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娣没有饶我,一天下午小圆去甸桥图清静,她坐在我对面跟我拉清单。知道不能说话,把笔记本油笔放到我手里。笔记本红封面,纸质泛黄,首页有毛主席语录: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估计是早年文艺演出时得到的奖品。面孔严肃,不过她哪怕对我不自然的微笑,也透露那难以言说的美,26年来我一直为此着迷,曾为此用血汗钱,给她买高统套鞋和雨衣。我也喜欢她肚脐那儿的一粒痣,我不仅亲,还舔。尽管我不知道这粒痣来自何处,有什么故事。说真的,惠娣的美,一直让我自卑,我觉得她前世身份之高贵,非我所能亲近,说不定皇后公主,反正不会是侍女。她右脚大脚趾完好无损,也是一个谜,让我心存敬畏。因此我一直不让她跟我朋友见面,甚至恨不能金屋藏娇,我多么担心被人夺了去啊!

惠娣问,说老实话,我可不是好惹的。你在小圆面前有没有说我坏话?一看她来者不善,加上心虚,我只得写:说过两次。抱怨你搓麻将,说你骚,农忙起早摸黑干12小时,仍不减你的劲头,把男人当饭吃。起初蛮开心,抽调回城后,尤其跟小圆睡了之后,有点力不从心。还写,像你睡我,不像我睡你。

你是党员,还是流氓。我写:你知道的。我不算党员,我是混进党内的流氓,但我不是阶级异己分子,我对阶级无偏见,贫富一视同仁。惠娣又问:第一次惹我,是玩我,还是想讨我做老婆?我答,明知故问,想玩你,大家知道你有小郑,不敢娶你。不过玩了不想丢掉你,想一直玩下去,不管后果,玩了再说,被你美色诱惑。惠娣说,不管小郑,还是阿根,跟我玩,都是想娶我当老婆,你目的只是跟我玩,玩弄我的肉体,证明你的确是流氓。一边玩一边刁难侮辱我,你以为我是谁?跟人玩得生了病,没有廉耻地叫姆妈救你服侍你,你好福气!我前世欠你什么债?你为什么不叫姘头救你?姘头哪儿去了?

我招招手,惠娣把脸凑过来,狠狠一记耳光,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打吾妻耳光,我的心在滴血。惠娣摸住自己的脸,倒没有恼羞成怒,相反有点畏惧,显然明白阿根的克星决非等闲之辈,况且做过人保科长。她莫名其妙问了句:卿,奴做错了啥?像戏剧台词,眼神异样,春眠刚醒的样子。又不解问,打我是不是报复,因为以前打了你耳光?姆妈不计较,人都给你睡了这么多年,不在乎一记耳光。你敢在小圆面前打我耳光,我割你的肉,放你的血,把你打个半死!继续写。姆妈不相信收拾不了流氓!惠娣那模样像审讯,叫我写坦白书。我不敢过度发火,生怕暴了血管,只得忍气吞声继续在笔记本上涂写:小郑爱你,抛弃了你。阿根爱你,用欺骗手段,耍流氓,等他老婆死后,叫你去填窝。我睡你,出于骚,最终爱你,结果于情,救你出苦海,成了夫妻,让你做城里人。写完,闭目养神,不想噜嗦了。此刻我明白当初宝囡跟我说的话,不跟你吃酒,不同你玩了,是因为鸡同鸭讲,话不投机。如果我的妻趁夫之危窝里反,我认命,只当救了一条冻僵的蛇。看我不动笔,她问,为啥不写下去?我写“救了一条冻僵的蛇”。

蛮吃惊,估计不想做冻僵的蛇,因此没盘问裤裆里有异味的事,我逃过一劫。我想反正要知道,但目前不该让她知道。我要养好身体,避免激动,养精蓄锐以对付她可能的后院起火。她可能吃醋,也可能在寻找背叛我的理由。有一点我吃准,找不到背叛的理由,她不敢背叛。《三国演义》上说,孔明身体不适,魏延蠢蠢欲动,孔明吃准他背后有反骨,也吃准他不死,魏延不敢造反。我有小圆,纵然惠娣背叛,还有一份爱。东方不亮西方亮,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她不跟小圆联手,煽.动不明真相群众起哄寻事,问我行踪,查我隐私,我仍有能力维护一夫两妻制的稳定。经济没问题,有能力维持家庭生计。

呆在状元坊窒息,小圆马大哈,不晓得我被惠娣步步进逼。我又不能对她说,老手偷野食给察觉了。你要帮我,她提出离婚,我跟你结婚,我不能没有女人,不要逼着我找瘪嘴刘姐。我想离家出走一段时间,静静心,养养身,顺便抬高自己的身价,于是想起云泉寺。

云泉寺在隅山纵深处,寺前有奇石,一间屋大,不知何年来临,还有两棵银杏树,树龄已有五百年。一个蓝球大的池塘座落于寺庙的右前方,池塘边筑有一凉亭。寺的四周则是遮天蔽日的竹林。

云泉寺方丈是二师兄的伯父,文革被迫还俗种田,生了两个孩子,后来避孕失败,肚子里又有,被计生干部阻止。明示缴罚款可以生,数目可以商量,他没钱,只好让第三个孩子胎死腹中。改革开放重新当了和尚。由二师兄介绍,他当然热诚欢迎。安排我入住寺后竹林旁的一间厢房。一日三餐素斋,由于言语含糊,倒省了与小和尚应酬。

方丈像鲁智深,能吃肉能喝酒,肉食躲着吃,白酒当白开水明着喝,还有特异功能,提五十斤稻谷,三里不歇脚,且不拘礼节,身上热马上宽衣解带,不管男女在场与否,还不因为遁入空门禁言女色。口头禅:酒肉穿肠过,女色心中留。蛮健谈,谈济公,谈八仙过海,谈县宗教局领导之间的勾心斗角,都是党员干部,境界不如出家人。他说党员不如和尚,我蛮反感,毕竟我是党员,不是和尚,尽管是混进党内的流氓。我不能说话,能说话也不批驳,毕竟是他的客人,这倒成了他理想的听众。他说,节育,生育,再节育;出世,入世,再出世;空门,还俗,再空门,像走马灯。一会儿大雄宝殿养牛做猪圈,一会儿供三世如来佛。目睹沧桑,笨人也明白何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几次聆听,我不知方丈是得道高僧,还是农民大俗人。

带了三国水浒西游红楼四大名著,又加了本李宗吾的《厚黑学》,来这儿休养。家里留言,说住一星期,其实打算长期抗战,至少坚持一个月,来对付妄图叛逆的惠娣。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小圆的困惑与孤单顾不得了。要是她接受蛊惑,加入惠娣反叛的阵营,我认命,另起炉灶。

夜晚感受深山古刹的宁静,白天欣赏奇石银杏的宏伟。晨钟暮鼓,诵经功课,耳濡目染,虽不坐蒲团,不读黄卷,一颗红尘的心亦渐趋平淡,似乎理解了弘一法师毅然出家的缘由。我坐在竹林旁,池塘边,清茶一杯,拿起书打瞌睡,老是幻想小圆惠娣白衣素服双双来云泉寺哭泣哀告,甚至求饶,德德,回家吧,你是银河对岸的牛郎,织女不能没有你。宝囡经不起她俩的煽.动,在寺门口磕头、静.坐,说念多年相爱,委身于你,人保科长跟霍秀丽回家吧。雨打松针,水滴竹叶,夜阑人静时,我在厢房里,学祖父用肥皂刻了一枚艺名为“云泉居士”的印章,隔了一夜,屏息敛气,学弘一法师写了“悲欣交集”四个毛笔字。胸无丘壑,字如蚯蚓,晓得东施效颦,连写了三张都撕了。不死心,又写“厚德载物”,结果写成了“厚德栽物”,又写“德德发福”、“德德享福”、“德德艳福”,字倒不错,可惜太俗气,珍惜羽毛,没写上书写者的名字,也没盖上“云泉居士”的印章。

住了十多天,期间小圆一天两只电话,关怀、问候、倾诉、恳求,自言自语,还念了打油诗:郎君无赖云泉寺,犹是黛玉梦里人。我打哈哈,嘴里呜呜呜,发不出声。她来了信,一张白纸,一束黑发,内有一半枯红色花瓣。我感情粗糙不知何意。莫非她想遁入佛门,落发做尼姑?惠娣搭足架子不打一只电话,第13天终于耐不住来找我。记得我写了“去云泉寺静养一星期”的字给她看,不阻止,还说你去啊,让我跟小圆清静清静。

惠娣出现,引起小和尚骚动,有搭讪的,拍照的,窗外偷窥的,我走出房门一哄而散,隔一会又来了,弄得我心猿意马,哭笑不得。难怪小和尚春心荡漾,惠娣长发,牛仔裤,休闲鞋,上身皮短装,酥胸半露,挂金项链,花枝招展,媚眼惑人,见小和尚失态,搔首弄姿,嘻嘻笑,全然忘记自己是优秀的老党员、一流报幕员,估计想刺激我,扮潘金莲。

叫回家,没理她,我可没忘记她的盘问,我要刁难刁难,让她明白我是家中的中流砥柱,缺我地球不转。她说,不回家,我住在这儿,跟你一起睡,还发骚,让老和尚赶你走。这时小圆来电话,惠娣接了,说,不肯回家,没办法。小圆叽哩咕噜三分钟,惠娣不断说噢,说嗯,说好的,说知道,态度很恭敬,有点畏惧。我更来劲了,我写道,不回去了,出家了,你们两个一起过,看你俩没有男人怎么过?我做弘一法师,斩断情根,摒弃尘缘,立地成佛,修正果。

江苏/陆文
2018、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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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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