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央

 

2014年6月18日,刚要提笔起草第二篇跟进报道文章,收到夏楠律师的邮件,发来了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的“受理案件通知书”。通知书是那种统一格式,说收到了我的“诉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机场海关行政处罚一案的起诉材料,经审查,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规定的受理条件,我院予以受理。特此通知”(楷体为手写,其余为打字)落款日期二O一四年六月十八日。也就是说,我的“状告海关案”于6月18日在三中院正式立案。这一天,距三中院接受我起诉材料的日子——2014年1月7日整整162天,超过法定的7天答复期限155天。尽管如此,我和我的律师还是为跨出了这第一步而感到高兴。

三中院行政起诉庭接待人谷先生拖延立案答复的理由始终如一:“我们的领导还未作出决定。”很显然,现在领导终于有了决定。这155天令我和我的律师深感被所谓的人民法院玩于股掌的无奈,接待和接听我和我的律师电话的谷先生的日子也未必好过到哪里。每月一次会被当事人写进文章,在网络上传播,遭人鄙视,总不是件可资享受的事情。这个棘手的案子现在终于可以传到承办法官那儿去了,谷先生多半松了一口气吧?

我的估计,三中院的领导终于作出“予以受理”的决定,一定是等到了“上面”对这个案子如何审理、如何判决的指令。接下来的事,承办法官只要按领导的既定方针演好庭审戏就可以了。因此,对于审判结果,我和我的律师不抱乐观态度。但这毕竟给了我和我的律师与被告——北京机场海关同台出场的机会。你演你的戏,我做我的庭辩,且看“法官”先生和海关法律代表的戏如何演: 允不允许媒体和普通大众旁听庭辩和审判,让不让我的律师在法庭上说完要说的话。

书刚刚被扣时,和后来在无望地等待三中院的立案与否的决定中,先后有一些朋友劝我找一找父亲的旧部或者在朝的关系,疏通海关,将书取回就算了。我曾经有过游移不定。但是在我的律师对海关的处罚通知提出行政复议后,不到两周,海关发出了连所扣书刊名都不出具的行政处罚决定,摆出一付“老子说的就是法”的蛮横嘴脸。此后,随着诉讼的原地踏步和时间的推移,我渐渐理清了思路:这次的扣书案,我必须坚定地穷尽法律程序而不追求结果——在这个案子的起诉过程中绝不去动用“上层资源”。那么多被扣过书的人,有多少人有“上层资源”可以利用?用“上层资源”,即使拿回书,又有什么意义?想到父亲李锐在他的《口述》中谈到我的爷爷李积芳,他和黄兴、宋教仁是好朋友,是第一批同盟会员,醉心于在中国推行民主政治、实施宪政。我的父亲李锐追寻其父理想,青年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因为矢志不移而受尽磨难,晚年唯一忧心:“何时宪政大开张”?如今,我这李家第三代也已年过花甲,爷爷的宪政之梦在中国仍看不到实现的晨曦。如果我不甘心于这个现实,如果我愿意继续追寻爷爷和父亲的宪政之梦,我就不应该只是抱怨而无行动。有位朋友来信对我说:“公益诉讼很难打赢,据说在西方国家也是,因为对手往往是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可以左右法庭,在中国,这个利益集团常常又和政府有关联。特别是您这个具有政治内容的诉讼,直接碰触了利益集团的‘核心利益’,打赢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我很同意您所说,有时诉讼行动需要的是这个过程。公益诉讼的结果不以胜败论英雄,即便败诉,也会推动社会发展进步。”更多的朋友鼓励我:“坚持也是胜利!”

有件事很有趣,我的一位德国朋友对我说:你的爷爷根本不像中国人,倒是很像我们西方人。我的女儿怀孕后出现较严重贫血,一查,贫血的属性竟然是“地中海型”,一种欧洲人才会有的类型,而不是一般亚洲人的那类贫血。我姑姑曾经告诉我,我们老家湖南平江长寿街李姓家族的人,都是高鼻梁,深眼窝,躯干长,下肢短,脑袋大。典型的犹太人体型。据说犹太人无论分布在世界的哪一角落,都绝不改变宗教信仰和生活习性,有自己的独立群体和互助。只有流入中国的一支被汉民族彻底同化了。我们的中华民族曾经有过多么博大精深的文化,有过多么海纳百川的襟怀!何至于走到今日,居然连一位97岁的老人回忆自己一生经历的著作都不能相容呢?一个党、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消灭敌人的最高智慧是:化敌为友。坚决、彻底、毫不留情地消灭一切“敌人”,没有一个个人、没有一个政党、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做到。美国就是一个最好的明证:她投入的以千亿计的资源和数千年轻的生命,历时两任总统的“反恐”战争,至今结果如何呢?美国人民自“911”后,对恐怖分子袭击的担忧减低了半分吗?

我写过纪念李普伯伯的文章,追忆他生前对我说的那句振聋发聩之言:“共产党不亡,天理不容!”那是因为共产党一错再错,不思悔过,越错越大,比他们当年反对的国民党的独裁、专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李普伯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要“打倒共产党”。我也曾经问过我的父亲:你不退党,还当共产党员,是不是因为你要靠党发给你的工资生活,要靠党给你的医疗待遇看病?父亲回答我: “不是,是因为留在党内还能够起点作用。”显然地,李锐不是共产党的敌人,他所希望的是共产党能够认真总结经验教训,承认错误,改正错误,领导国家走上宪政的道路。我自己在公开的文章和私下与朋友的交谈中,明确表达的是:我所追求和努力的不是“打倒共产党”,只要共产党能够改变一党专制的作法,我拥护共产党执政。如果连李锐这样的、自己党内的民主派的一本回忆录都不能见容;如果连我这样温和、理性,从不参加和致力于什么运动的守法公民都不能兼容;共产党的第五代领导人还有朋友吗?中国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如今的情势已是如此复杂,靠了习主席一个人统领一连串的党、政机构之外的小组,连温和、理性如徐友渔,尊法、敬法如浦志强这样的人都要拘捕,化友为敌,这不是习主席的策略能不能成事儿的问题,而是如此下去,还能支撑多久呢?共产党亡了不要紧,若国家陷入混乱,如何得了!

毛泽东时代尚有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李锐这样的人站出来反对毛泽东的意见,党外还有章乃器、章伯钧和罗隆基这样的大右派,有所谓“反党”或“让共产党下台的野心”。邓小平时代还有赵紫阳不惜被囚禁至死,坚决反对动用军队对付学生和市民。自江泽民上台始,江、胡、习之权威远不如毛、邓,而在位当政的中共党内、党外众人之中,却再听不到黄钟大吕之声。共产党真是气数已尽!

尽管如此,我还是期待着那个作出受理决定的“上面”有足够的智慧,不要把李南央状告海关案办成又一场法庭戏,而是让承办法官不受干扰地、独立地公正断案;允许庭辩和审判向媒体开放、向关注此案的民众开放,让这个案子成为真正由法官审理、由审理人负责的中共第五代领导下的、向尊重法制方向迈进的示范案例。以一人、一党的独断、专行是根本无法走出中国目前的困境的,只有倚仗法制的力量,倚仗媒体的力量,倚仗公民的理性,审理贪腐和一切违法的官员,走宪政之路治理国家,我们的民族才有希望。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