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近三点接到户籍警“汤司令”电话,说想跟我碰头。我说没空在洗澡,有空再聊。他没让步,我嘴上说好,后来不接电话。固然手机电板质量有问题,不方便通话,但也晓得和这些人来往没好处,他们不见得过年给我送红包。澡后到家,老婆说来了四个警察,想找你谈话。看样子找不到你不罢休。说他们对孩子很和气,摸着孙子的头,问多大了。

分析了一下,估计他们这次是例行公事,就像去年那样对我慰问,送我春联。我猜测这次又是上面布置下来的亲民任务,以体现元首倡导的社会和谐。傍晚到朋友公司吃年夜饭,仍不太平,仍来了两个电话。一只“汤司令”的。我觉得警察这碗饭比较难吃,没有上命差遣,汤司令犯不着周末老是给我打电话。

老婆说:汤司令请你明天上午去派出所。我说晓得。心底想,1974年,常熟公安局局长邱明来的女儿──邱红到我家传唤,我不明所以,跟她去城东派出所。结果给他们打耳光、剥猪猡、顶墙头、扁担绑,关了31天半。现在宁愿绳捆索绑,招摇过市,也不愿送货上门。一路示众,不是作家的耻辱,而是夜郎朝廷的耻辱。好多年后,我常问自己:假使晓得城东派出所下面的节目,我还会乖乖的跟邱红走吗?

朋友公司年夜饭酒桌上,有个老同志说:陆文,你要申张正义,为百姓多说话!我说,我是作家,不是佐罗许文强。不瞒你说,今天户籍警来了几只电话,饭后可能有警察半夜上门!酒足饭饱作鸟兽散,我还要独自面对他们,有谁能帮我的忙呢?

今天早晨八点半,汤司令和市局一位领导“三顾茅庐”。说请你谈谈,苏州有人想见你。态度十分友好,倒是我发了脾气,说我没做贼、没做强盗,找我干什么!他俩不生气,说在你家、到公安局都可以,宾馆、咖啡馆也可以。眼看没法拒绝,我说:公安局冷冰冰的,家里寒气逼人,也冷冰冰的,去宾馆、咖啡馆。

上午咖啡馆不营业,去了时风宾馆,开了一间房间。说良心话,两个警察和颜悦色的,还帮我泡茶,问我要不要抽烟。一刻钟后,那位苏州先生出场了。我猜测昨天由于我的不配合,他只好逗留常熟,晚上就住在这儿。此人瘦长个子,文质彬彬的,脸色苍白,一副长年熬夜的样子,一口吴侬软语,年纪据他说四十五岁。市局领导介绍他为张处,说他是苏州的网监,他也自称苏州网监。我笑了起来,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暴露,他那架势,不吃国安饭,有谁有资格吃这碗饭呢?我看他这么羞涩,这么文雅,就没有为难他,叫他掏出证件,让我检验一下。

会谈气氛十分平静,十分友好,没有剑拔弩张,没有针锋相对,就像老朋友促膝谈心。张处看我当众服下降压片,还关切地问吃什么药?血压多少。我说:常压降压片,上压160,下压110.张处这么和蔼,我估计他们目的是安抚,认为我是个可以团结教育的对象。倒是我激动,动情之处还流了不少泪,声音还带哭腔。汤司令要紧叫我擦个脸。感伤原因:我谈到1974年,城东派出所所长──顾根生,将我关了一个月,有一天对我说,“想出牢房,跪下,叫我爷!”

我曾对婆娘说:如果没有顾根生的作弄,我的人生道路原是漆匠、包工头,再开油漆店,顺便销售建筑材料。是顾根生改变了我,要是我对这个政权有啥不敬,去找顾根生!顾根生就是罪魁祸首!就是我的幕后策划者!

张处安慰我,说这个问题其实可以纠错,你有没有干啥事!我说我的过错,要么插青倒流回城,没向居委派出所报到。几个当事人仍健在,不信可以问他们。两个警察遗憾地说,关在派出所,一无手续,又不是关在拘留所!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纠错呢?

大概张处晓得我独处县城,深居简出,不是大鱼,也不问什么。不过,他希望我汇报写了多少文章,能不能给他一份。不过,他这种希望不强烈,就像回家途中,能否顺手牵羊再获得些成果。我笑了笑说,记不清了,并提醒他,不能看见署名陆文的,都当成我的作品。估计张处把我当作老江湖,也或许这不是他这次的工作内容,所以没有再纠缠。

我记得跟他谈了对郭飞熊动用的那种手段,就是用电棍子敲击生殖器五六分钟的事。这个太过分了。我说。张处一口否认,说要有证据,生殖器根本不能承受五六分钟的敲击。不能听信网络的一面之词。我说:这个不与你争,反正大家都知道。郭飞熊的婆娘还将这事汇报给胡锦涛。我心里想,照他这么说,敲击五六分钟生殖器还是一门技术、一门学问。

提起胡佳,他想听我的看法。我说,我承认胡佳走得太远,将许多维权事一个人扛,而招来了不测之祸,政府只好封住他的嘴。张处抓住机会,说:那你为什么还签名声援?我说良知促使我。坦白说,我是小市民,而胡佳是佛教徒,我没能力没勇气达到他那种忘我境界,但不等于我不认可、不钦佩。胡佳这种境界,一般人难于企及,跟他相比,我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张处说了些胡佳的不是,我只当耳聋,没跟他争辩下去。

因为张处说自己是网监,我对他说,你们网络骚扰太结棍了,我上网十分钟就出问题。上国内网尤其有难度,上境外网倒容易,不知啥原因,好像希望我在境外网站多多逗留。还有自由门软件到现在仍没破解,像吃干饭,工作要努力呀!张处否认,说大概你的电脑配置有问题,太落后了。我说换台新的,又担心没收,只好使用旧的,你们其实在抑制我的消费呀!

整个谈话,给人感觉,张处没什么目的,像拉家常似的。既不矜持,又不傲慢,更没有攻击性,像个学富五车、循循善诱的政工师。其修养风度,的确高治安警察好多个层次。不过,我觉得他总是提醒我写文章不要过火,要有个度。我也不懂什么度。我说:温总理叫作家发挥想像力,大胆说真话,你叫我有个度,叫我如何是好。你们的政策怎么互相矛盾呢?我写文章怎么没有度?前几年福山化工厂毒气泄漏,中毒数百人,百姓讨公道,苏州武警将当地抗议者一顿暴打,我没报道;最近,有个中国作协会员,地方作协理事,一个病退的大学讲师,叫叶公觉的,听说是复旦名牌大学毕业生,他去洗头房,也不知洗头,还是异性按摩,事后发现钱包少了二千元,索讨不成报警。警察到了,不仅不帮他讨还二千元,还说他涉嫌嫖娼,准备做笔录,罚款五千元。叶公觉这个书呆子,一心证明清白,一时想不开跳楼自杀了。他敢报警,多少证明他至少那天没嫖娼。我没将此事报道,就是写文章有个度。当然,一则担心人身安全,二则不愿抹黑、得罪地方公安,三则不愿由于报道,而让涉案的人员敲掉饭碗。死的已经死去,活着的要活下去呀!警察银根紧张,到处扒分,老是做这种事,大家也见多不怪了。这次倒楣,碰到一个意外,碰到一个“书读头”。

张处听完这番话,说要有证据,两个警察出于地方利益也跟着说,要有证据。我说,证据嘛,你们肚里有数。关键的细节是,警察到场后,这位作家才跳楼的。

张处十分理性,我俩谈话没什么抬杠。不过,若是批评政府,他就敏感起来,急于反击,好像我在攻击政府。也不知做戏,还是真的对政府动了感情。比如我说,政府是傻瓜,存外汇一万几千亿,高干子弟甘愿做他们的人质,还把人家当假想敌。还有,邓小平的孙辈入了美国藉。张处不厌其烦解释了一通,干部子女入美国籍的现象。

不管他对政府的爱恋是出于何种原因,我告诉他,据国际共运史,煽动颠覆、颠覆共产党政权的,都是克格勃、秘密警察,就是你们这些人,就像苏联、罗马尼亚,不信今后大家看。

我晓得锦衣卫的脾性,政权安稳,他们维持,竭力做多。一旦摇晃,立即做空。或策划于密室,或点火于军队,或煽动于民众。还有一点可以断定,进入他们秘密档案的、被监控的,基本都不是现政权的掘墓人。掘墓人除了毛泽东、邓小平,就是这些见风使舵、浑水摸鱼的盖世太保。张林、杨天水、师涛、力虹、严正学、郭飞熊、吕耿松、孑木、黄金秋……吃官司,真是冤屈了他们。

会谈在友好的气氛中结束,双方握手道别。没奏国歌,也没放二十响礼炮。承蒙邀请,我跟汤司令和市局领导去百姓饭店共进午餐。共饮可口可乐,同尝红烧带鱼,警民一家,鱼水情浓,其乐融融。饭后,他们用车送我至家门口,大雪纷飞,道路难行,我过意不去他们的辛苦和热情,临分手,对他们说了句私房话:不管政权如何更替,只要不打人,永远可以当一名警察!

江苏/陆文
2008、1、26夜

陆文说明:失实歪曲、不全面之处,请张处、“汤司令”及市局领导更正和补充。衷心感谢政府访贫问苦、登门赐教!望随时沟通,我的信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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