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我们曾一起度过了一夜,那一夜足有20几年之久。回望长夜,旧事依稀,那时我们还不是弟兄,仅仅是朋友。在我们之间有很多纽带,以便在悲伤的时候将我们联结在一起:我们是同乡,我们是同事,后来我们又成为文学同人,最后我们成为挚友。随着世事的变迁,我们的关系也不断变迁。弟兄,那时我们找不到一种永恒的关系来联结,环境主宰了我们,我们无可奈何。每当我想到某一天你总要从我身边突然消失时,我就万箭穿心,因为我无法肯定我们关系的持久,我的前途一片茫然,你的离去终将像手中的流沙,无法挽回。弟兄,伤悲是砭人肌骨的,痛楚是致命的,既然宴席终将解散,那么为什么还需要誓言呢?难道人类的嘴贫贱到这个地步么?我记得有一次见到你,在和我高谈阔论一番之后,你像一棵枯树那样立在河边,说:人很奇怪,今天你还在和我说话,明天这时候你已经在另一个地方了。一切太不真实了。却是你当时最真实的一句话,它使你孤独。

弟兄,那时我真是害怕离开你,因为离开你我无处可去,我的脚踪孤单,心情像一掬抓不住的水。我心思纷乱,无所归依,过去的路很模糊,前面的路很空旷,我尴尬地立在当中,像一句废话。弟兄,那时我还无法唤你为弟兄,你只是个朋友,你能安慰我什么呢,你自己有太多的缠累,你自己也无处安息,你豕奔狼突,奄奄一息,你的脸上没有有安慰?而是满了疲惫。我真害怕你看我,因为我就像你的镜子一样,我们就像两个瞎子,一个领着另一个,一同掉到坑里。我是一个没有中心的人。在我心中的圣殿里,暂时摆满了各种杂货,这个杂货摊上有时摆摆文学,有时摆摆爱情,有时是事业,有时又是香烟,有时高尚一点,有时卑鄙一些。我的中心不断更换,直到把里面彻底腾空,达到一种黑暗的虚无。到这个时候,我穿上丝织睡袍,走到苹果树下,拿起鹅毛笔时,我如同已死——因为我已经成了一个空心人,我说的话都不是我想说的话,我作的都不是我想作的事,我完全是一个被抽空的人,我一无所有。我的眼睛黑暗,我的耳朵失聪,我的肌肉瘫痪,我的心思昏迷,我的口大张却说不出话,我的肉心变成了石心。那一夜我开始害怕了,我想:我已流离飘荡在这世上,凡遇见的我的必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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