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进门,话都不说,一屁股坐在客厅红木圆凳上,坚持不住,倒在大方砖地上,叫,姆妈小圆救救我!声音却是,母吧巧远求求唔!姐妹俩慌了,晓得出了毛病,要紧叫出租送医院。走出家门时,我抱住惠娣,又吊住脖颈,叫母吧母吧母吧(姆妈),唔晓祠财,唔晓祠财(我要死哉),声调带哭腔,精神崩溃。小圆见我不成体统,把惠娣当救命稻草,皱了眉头。惠娣说,姆妈在,妹妹在,德德,挺住!

《海虞日报》文艺副刊上,一首《今夜很黑》,作者为翁立平的诗很吻合我当时的心境。

今夜很黑

今夜很黑,生命谜语一样曲折
我在深不见底的失望中飘荡
天空挤进门缝
我的呼吸在天边卷起乌云
仿佛只有在最无助时才想起你
想起你美好的模样,你的爱
比皮肤和头发还真实
象额头那样触手可及

今夜很黑,弦月割伤了我的眼睛
泪水是蝴蝶的翅膀
远方的胸中或已掀起巨浪
在你的注视下我走向死亡
路上撒着疼痛的碎石
寂静中
孤独照亮了所有的黑
世界太冷,姆妈,我只想在你怀中安睡

进急救室,医生看不能说话,晓得中风,马上挂盐水止血,进行全身检查,量血压,测心跳,翻眼皮,照脑CT。我头脑清醒,视力也无碍,看惠娣随着我的活动床进出,小圆脸色憔悴,两只脚走不动,惠娣叫她在病房靠墙休息。小圆逞强,惠娣只得叫她回去拿毛巾漱具热水瓶日用品来医院,担心钱不够,又叫她去银行取五千元。

脑CT检查,有淤血阴影,无扩大迹象,看来已止血,可能是毛细血管破裂。挂了一天盐水,医生认为无危险性,能否恢复语言功能,要看淤血消褪到什么程度。

已跨进新世纪,今天是新世纪第一天,我松了口气。夜八点,弟弟弟媳走了。娘陪了我一天走了(娘哭丧着脸,犹如我马上要离开这个世界),刘姐也跟着走了。盐水挂第三瓶,小圆累得靠在墙上闭住了眼睛。惠娣用毛巾给我洗脸,又用另一条毛巾给我擦身子。擦下身的时侯,她低头往那儿闻,面孔变色。我顿时想起瘫在床上宝囡只顾给我擦脸,忘了给我擦下面。而我百密一疏撕了手写,忘了叫她帮我处理一下。可能我重病在床,也可能不想让小圆知道,惠娣没刺激我,相反朝我笑笑,一脸奸笑,生怕我不理解,还朝我翘起大拇指,我装傻赶紧闭住了眼睛,心里七上八下,晓得完了。

夜十点,挂完盐水,惠娣对睡眼惺忪的小圆说,你回家睡觉,明天上午来替我。小圆不愿,叫姐姐回家。惠娣说回家睡不着。小圆说也睡不着。于是姐妹俩在我床边似睡非睡陪了我一夜。我最幸福的时候,惠娣握住我左边的手,小圆握住我右边的手。这时我才理解了何谓“执手相看泪眼”。我担心生命终结,舍不得两位佳人,不顾体统摸她俩,还摸那儿,亦理解,配合我天长之久的缠绵。

我记得挂完盐水之后,曾指指屋顶,指指地面,再指指我的胸口和她俩。惠娣对小圆说,天下之大,女人之多,德德可惜只占有姐妹俩。小圆对惠娣说,不是,德德意思,天下之大,美女如云,他心中只有我们俩。惠娣笑了,说,等德德身体好了,问问他啥意思。不是吹牛,他心里想啥姆妈都晓得。我有点怕了,不敢正眼看惠娣。

一星期后出院,依然口齿不清,跟姐妹俩交流只好用笔墨辅助。我想,会不会口齿伶俐,舌吐莲花,深受异性喜爱,幸福全靠三寸不烂之舌,老天妒忌才割了我的舌头。幸好其他正常,头脑清醒,手脚活络,面部器官并不畸形。让人高兴的是,性功能正常,且有变态的旺盛。这让我明白中风并非性生活过度引起,很可能是由于冯又祥打了一拳,后脑壳着地的原因。不过,关于性欲状态,我忍住不说,大病初愈,姐妹俩亦不好意思探索我的隐私,可能心底以为我成了太监。

我想跟宝囡通个平安的信息,可惜舌头短了一段,没法跟她通话,只好发了条信息,告诉目前病况,宝囡回信愿我平安珍重。

惠娣曾以打电话的方式,翻我手机通讯录,我反正理不亏心不虚,没怎么越轨,不怕检查隐私,况且电话记录和短信息删了。只恨没及时擦除下身的异味,留下作案的蛛丝马迹。

到处求偏方,有人说吃知了壳能响亮人的喉咙,还有人说,蒜头捣泥,每天涂在患者的牙根上,哪有不能说话的?涂得我满嘴都是大蒜味,姐妹俩都不肯与我亲嘴。小圆的偏方是,枸杞子泡少许热水,再加牛奶,每天早上一杯。惠娣笑着说,这是强身壮阳,并不能治疗德德的哑巴。小圆不听,忍受我的大蒜臭,每天灌我一杯。有一次抵抗,拧了耳朵,以为自己是姆妈。

服装社区售楼处,来信寄职工大楼,叫我们去领住宅钥匙房产证,建议我们出租房屋,由他们出面召租,答应每套住宅每月五百元,一年一次性支付。我觉得蛮合算,就这么办了。房产证上只写朱赵泉的名字,姐妹俩也同意。此事由惠娣出面处理,担心她马大哈,碰到大师兄中了圈套,叫小圆跟了去。小圆看我的眼色,似乎心领神会。

小中风一个月,语言功能没恢复。除了笔墨,我还用其它方式表达,比如摇头、点头、凝视、微笑、重重踩脚,还有咳嗽。咳嗽往往是一种呼唤。我生活能自理,呼唤其实是一种情感需要,表明我需要她俩,需要她俩跟我在一起。有时候听弹筝演唱烦了,我用咳嗽制止。她俩乖乖的走到我身边,但不像走到丈夫身边,像走到她们父辈或病人的身边,惠娣还故作高兴的样子亲了我一下。是因为我容颜憔悴,还是对我性功能疑虑,不得而知,我亦不愿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以免重点狼烟。我变得多疑谨慎起来,不像潇洒随意的老流氓,而像畏首畏尾的小市民。

姐妹俩晚上一床睡,叽里咕噜聊个没完,我隔着板壁能听到。有时我会走到她们房里,坐在床边,她们也从床上坐起来,似乎准备接受我什么。我只是抚摸,再默默离开,而不是睡在她们中间,让她们空欢喜一场。其实我外强中干,不是指语言功能,而是给惠娣抓住了把柄,她闻我的裤裆,真相大白,她的慧眼已看透我偷情的迷雾,我觉得在她面前偷野食的戏演不下去,我情愿坦白,放弃隐私的包袱,任其宰割。因为我不愿在心心相印的爱情中存在隔阂与猜疑,我珍惜跟惠娣这份爱情。若是报复,我自认倒霉,惠娣眼里可揉不进一粒沙子。不错,假使叫我在惠娣宝囡之中选择一个,真的是要我的命。奇怪的是,这么多天她不与我算账。她的急性子,是早该算账的,莫非她在等待我身体复原,晓得一个口齿不清的,面对盘问,可以装聋作哑。

身体还没复原,生理上不仅持续反应,还有强烈的冲动。担心冲动又一根血管暴断,想寻找一种“平心静气”的性生活,换句话说,既让姐妹俩愉悦,自己快乐,血管又不受伤害,从而获得家庭的稳定与和谐。所谓平心静气,是非急躁暴动式的,和风细雨,润物无声,让情欲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就像千米之外的狙击手,耐着性子,一枪消灭一个敌人,不出汗,有成果。

两个月后,姐妹俩同意我出门散步,但要有人陪,还要拄老年拐杖,说医生关照,担心突然昏倒起不来。拐杖,我拒绝,我写,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陪,蛮好,一个人陪,或者你俩轮流陪。

第一次出门,姐妹俩小题大作,左右扶着我。我既难为情,又感到荣耀。两个迟暮的美人儿,丰韵不减当年,要身段有身段,要乳房有乳房,要姿色有姿色,乍看依然是妙龄女郎,一路引来路人的目光。我一会儿搂住左面的腰,一会儿搂住右面的腰,反正现在没有县工纠,没人说我流氓。大街搂住异性的腰肢,至多有伤风化,不能说嫖娼,趁机罚我的款。我哪怕轮流亲左右两位的脸蛋,五讲四美也拿我没办法,总不能说精神污染吧。况且,我有赵所护着呢?

那天我们玩了燕园。燕园原是私家园林,收归国有后,成了公共园林,内有太湖石堆砌的,还有黄山建筑的假山,以及竹子石榴白皮松各色植物。燕园虽小,曲径通幽,有亭台楼阁。小圆迷住了,留连忘返,说以前来过,没什么印象,可能因为不像曾园,曾园有荷花。“天际归舟”船坊处坐了好久。惠娣在旁不说话,由我一知半解跟小圆谈燕园的来龙去脉,她只是时不时叫小圆喝口水,并催她上厕所。小圆也习惯由着她。她说待牡丹开时,德德,我们再来,中秋节也来。离开燕园时,她随口吟了晏殊的《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说明:《今夜很黑》,作者翁立平,诗人,国际肛肠科专家,多年密友。经授权借用于此。

江苏/陆文
2018、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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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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