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台魔咒”

随着“年度韩剧”主角朴瑾惠一案披露,还没等国会通过弹劾案,关于“青瓦台魔咒”的说法就在中文网上流传开来。“韩国总统无一善终引出惊人风水秘密”一类的说辞吸引了众多的眼球,据说“国旗和总统府都是煞”,总统府“靠山带煞”“朱雀受阻”“中轴偏离”“名字相克”……

还有人煞有其事地建议大家去看看总统府“青瓦台”:从照片和名称看,青瓦台就是一个陵园的结构,再看进驻青瓦台南朝鲜历任总统的结局……

1948-1960 李承晚,流放海外。
1960-1962 尹普善,被监禁。
1963-1979 朴正熙,暗杀。
1979-1980 崔圭夏,监禁。
1980-1988 全斗焕,判无期。
1988-1993 卢泰愚,监禁。
1993-1998 金泳三,驱逐出境。
1998-2003 金大中,监禁。
2003-2008 卢武铉,自杀。
2008-2013 李明博,幸运儿。
2013- 朴槿惠,你猜……

无论专家学者或严肃之士对此类说法多么不以为然,“青瓦台魔咒”确实是一大现象。当然,归纳这类现象时最忌最恨那些欺骗读者的编造附会,关于“青瓦台魔咒”的文字中就多有不诚实,如青瓦台是后来修建并命名的,如韩国国旗是19世纪就确定造型了,远非编造者附会的跟南北韩分裂、历任总统结局都有关系。

不过,即使“青瓦台魔咒”只是偶然、巧合,对其观察和总结仍表明国人有好奇或探索真相的冲动。不知道“知乎”一类的平台是否有人做出了解答,对自然、历史中的大事件大现象的解答并非无意义,很多时候,大尺度的巧合仍有必然的道理。

对邻国的悲剧我们不应只是嘲笑别人“没文化”,在这个越来越世俗的世界上,能从大尺度中找到“凶神恶煞”不应只构成我们的谈资,须知这类谈资中的当事人替人类经受了难以言喻的羞辱、伤害,我们能够记取的乃是对自然、因果或最高主宰的敬畏。

迄今为止,自然科学、人文和社会科学对此类大尺度自然和文明现象尚无足够的解释,自称有解释力的“怪力乱神”又鲜见其普通可传达的现代解释。但这方面,多年宣扬国学有生命力可救世的人欠给世界一个解释,那些自称懂风水命理的人欠给我们一个解释。

开国之君不宜长子

对现代人来说,时空中的大尺度现象确实需要纳入我们的研读范围,大众都目击的事件现象我们不能视而不见。我中国文化对此类偶然巧合极为通达地命名为“文”,无论是风偶然吹起的涟漪,还是雪地上碰巧留下的“指爪”,在中国文化眼里,都是“纹”,也是文,其中有着造化的秘密。

我中国文化称,“君子以为文,百姓以为神”。君子的使命之一即在于解释此类神奇。故传统社会,君子对历史和自然现象都有合情理的解释。如中国史上的“长子魔咒”现象,自明代开始就有人发现。民初的大革命家、大思想家章太炎正视了这一现象,他说,中国开创之君,其长子多不得安。如夏之太康、汤之太甲、周之伯邑考、秦之扶苏、汉之东海王、隋之杨勇、唐之李建成、后来的宋明清之长子长孙亦莫不如是。章氏引风水家言,以为长子为震卦,方位在东,中国西北高而东南下,故长子屯蹇者多。如果章太炎看到蒋、毛子孙的蹇难或不幸,或许会大书特书这一中国特色。

我当年写章太炎这条微博时说,“但章氏的推理恐为易学家所笑。”最近因韩剧再度想到此事,特意请教旅居海外的易学家容乃公先生,乃公答复说:“至于章太炎的说法,或以为牵强,我以为很有道理。至少不相信的人也不好反驳。中国史上长子开国不利的要比他举的例子多。我只能说章太炎用到比较浅的易经去解释。从来,轻浅的理论未必可以正视,但也无关大义。我可以给他一个赞,但不会给他二个。若以人理学去印证,或中国的政治环境学,开国之君不宜长子,可以写出几个博士论文。我都相信。”

科举考试有着理性的算计

其实人类观察到的大尺度现象还有很多。容乃公说的“人理学”就让我想到孟子的名言,“望之不似人君”,我还想到国人中间一度流行的对另一邻国领导人的观察,即有些秃顶的领袖如列宁、赫鲁晓夫、戈尔巴乔夫等人是开明的,而那些浓发者如斯大林、勃列日涅夫等是专制的,这些现象总结起来确实有趣。还有对大时空现象的观察有实用价值,例如“牛马年好耕田,要防鸡猴那两年”等等,我们可以说是农民瞎编的,但农民对十二年周期的长期体会不是我们用科学数据就可以反驳的。

对大时间的观察,容乃公还提供了一个极有意思的案例。

科举考试是传统中国文化的一大现象,但在明清两朝,科举的乡试取在四正之年,即子午卯酉,中举的人紧接着就是下一年二月在京师举行的会试。会试和乡试相同,都是三年一科,逢丑、未、辰、戌为会试之年。有人为此发问,为何明清科考大比之年都安排在辰戌丑未,是否因为明太祖八字地支就是辰戌丑未四库呢?

容乃公的解释是,不然。从命理看,会在辰戌丑未年发的,八字不是冲库即入库。库的气守,比之四正子午卯酉桃花位要安全。也就是就在辰戌丑未四库发的这种人个性比较不虚花,会是平稳的官。用现代人的话来解释,在十二年的时间周期里,不同的年份对品性才华的眷顾程度是不同的。考举人是以才学论,“说出个子午卯酉来”,这四正之年就是才华横溢易生发冒头的年份;而考进士选拔干部以品性论,在辰戌丑未年容易冒头的人大概是平稳一些。

容乃公还引申说,中国文化对文人一向都有疑心,文昌神是个很难搞的神,和被他们保佑的文人一样不好搞,歪邪反转,而且阴中带病,所以命理以病位为文昌。而且中国文化认为没有实用的艺术是危险的,传统中国文化只把山医命卜相五术称为艺术,若不是为为消灾,文艺活动就是为了生活的需要而设,否则招邪。才华在传统文化那里无足轻重,这确实是一事实。

我个人以为,乃公的解释是平实的,是合理的,是一种“文”。这个解释说明,科举考试的安排并非偶然,而有着理性的算计。

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

还有一类现象,是我们人类观察到却需要不断解释的。比如德国人雅斯贝尔斯说的轴心时代现象,1949年,雅斯贝尔斯在出版的《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说,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之间,尤其是公元前600年至前300年间,是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

雅斯贝尔斯观察到,“轴心时代”发生的地区大概是在北纬30度上下,就是北纬25度至35度区间。这段时期是人类文明精神的重大突破时期。在“轴心时代” 里,各个文明都出现了伟大的精神导师——古希腊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色列有犹太教的先知们,古印度有释迦牟尼,中国有孔子、老子……他们提出的思想原则塑造了不同的文化传统,也一直影响着人类的生活。

但雅斯贝尔斯没有解释他观察到的现象,我在《先知中国》的序言中提及此事,“把北半球以八卦划分,中国文化称道生命力的出现是‘帝出乎震’,北纬30度上下正是在震卦区边缘,可见在时空形格势禁之前,震卦区就是生命或文明的妊娠地带,是空间意义上的学生宜生者。后来的人类学家和生物地理学家们称道地球上的‘幸运纬度带’,也多半在震卦区。”

许倬云先生在为拙著的序文里没有涉及轴心时代的时空巧合,他披露了一个事实,上世纪八十年代,雅斯贝尔斯的命题再度引起人们的讨论,许先生的朋友、著名历史学家艾森斯塔就邀请过同行开过十多次会议研讨此一命题。许先生遗憾艾森斯塔晚年困于疾病再没有对此命题做什么研究,但他征引阿姆斯特朗、德日进等人的研究说,“我们正在面临的世界的变化既是自古以来枢轴文明屡次变化的一个阶段,也是重新开始新阶段的时机。”

由许先生的通达态度可知,对大尺度现象的观察,在以为神奇者那里,当然是需要敬畏的;而在以为文化者那里,也是需要庄重其事的。或者,正如对眼前韩剧的观察,神奇者以为神,文化者以为文。文化是重要的。正如一位关注“青瓦台魔咒”的朋友说,一个人的成败,首先看是那个人的内心风水,占到百分之八九十以上,外在风水仅仅是一小部分。没文化真可怕,这个文化,乃是我们的内心状态,它是否已经成文?

余世存工作室 2016-12-30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