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人口金字塔下,全是一帮鼻涕娃。小屁孩一多,就象箱中的蜜蜂,就象筐中的鱼,挤压摩擦在所难免。一言不合,恶语相向,如此成长。我所收获的恶语的顶端是四个字一一坐班房的。

我的案子,拖了一年零四个月,才勉强压下来。两年,剥夺政治权利两年,尽在意料中。宣判后下庭,没有立刻回送看守所,等文书打印吧?暂时放进一间三、四平米的小房间。这小屋很奇特,让我起了研究的兴趣。屋顶很高,若跳跃起来,手也摸不着顶部,四面墙贴了橡皮,橡皮后面是泡沫。门外监视的人说:你别想撞墙,撞不死也撞不伤。我很奇怪地看着他,他说:其他人宣判下来,都呼天号地,要死撞墙,沒见过你这种笑嘻嘻的。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喜乐,但对方分明证实,我没有痛哭流涕。
只剩七、八个月,再一拖就只有五、六个月,我就成了没地方要的坏人,上山自然不成。所以,这两年,几乎是在看守所里过的。

那时,是周永康那个乌龟执掌政法口,看守所渐渐没有活干。一天天没事可做,只好蜷坐在龙板上一一这不,就是坐,坐班房的。

个人认为,在政治迫害事件中,如果你性格温和,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犬儒或俘虏原则,看守所并不是地狱。如果再安静一点,或许能有更多机会呆在放风场,或者能让外面寄一些书来看。当然,能心游体外,看自己五脏六肺、四肢百窍,与日月星辰同游宇宙,在
宇宙之外看宇宙生死寂没,真也是有趣。

说如此多,表明一个事实:我这种人,适合坐牢坐班房。

但是,出狱八个月,祖父和父亲相继去世,我成了一家四代最年长的男人了!唉唉……天生一个坐班房的,但时运不济。所以,刘贤斌、陈卫和克格勃们这两边的盼望,都得落空。

但赵家的政治名单就像魔术师口里的纸条,怎么也拉扯不完。另一面呢,争先恐后抢着闹着要进去的人也络绎不绝。

比如刘贤斌、陈卫进去了,有人在我耳边聒噪,说:没人了我去!
我一看他那身段身板,二十多年里,他早被吃喝玩赌掏空,哪里是坐班房的料,况且,我把班房说得再好,它也不是洞房,万一兄弟你想象外面一样常做新郎,这咋办?

陈兵也是闹腾着要去坐班房的一个,但最初肯定不适合。他过去的生活很优渥,长得细皮嫩肉的,怎么看也不像那么回事。提醒一句,大家不要和上一段联想,除了辜负过拙荆阿珍的幺妹,他作风正派、生活严谨。
但事情总是在变化中,他的创能机电研究所半毛钱的单子也签不下来了。狼狈逃窜到越南,越南人民不知道他是搞过飞机研究的,对他没有什么客气,几番斩割,铩羽而归。然后卖保险,要上升成高管,上升的管道却被克格勃们管控。
如此,他变得皮厚肉糙,大概完成了成为一个合格的坐班房的的进化旅程。这不,老母亲生病,他左右服侍;老母亲辞世,他低眉下跪如仪。但赵家早已不耐其烦,要不是怕把老母亲逼死在自己手上,他们恨不得从医院或葬礼上就把他抓走、扔进班房。
老母亲下葬第三日,习俗是叫敷山或甫三吧,这是最基本的祭祀流程。该动手了,就是这一刻。

他是累了,或是走到了去班房里的最后一段最后一刻。我说过,他是搞过飞机而不是灰机、灰鸡的。他在双流机场被干掉,他是去和他亲爱的飞机作别?这是命也非也?

很多人喜欢转他的一句话:我们前仆后继,我们屡战屡败,我们可以输一万次,他们,一次也输不起!
这话很煽,我不知道,最近被捉将的其他人,与这话有没有关系。

我想当着主的面,说:你,你们这些坐班房的人啊!

2016.6.24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