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湘西,凤凰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古丈因了歌唱家宋祖英而成名,那凤凰呢?不错,那就是文学大师沈从文。
所以,来凤凰首先要去的地方便是沈先生故居。与想象中的先生故居差不多,典型的南方四合院,分为前后两进,中间一个小天井,用红色石方铺就,左右配以古色古香的厢房,给人一种精巧秀丽的感觉。据传,当年沈从文的祖父辞官回归故里,在中营街的中段买下了这块地皮,修建了这座四合院式的楼房。从沈从文的祖父到沈从文这一代,前后经历了三代,至今有上百年历史,难怪苍老陈旧的墙壁与剥蚀脱落的门窗,怎么看都给人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尽管如今已人去楼空,但新修建的陈列室不仅能看到先生清晰珍贵的图片,还能看到先生记录一个时代苦难的文字手稿。檀木方桌,藤编靠椅、古老的木质结构架子床,也都是先生当年使用过的实物。我手抚着先生曾经躺过的那张床,似乎仍能感受到先生的体温与气息。蓦地,我想起先生墓碑上刻着这么一句话:“照我的思索,能理解我;照我的思索,可认识人。” 一九○二年,先生来到这个世界上,一九八八年,先生离开了这个世界。这十二个字,能浓缩他的一生么?读起来,真有语焉不详之感。然而,不管怎样,这是先生对自己八十六年人生的一个总结,至于该如何对它进行解读,大概只有认真研读完先生所有的作品,才可能领会其背后真实的意义。
直到出了先生故居,我才真正留意起凤凰这座已经在全国声名雀起的小城。的确不大,方圆不到两平方公里,却挤满了大小寺院、楼阁、亭台、民居甚至还有新开发的商业街。与古丈相比,古丈城被古丈河团团包围,凤凰则恰恰相反,是凤凰城包围了沱江。沱江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江,顶多算条大河罢了。虽然时间已经跨入了二十一世纪,但凤凰人依旧采取传统的棒槌洗衣方式。沿江几百米,美貌的凤凰女子蹲在江边的石阶上,潇洒地挥动手中的棒槌,场面颇为壮观。事实上,经过近几年来的旅游开放,凤凰许多传统的东西逐渐消失,商业化的气味越来越浓,几乎所有人都把自家的前院改砌成卖杂货特产的门店。因此我想,大概过不了多久,洗衣女也会逐渐消失,到那时候,凤凰还有什么看头呢?
或许有人会不以为然,凤凰有著名的八景呢,怎么可以说没看头?必须承认,凤凰八景是天下闻名的,但天下闻名并不代表名副其实。就拿虹桥来说吧,旅游资料介绍得天花乱坠,但实际上,它已被一家又一家的摊店占领,桥依旧是那个桥,却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份恢弘气势了。还有古城墙,这座始建于康熙五十四年的城楼,显然经历了现代建筑工艺的侵蚀,尽管坚固、美观、大方,却少了太多历史的沧桑感。如果仅仅是为了看城楼,我想全国各地许多城市都能看到,长沙的天心阁便是典型一例。至于万民塔,更是普通之极,仅仅一座曾经用来烧字纸的塔罢了,比起赫赫有名的西湖雷锋塔,估计它只能算作小弟弟。
所以,当我以一万分激动的心情来到凤凰,带走的却是一片惆怅。当年沈从文先生以湘西为坐标,审视当时的城乡对峙,批判现代文明进入中国的过程中所呈现的丑陋与黑暗。在他的心目中,故乡凤凰所代表的是健康、完美的人性,是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人性的人生形式”; 他用自己的笔,一次又一次对故园进行了开掘,给世人展示了一个奇异美丽的“湘西”,在那个世界里,他建构着人与自然和谐共存,本于自然,回归自然的理想境界。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当我乘船漫游沱江,看到浮满江面的白色快餐盒的时,我明白,沈先生精心建构的完美境界终于坍塌了。
这不仅是沈先生的无奈,也是凤凰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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