和团的衣服,因为没有直接明黄色的衣服。看止庵的书你就知道了,义和团以红为尊,绿也可以,白就有点问题,因为他们不认白莲教,认为白接近洋人,所以很多人不好意思穿白色去,校袍都不敢穿,得借自己女人的红衣服才能出门。进而论之,慢慢蓝色跟灰色也可疑,因为不够鲜艳,不够正能量,所以也可能是二毛子。所以我首先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这本书,这个封面就属于二毛子色。

我们小时候看过很多讲义和团的影视剧,像《神鞭》、《神灯前传》,有很多人都写义和团。我后来看到另外一种的义和团状态是台湾的戏剧导演赖声川的《那一夜我们说相声》,将其形容为打飞靶,他们号称会神功的时候,如果真正遇空而行的时候是可以横着的,像我们的武侠剑仙是横着的。

20160323091547400
电影《神鞭》

我就在想,这都是我之国人,我之族人。他们的死,我们现在说起来像个笑话,凭什么他们变得生得荒谬,死得也荒谬,这个荒谬是从哪来的,谁故意的,谁不故意的?《茶馆》里王掌柜说:“谁啊,谁出的主意,不让我们吃窝窝头。”王掌柜特别想抓出一个人,就他出的坏主意。那好办,不管是李鸿章,还是慈禧太后,咱们就有个靶子。

但是这本书有点散豆成兵,他找不出罪魁祸首,他恰恰说的是集体共犯,集体迷信,甚至是迷而不信,迷来迷去都不够信,这个事就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一本书,看完之后你越遇到灾难越想找到元凶,这就把已有的元凶都给开脱了。我以前看这本书之前我是特别讨厌那些王爷,我觉得那帮王爷特别讨厌特别坏,要不为了自己大儿子储位扶正,要么为了什么事,私心杂念。

我抄底说我最感兴趣的,这个王爷就是看着家里养这么多义和团,把我们家沙发,把我们家椅子都占上了,你们好歹今儿出去一趟,都这么多天了,你们好歹到西什库转一圈,好歹你们今天做点事。我支持你们来的,你们成天坐在这看着我,跟我天天拜兄弟,我成天成接待你们的,我现在跟你们拜把兄弟,你们干点事,你们出去一趟也好。义和团装没听见,接着坐着等开饭,这是一个状态

还有那里面有一个著名的人物刚毅,这也是狠人,其实他年轻的时候真算很不错的人,一个励精图治的人。我小时候因为他去逮谭嗣同的人,把他当成大坏人。其实这个人真是个干才,想当国家栋梁,最后他把义和团全引来了,义和团不争气,他的同僚再开他玩笑的时候,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他不是反驳,他已经很绝望了,他说这个话心灰意冷,您老真有兴致,都这样了您还开玩笑。结果陪着慈禧西行西奔的时候,遇到义和团一堆人围着他,刚毅这是我们的代言人,我们的伯乐。见到伯乐,伯乐跟大家说,我刚见着你们的时候,你们都挺穷的,没家没口衣服穿得都挺破的,现在都可以了,诸位,穿头带褂的,你们都发了,我没发,我家破人亡,我前面就是死路一条,你们甭对我好了,我死以后对我家人好点。这是极端萧飒之语,而且有忏悔之情。所以你看着鼓着闹事的那帮人,你以为他是领跑的,他也是追着什么跟着跑,突然一刹住的时候后来那些人先把他踩扁,所以这是个没有多少中国人从中捞到好处的一件事。历来中国发生的事,全民都没捞到好处的事不多,这算特别明显的一件。但现在还是有很多人觉得这个事是个好事,现代人聊天企图聊出好事。这是我们现在在这谈的原因。

止庵前两页第一页翻过来,第一自然段我看了很难过,为什么?就好象《天津一夜记》里头,义和团那帮拳民就说下雨这事,说要真下雨了,立马我就回家,我在这吃苦干吗,可以回家种地。作为老百姓这边人五人六大师姐、大师兄的,要不是持续这么久的旱,这么久的灾,天灾促成人祸历来就是这样,我就回家种地挺好。为什么洋人说没事,义和团闹不起来,过两天下雨就都回家了。双方都这么估量着,只是不知道最后有了这么一种更奇怪的东西,人本来在等的是雨,最后雨变成了诸天神给你的信号,说可以杀洋人了。

所以回到开头义和团这些人一开始是什么样子?止庵兄这里面也探索一个问题,如果一开始我跟每个人说的特清楚,刀枪不入不是这个枪,是那个枪,你们肯定会被打死。你现在还要扶清灭洋吗?就是跟每个人把这个底盘说清楚,看还有多少人往前走。就像你说去打群架,都往那去,但是第二天报纸上说在群架现场总共死去78人,还有二百人致残,总共就四百个人去的。你要看了一下报纸,他可能就犹豫了一下,这也是我们值得探讨的。如果他们知道会有多少人去,多少人不去。

20160323091621575

“在那个时间突然所有人都特别自信,所有人都不太相信别人的话,所有人也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止庵:这个事情当时很有意思。首先说一下我写《神拳考》不是一个小说,这里面我所有用的材料都是当事人的记录,我自己很少去猜想,我只是看当时说什么。因为这个事情一共没有多少天,你会发现很奇怪,在那个时间突然所有人都特别自信,所有人都不太相信别人的话,所有人也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义和团这个事情,这两个多月做什么,从6月份各县的人进到北京来,他们有两个目标,一个目标是把东交民巷使馆区给打下来,第二个目标是把西什库打下来,因为当时南堂东堂都已经烧掉了。西什库有多少外国的兵呢?一共40个。东交民巷二百多人,一共有这么多人。这个战争就是这么一个战争,好多万人这边跟四十个人打仗,这边跟二百多人打仗,最后到了8月底结束的时候,两个地方都没打下来,最后统计在西什库里边的外国兵死了八个人,但是外边死了好几万。

东交民巷也是每天死很多人,刚毅当时的职务叫协办大学士,比刚毅职务再高的是徐桐,他家就住在东交民巷,他每天上下朝都可以看见街上有死人,但是他确实没看见,他确实不相信义和团会死。他不信这个事。

义和团最早起源于山东,山东第一任的巡抚李秉衡很相信义和团,但是他有点偏义和团,最后洋人就到总理衙门去告状,就把他撤职了,改成毓贤,毓贤比李秉衡更相信义和团,又把他撤职了,以后毓贤调到山西去当巡抚,就改成袁世凯。袁世凯来了之后有人跟他说义和团非常神,刀枪不入,打枪没事。因为中国从鸦片战争以后,就特别吃亏在外国人的洋枪洋炮,没办法,一打仗就不行。现在终于有办法了,我们有招了,有一种神术可以把枪炮逼住,它就什么都不是了,这样我们就能打胜了。有人把这套话跟袁世凯说了,袁世凯可以说是这个事件里面第一个用了一个方法,他说我不知道他们灵不灵,这样我安排一队军人都拿枪,然后义和团自己报名,我试试他是不是刀枪不入,如果是,我就信,如果不是,我就不信。很多义和团自己报名,大师兄说我法术高,那个人说我比他还高呢。所以来报名的很多人,最后这站一排人,一开枪全打死了。后来袁世凯说这不行,法术不灵。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只有这么一个人真的做过这个试验,别人都说既然大家说行,就行。

袁世凯发现他们不行就开始镇压义和团,义和团在山东就呆不住,就到河北来了,当时河北的旱灾非常严重,好多农民没法种地,就有一种解释,为什么旱灾呢?因为中国盖了好多教堂,教堂把天给挡住了,所以下不来雨了。所以必须把教堂拆了,铁路、电线杆子这都是影响,导致不下雨。义和团主要的事就是拆教堂,扒铁路,扒电线杆子,一直闹到涿州这个地方。当时有人向慈禧建议义和团是能人,他们是唯一能够跟洋人打仗的人,慈禧也不知道信不信,就派刚毅和赵舒翘你们上涿州看看这人行不行,瞧瞧他们到底是真的假的。刚毅到了涿州之后,跟赵舒翘说咱们俩根本不用看,咱们回去直接说行,用不着看。为什么用不着看?我只要问问他们一句话,刚毅我这个人是忠臣还是奸臣?他们要说我是忠臣,就可以相信。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然后他真是这么问,义和团说你当然是忠臣。行,不用问了,回去向慈禧报告说可信。然后这些人就进了北京城,就开始攻打这两个地方。

这个事情其实马上就可以应验,比如我说我刀枪不入,到时候他不是不入,是被打死了,怎么办呢?但是义和团有一种解释,比如把他打死了,大家说这个人是坏人,他法术不够,他道德有问题,所以他出事了。剩下的我们这些人道德没有问题,所以没事。所以只要有人倒了,这个人就是坏人,这个人法术不行。然后这些人都不行了怎么办?义和团不行,还有红灯照比他们更高级了。因为洋人太厉害,他们用了各种法术,各种东西把我们功给破了,所以我们有更高的,从山东调来红灯照,红灯照一打又不灵,怎么办呢?说还有黑团。原来义和团尚红,最后说黑最厉害,黑能把红给盖住。黑团更高,等着黑团来,黑团来了之后黑团又不灵,还有老团,所以不断的解释,这样两三个月就给凑过去了。一个解释掩盖一个,永远有一套东西解释。所有人都是相信自己有法术,假如我没有法术,是因为我不行,不是法术不行。

我们现在看影视剧,电影里都是壮汉,可是你看当时的记载,好多都是小孩,还有抱在怀里,女孩也是少女,因为这些人最纯洁。自己是肉体凡胎,不能抵抗洋枪洋炮,但是我必须把自己变成神,变成神之后我就能够战胜这个。可是我变成什么神呢?义和团的时候没有一个总的神,每个人各尽所知成为神。我知道世上有什么神,我就成为什么神。比如这个人说我知道孙悟空,然后我就变成孙悟空。那个人说不行,我知道猪八戒,然后变成猪八戒,甚至知道历史人物关公,还有当时的活人都可以成为神,每个人自己突然变成神了,变成神之后拥有能力了。

这个事情现在说起来是挺荒唐的事情,但是我其实关心的不是这个荒唐。我觉得在这里面更多的是一种同情,这些人都是各县各乡的贫苦农民,他们进城的时候没有各种物质上的需求,他开始的动机确实认为我有能力,国家有难了,我得献出自己的能力帮忙。而且确实认为我能做这个事,他才做这个事。所以刚才史航问,当时没有一个人提这个事,万一你不灵呢?没人问。你要是问他不灵,你变成有问题了,你是二毛子你才问这个事。当时都相信自己,当时这套东西是越搞越复杂。

我写这个书,我确实我不太认为我们一味说这个东西荒唐,一味说这个东西愚昧,他背后有一个原因。他们自己诚心诚意的要这么做,而且他们确实是很困难。包括这个解释都很困难。比如后来觉得自己力量不够,因为全民都做这仪式,开始义和团不需要人家帮忙,后来发现老百姓也得帮忙,所以就需要全民。比如突然这天谁也不许举火,或者这天大家马桶都得盖上盖,还有七天不洗头能砍鬼子脸,七天不洗脸能砍什么,七天不洗脚,天下洋人都杀尽了,所以胡同里面天天发通知,大家今天全都不许洗头,连续七天不洗头,或者连续七天不能洗脚,但是这个仪式还朝令夕改,比如今天说应该给灶上贴一个红纸,突然又说不对,不能帖,刚才那是奸细说的,不能帖,然后又传达又能帖。整个社会变成这么一个仪式感来做这个事。所以我是更多的体会到当事人的不容易和当事人艰难。确实自己有一个信念,你为这个信念所左右。

我讲一个事情,这个事情是当时一个真的事情,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老打西什库怎么也打不下来,有一个礼部尚书,后来这个人被杀了。叫启秀,他跟慈禧说这帮义和团不行,这帮人能力不够,得找高人。你知道谁谁高手吗?我知道五台上有一个老和尚他是高手找他。老和尚来了之后说我能打,我有条件。你有什么条件?我要两样东西,第一你得给我关公那把刀,第二我要关公那匹马。骑着赤兔马,拿青龙偃月刀我就能打败洋人,真的都给找来了,当然不是真的赤兔马,就跟赤兔马一样的大红马,一把大刀。老和尚说我得算时辰,行,现在可以去了。然后全带着红灯照,后边是义和团。西什库是一个胡同,这个事情在西什库里边的外国人当时写的日记里面也有记载,说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和尚,骑着马,特别大的一个大马,举着一把刀往我们这来了。等快走近了,里边的兵啪打一个枪,把老和尚打死了,跟着他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开始往回退,胡同引起拥挤就踩死很多人,就挤成一团,里边又打枪,死了很多人。

20160323091658947
红灯照

这其中有一个义和团打扮的人就是刚毅,是当朝的宰相,他也装成义和团的人跟着去打了,然后他抱着一根柱子没被踩死。旁边有一个人说你这么大岁数你何必呢?这个事情的始末,你不能说是在哪个环节为了图利,或者是为了取巧,他确实是在想办法。我其实还是关心当事人到底他们是一个什么想法,什么念头,什么一种信念支持他们去做这件事。

史航:止庵兄刚才说了很多,其实好多地方我都是想补充一两句。比如他说到红灯照不行来黑团,黑团主要是猪八戒,各色猪八戒,因为中国古代的猪好多是黑色的,后来舶来品的猪肉是白色的,花色的。但是黑团中间相对比较相信这件事情的就有一个负担,当最后跟人家打仗的时候不带刀,不带剑,带着粪耙子,就是自己吹的牛皮含泪也要吹完,他既然是猪八戒团,不能像别的大叔带刀带剑,还能跟肉搏一样,他只好拿着粪耙子。这是一个很悲伤的事情。

再比如刚才说的今天让你把灶台、把烟囱蒙上去了,明天不让了。不让是为什么?说你蒙着灶和烟囱是我们仙姑的眼睛,仙姑本来是去打洋人的,半路掉下来,为什么?看不着路,就是你给蒙上的。所以赶紧往回改。这些像噱头一样的东西当时都是非常严肃的,用全部的精神去相信去执行的东西,你要不这样,就是二毛子。当然我跟止庵这样的如果扔在那时候,我们不叫二毛子,我们叫三毛子。为什么?过了四十岁,就比二毛子再下一等叫三毛子。

其实你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历史是非常亲切的循环,貌似回到原点上升一层。比如说东交民巷,当时义和团改名叫“切洋,鸡民巷”,就是把洋人杀了,然后鸡一打鸣,雄鸡一唱天下白。反正地方是我们的,我们爱起什么名起什么名,起什么名就把你给战胜了。这里面好多东西是亲切的。包括那时候不光五台山大和尚,还有一个老和尚,义和团大师兄张德诚都很敬重,这个法号很厉害,叫海干,海干为什么厉害?海都干了,那洋人的船能过来吗?所以海干和尚也非常受重视。

这里面各种创意的点子都在这,但是这个创意的点子有一样是最可怕的,就是义和团是我的神就是你的神,你不可能有额外的神,你也不能闲着,我有好事想着你,你不能溜,你得在场。这个东西在那个时代就很麻烦,当然你在南方还好一点,你在京津河北这一带,人家想着你,你要么是革命站在这边来,不革命就滚到一边去,这个状态,所以无所逃离天地之间。

所以在这里面最难过的人,就是真正清醒又拉不下脸耍混蛋的人。比如说被杀的那几个人,包括骊山那五大臣,包括光绪,光绪说名气这两个字怎么能管用呢?之前说法术,因为法术能检验,你看袁世凯就检验出来了。我要说我有名气,你怎么给我检验?所以后来不提法术,就提名气。这个过程最后变成有意思的一件事是什么呢?整个变成一个不是打败洋人,而是堵国人的嘴,花式堵嘴,怎么堵嘴能堵得好,让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有话等着你。你看我们现在都打败了,为什么?因为我们义和团都跑出洋了,也没坐洋船就出洋了,去他们国家杀他们去了,所以我们这人少败了,你有种去那个国家,那个国家都快被我们杀绝了。

止庵:义和团来到北京之后,没多久出一件事,刚才说6月份进北京,没有十几天就出一件大事,在北京大栅栏那边有一个老德记店,就是现在的屈臣氏。当时义和团有一种法术说谁是洋人的房子我一指就着了。旁边那个房子不是洋人的不烧,指哪烧哪,这是他们的法术。结果就把老德记烧了,这个火蔓延,说怎么不灵呢?当时很尴尬,从前门到珠市口这个地方全烧光了,包括前门楼子和箭楼子全都烧了。整个市中心发生了大火,这个时候正好是朝廷在御前开会,决定到底是打仗,还是跟洋人讲和,突然发现着火,因为非常近,灰都飞到城里面。因为那么大的火,就有人说坏了,这事不能不管。当时有几个大臣就说这个事不能这么放纵,已经成了灾祸。突然有一个太监跟慈禧说,为什么着火?因为光绪亲洋人,所以上天要惩罚他,这是好事。这种解释又圆了,慈禧说那咱们得打仗。

本来大家认为这是一个转机。因为烧到什么程度?整个财政都枯竭了,没有钱了。出了这么大一个事,就因为一个解释变成好事。所以这个事促使慈禧下决心必须得跟洋人打仗,上天都帮忙了,着火就是上天的一种表示,他帮你,不是害你,所以她就相信。

本身这个事情特别简单,义和团占了北京,当时很多绿营和八旗很多军人也相信义和团,以后他们一起攻打西什库,攻打东交民巷,在天津攻打紫竹林,然后就来了八国联军,以后从天津一波一波打到北京,然后慈禧跑了,要说这段历史简单的就是这么一个事。

如果我们写一个历史,就是几句话,我们可以说义和团代表咱们中国人民中反帝国主义的力量,慈禧开始利用义和团。我觉得这个历史评价都是对的,但是历史不是这么简单。为什么很多人参与,比如王爷把自己的王府让出来,比如义和团打仗的主战场就是川岛芳子的爸爸肃亲王府家,肃亲王府挨着大使馆,他们觉得从肃亲王府这打过去很容易,肃亲王府这边就是翰林院,所以上来第一件事是先把翰林院烧了,永乐大典都着了,然后通过肃亲王府来打大使馆,肃亲王府就搬走了,又由大使馆往外打。战场就发生在肃亲王府家,肃亲王府首当其冲,他为什么要把王府捐出来。

20160323091726689
义和团 旗帜

当时有两个人明白,一个是袁场,一个是徐锦诚,他们两个人不断的给朝廷写信说这个事不行,得控制了,你只要上东交民巷看一眼,都是死尸,都臭了。死这么多人,几万人的死,没有效果,为什么不管呢?可是徐桐自己住在东交民巷,他说我从来没看见。我觉得深层次之后,就使历史变得更接近原来状态。因为如果我们简单去评价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没有意义。我觉得应该很具体的看看当事人到底在想什么,因为他们这个想法在做什么。

后来八国联军打到北京边上,形势越来越紧张,慈禧就向各地发擒王令,有兵赶紧来帮忙。第一个应该来帮忙的就是袁世凯,因为他有一支新军,他练好了,但是袁世凯舍不得自己的新兵,袁世凯说不行,山东这最严重,义和团是从山东起来的,实际上山东那没有义和团。江苏也不来兵,广州也不来,江苏刘坤一说我这特严重,武汉张之洞说我这特别严重,广东李鸿章说我这也不行,去不了。这帮人在一块说,朝廷下这些诏书都是假的,全是被这些奸臣控制的,我们不听。他们自己签了一个条约,叫东南互保,我们不参与这个事,我们中立。从袁世凯到李鸿章,从山东到广东不参加这个事。剩下的人都来。

其中有一个人,我觉得这个人最能够体现出当事人的心态,就是李秉衡,他是义和团这个事的肇始之人,因为是他在山东任内出现义和团了,他被撤职了,他撤职之后朝廷给他任命一个四川总督。外国人不干,说你这不是给他贬职还给升了,不能让他就任,愣强迫没让他就任,任命他当长江巡阅使,然后接到擒王指令,李秉衡带着一二百人来到北京,来了之后各方面寄予极大希望,说就指着你来弄这个事。当时分成两派,一派主张继续打仗,一派主张不打仗。他跟两边说我有办法。然后就去见慈禧,当时北京各方面的亲王军队将近有一百万人在北京周围,各种各样的部队。慈禧都来不及任他一个职务,就让他赶紧去管部队。他说放心,我能解决问题,这个事交给我好了。离开之后,他去见另外一个人荣禄。他说我跟你说实话,一点办法没有,你赶紧想办法。荣禄说你不是跟慈禧说好了有办法嘛。他说我只能那么说,但是我实话跟你说什么办法都没有,没有办法了,你赶紧想办法。第二天他带着好多人做各种法术,一帮人离开北京。就到我们现在北京有一个图书城,在通县张家湾,一百多万军队终于来了主帅,当天晚上他服毒自杀了。他给朝廷留下书信:“天下事从此不可问罪臣”。我管不着了。

主帅自杀了,部队一下子就溃散了。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候,慈禧在北京城里面呢,根本没有准备,临时坐着一个驴车跟光绪一块逃到昌平县,昌平县县令听说太后两宫都来了,没法接待,县令上吊自杀了,这有欺君之罪,我根本没能力接待你这个皇帝,自杀了。慈禧这个车没有任何保卫就这么走到怀来县,怀来县吴勇有准备来护驾了,慈禧放心了。这么匆忙,等于人家打到北京来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这就是因为主帅李秉衡自杀了。所以你就可以知道当事人的心态和想法。我觉得我努力想理解这些东西。

20160323091757544

“一句话越不讲道理就越有道理”

史航:止庵兄书里说到一件事,说到不可解。当时有头脑的读书人最客观一点的人,清醒一点的人,也就是说他们这个法术不可解。但是止庵说了,这不可解也就是解。因为你就默认了,这事存在了,其实这是骗局,不管是自己参与骗局,还是什么样的骗局。但是你不可解,这真的就是解了,就是你接受。这个是特别好玩的一件事。你说刀枪不入,咱们说的枪到底是扎枪还是火枪?扎枪砍刀,刀枪不入也是有讲究的,十三太保横练工夫什么意思?枪扎上一个白点,刀砍上一道白印,是这么一个过来。但是如果你要是拿个刀磨好了,你这么拉着进去,这么切,一定进去。他是这么砍,有个反弹力量是个白印。以前人家说横练功夫在肚皮上切土豆丝,就能拉进去。但义和团可能都没到这个技术层面。大家不可解就已经接受这一切的时候,大家由这个东西变成扒马褂语言式的东西,比如说大师兄死了,这不是死了,这是睡了。然后因为睡了,我们没有伤亡,没有死人。

止庵:睡了还会醒的。

史航:而且睡了的不许埋,伤了的不许救,伤了更简单是打盹。最后死的没活过来,伤的也果然如愿以偿死掉了。在一些最简单的语言方面我们打了一个马虎眼之后就接受这一切。

止庵:当时发明很多词,比如说光绪给起一个名一龙二虎,一龙就是光绪,二虎是谁?包括少女叫什么名字,寡妇叫什么名字,所有的事情都是另外有一套语言系统,然后用这套语言系统就可以解决了。

刚才说到枪的事情,这个意义特别大。中国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我以前写了一篇文章,中国在翻译外国东西的时候,其实很早就有这么一种方式,我们知道一个词,包括词头跟词根两部分,比如西红柿,西是一个,红柿是一个,或者番茄,番是一个,茄是一个。那么在中国翻译过程中始终有一个方法挺有意思,后面词根这个东西,我们往往找一个我们原来有的东西。比如最简单的胡桃,胡桃跟桃子不是一个科的东西,胡桃根本不是桃,但是中国最早传来胡桃的时候,我们中国有一个桃子,所以给它起名桃,因为它是从国外来的,所以起名叫胡桃。比如番茄、西红柿,洋火,一个表来源,一个表它的属性,但是这个属性往往是拿中国已经有的东西,就是说这个东西我们不是没有,我们有,只不过那是从你们这来的。

比如车的问题就是这样,孔子周游列国,孔子那个车是一个牛车或者是一个马车,是带轱辘的,以后有了火车,火车不是车,但是我们中国怎么办呢?带轱辘的都叫车,其实火车的动力跟马车完全不是一回事。枪也是这样,最早是扎枪,之后尖锐的东西叫枪,以后只要能往身体里进的,有这个动作的就叫枪,所以导致了后来洋枪也叫枪,大家知道洋枪这个枪跟扎枪的枪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套思维不是从义和团来的,是从很古老很古老就是这么想的。但是到义和团这,最大的问题它是把这两个枪当成一个枪。

史航:刚才止庵说各种历史名人,中间义和团拜的人有李白,有杜甫,而且还有一个代表人,那时候请神上身,中间有两种特别的体制,一种叫明体,就是我可以清醒的上身,不用中间装疯吐白沫。还有一种缘体,不用等很久上身。你叫什么名字?止庵,一跺脚想起来了,一跺脚就上身,因为他跟那个神仙本来有缘分。有各种速成的方法,各种方便的方法,要不表演一套,有的人内向不善于表演成那种口吐白沫的上身就选择明体和缘体上身。而当时上身特别多的方式,有的人是几个人搀着他才能上身,有的人自己骑着马很清醒的上身,有的人还得扯着别人,有的人完全瘫痪,有的人很平静,有的人走得很快,有的人走的很慢,有的一个人走,有的人就跟鬼子进村似的一个跟一个排着拿着枪,变成了各种组合,就跟广场舞似的。其实在里面告别了以往的清醒的俗世生活,变成另外一个样子,要给自己一个很亮的起点。

止庵:但是我们必须说当时人在那个状态之下确实有一个光荣之感,我们得承认这个事情,当然后来参与战斗死了。但是在他参与神的那一刻,他想到他平常知识结构里面,他觉得最好的人是关公,一辈子崇拜关公,突然我变成关公了,然后大家也认为我是关公,我就按照关公那么去做事,他确实有一种光荣。因为原来都是北京周围的贫困农民,对他们来讲成为当时这个社会里面最被瞩目的那么一群人,我们得体会那个心态。

刚才说那个词汇很有意思,当时有很多词,就是一个语言系统,光绪叫一龙,李王、庆王叫二虎,百官叫羊,百姓年三十以上与洋人有关的叫二毛子,年四十以上间接与洋人有关叫三毛子,洋人叫鬼,洋钱叫鬼钞,洋炮叫鬼冲,洋枪叫鬼杆,火药叫撒粉,铁路轨道叫铁蜈蚣,机关车叫铁牛,电线叫千里杆,老太太叫老寡妇,小年轻女性叫小媳妇,女阴叫小妖洞,强奸叫剿小妖洞,女人裹小脚叫浪花,杀鬼子叫上阵,各种各样的,棍子叫二郎神,烟叫就睡药,酒叫降神汤,鞋叫黑脚裹,水叫雷公奶奶洗澡汤,饼叫老君屎,筷子叫小二郎神,这样的话这个世界就变成一个新世界。其实这个意义是在这,这些不是玩笑,这真的是很认真的想,而且你看这些词里面,肯定当时有很多人也参与期间,光是一个农村人想不到这个事,他们都参与期间,大家又制造一个新世界,然后这个新的世界里面有新的秩序,有新的是非,然后在这个世界里面我们获得胜利。

刚才跟史航聊天说得特别可笑,确实我们站在它之外是很可笑的一件事情。但是如果我们设身处地的在当时1900年那个炎热的夏天,在北京、天津发生这些事,不是一个可笑的事。因为当时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好多人来,也有人走,尤其当时北京的市民没法生活,因为各种各样的号令,突然有些东西不能用了,过去经常用的东西不能用了,比如当时学生出门不能带笔,铅笔这都不能用,街上一搜带这个东西你是二毛子,可能把你杀了。当时是一个很混乱也很艰难的时期。

史航:刚才止庵说不断有人说,左宝贵在甲午战争中,总兵夫人左夫人已经领着多少白甲兵要来了,说四川草鞋兵要来了,你看街上有穿草鞋的,就是咱们救星到了,越来越夸张,最后到人家攻进诚了,印度兵来了,说给我们保驾的回回兵来了,冒认官亲,全都是我们的人,满大街都是我的兄弟。这样一个方式,所以止庵书里有很沉重的一句话,说这场战争真正结束的一刻,终于义和团集体不相信刀枪不入那一刻,才能变成战争结束,剩下的是逃亡、追杀、追捕和各种破坏、伤害。之前是对抗性的,战争是双方的,终于知道没戏,没戏那一刻是这样。在此之前是个不讲理的时代,止庵说的“一句话越不讲道理就越有道理”的时代。

20160323091830766
义和团 传单

止庵:当时的情况因为很紧急,必须得把话说得大,比如史航说我这个能干吗,旁边有一个人说你这个不够,我这个能更大,所有人都把这个话说得非常大,然后谁说话说的越大,大家越相信谁。而且每个更替非常快,就是几十天的时间,怎么能够把这段时间度过。

就像我写的别的书一样,我不太愿意做一个过去跟现在的关联,或者对比,我觉得是一种表浅的方法。我说这本书有两个事情是我努力想避免的,第一个我想避免做一些历史评价,因为我们太多的历史学家都在评价,而且确实在一个复杂情况下,评价都是简单的。我们对于简单的事情非黑即白的事情很明白,比如在天津跟北京情况不太一样,北京的义和团都是一团一团,一条胡同就是好几个团,以团为主,谁也不管谁。当时朝廷认为义和团这么多人得有一个管的,就是庄亲王任命他全管,但是庄亲王什么都管不了,杀一个人都得问大师兄,在庄王府也得焚表。在天津有义和团的领袖人物,当然你现在看这些领袖人物,张德诚这些人就有点可疑,他们得了很多好处,但是一般普通老百姓确实什么好处也没得到。所以我觉得简单的去评价,甚至包括对和错,或者聪明愚蠢,我觉得这种评价都是没有意义。尤其我不想改已有的评价,我也不想去沿袭已有的评价,我觉得这跟我没什么关系。

第二个我也不愿意把一件事情太多的联系到跟我们现在做对应,好像我们都是义和团,因为历史是多少年凑成这么一件事。比如我们回到义和团运动的起源,最早是在山东有两种老百姓,一种是信教的老百姓叫教民,教民当时要修教堂,所以对于普通老百姓有一种欺压,这是实实在在的。然后普通老百姓互相联系起来,他们叫拳民,他们有一些功夫来跟教民对抗,最早发生是在这。那么当时整个国家大环境确确实实在被瓜分,国家不行了,各个国家都跑到这来占便宜。我读过一本书《清代签的不平等条约集》,有好多,其中有一个国家是秘鲁,南美洲的秘鲁,他跟中国签一个条约,别的国家有什么好处,我也要有。当时有人跟皇帝上书,有一个大臣说英吉利、法兰西这都是真的国家,但是葡萄牙西班牙这都是假的,因为他们老上这捞好处,不好意思,换一个国家名,马甲,当时到这个程度。而且中国从鸦片战争以后每次打仗都失败,尤其到甲午战争败给日本,当时中国人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件事,就出现了义和团这么一个事情。

义和团里面还有另外一件大事,这之前的两年发生了戊戌变法,慈禧恨死光绪了,就想把他废掉,但是当时在北京的各国公使干预不让废,慈禧耿耿于怀,在这一年的早些时候任命了端王的儿子溥隽为大阿哥,就是太子、储君,端王觉得我儿子将来要当皇帝,我得赶紧让他当皇帝。其他的像徐桐、刚毅已经是位居人臣之首,徐桐是大学士,刚毅是协办大学士,很多人都已经是很高级别,他们觉得把光绪废掉,立一个皇帝,自古以来对大臣都是一件大事,所以他们觉得都要参与。这时候没有人可用,正好有义和团,他们觉得是可以用,而且他们也真信这个东西。就把这个重任交给义和团,义和团真正认为能担此重任,真担不起来了,也得努力咬牙担。就这么一天天咬牙担,到什么程度,实在不灵了,不灵之后怎么办?因为清朝最恨白莲教,义和团突然说哪天抓起一波白莲教,一看白莲教根本就是比他们还穷的老百姓,用这个方法,过一会儿抓一批白莲教,送到那斩首,杀了好几批人,用这个方法来给朝廷干点事,我总得干点事吧,来度过这么几十天的时间。

我自己觉得看待历史也好,看待现实,看待任何一个事情都有不同的方法,不同的眼光来看,比如我们用历史学家的眼光可以作出一些评价,给运动做一个定性,他是什么运动,反帝运动,反封建运动,这是一种方法,但是我们也可以用一种别的方法来去接触任何一段历史,我们可以看看它当时怎么回事。我其实最关心的是当事人怎么想的,他们的想法不是我们现在给他们的想法。

回到我开头说的“神助拳,义和团,只因鬼子到中原”,历史学家说前面两句话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我觉得很有意义,假如没有神助拳就没有义和团了,如果神不帮他们,他们自己干吗要干这件事,我凭什么一个血肉之躯往枪炮上撞。一定是认为我打不进去的,我才能这么做。一开枪都往前冲,打我都打我,因为我的法力高,我刀枪不入,所有人都是充满自信的。所以历史不是简单的一件事,我是觉得我们可以用一种方法来去接触那么曾经发生的一个事情。

最后归纳一下这本书,我是觉得一段历史如果很简单的把它翻过去了就过去了,但是它不是简单的归纳,也不是简单的吸取教训,这个教训不需要再吸取,中国人也不会再这样,全世界也不可能这样,这就是历史上一个特例。但是确实其中好多人有好多想法,我最关心的是他们怎么去讲道理,怎么把一个不讲道理用讲道理的方式不讲道理,或者用不讲道理的方式讲道理,这是怎么回事,然后怎么能够说服别人,最大的事情是一个人怎么能说服自己。好多人直到死的那一刻还是相信自己有法术的,这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这些事情就给我更多的感触。我觉得这本书不是一个幸灾乐祸的书,也不是悲痛欲绝的书,首先我想知道当事人怎么想的,我把这个事情从各种各样的资料里找出来,我看看这个事情是怎么一个来龙去脉,我把这个事情跟在座的各位有一个分享,这个事情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其实是由各位来评判,不是由我。

来源:孤独图书馆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