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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写周记的时候,跟中小学生一样,苦于无事可记,只得问人,这一周有什么可记的。如此一来,就有种种意见和建议。“你的周记正面的太少,要多写一些美好的事。”“你不要表态,记事记言就可。”“用非常道体例,有太多的人和事可圈可点。”……

当然,还有更具体的。朋友们推荐了很多事,说是可以大书特书,南京猥亵女童案、美国三名华裔被捕案、跟阿三互掷石块事、网红做苦力、暑期老师出游不许在朋友圈晒照片事,等等,等等。

一个朋友说,一定要换个思路,多写美好的。我问,有什么美事。答说,比如酸辣粉摊主把钻戒还给失主,失主包了三千碗酸辣粉请路人随便吃。但这位朋友补的两句话一下子让我觉得跟“美好的”相距遥远,“路不拾遗在中国就是稀罕事”、“就连出了车祸撞飞的东西都有人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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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有人说,某某段子可入你的《非常道》。

本周可入《非常道》的几个段子有新有旧,甚至《非常道》里早已收录过了。

其一。李光耀对邓讲过:“新加坡人大多是福建人和广东人的后裔,祖先都不识字,很贫穷,是目不识丁的泥腿子!而达官显宦、文人学士则全留守中原,因此没什么事是新加坡人做得到而中国做不到的,或没法子做得更好的。”有论者说,这是对大陆人没戏一说的最有力的反证。

其二。原文化部长、作家王蒙去墨西哥的时候,对当地汉学家白佩兰女士说:中国很大,改革不能着急,慢慢来。白佩兰惊讶而鄙夷地说:你这套话和当年李鸿章会见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的话一模一样。王蒙惭色满面,环顾左右。

其三。陈佩斯在回答他所做的有何意义时说,“必须有人发声,告诉你们:我是在被侵权,你们是在侵权,我是在被侵权。必须要有人要说,否则的话,五十年后、一百年后,(后人)看我们今天祖先是这么生存的,他们会愤怒,他愤怒的不是强权,而是愤怒每一个接受强权的这个人,我的后代一定会为我(感到)丢脸。所以,我争取不要让后人嘲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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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英人群或领袖们,在其共同体的成员们的想象里会是什么样子?后者能否有多重维度看待前者?在旁观者那里会非常有意思。

本周凑巧看到一个第三世界国家的新闻视频。女播音员用极为高亢的、激动的、近乎哭泣的声音报道说:他们的伟大领袖某某同志,为了拯救美国,放弃了向关岛相关海域发射导弹的计划。

本周还看到西亚的一个国家的网友批评他们的知识人说:有时候,很多“知识分子”其实仅仅是一个“知道分子”,经常“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以为统治阶级百密一疏,以为独裁者缺少一根筋,甚至,以为自己才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配得上“国师”资格。至于,把独断专权者说成”孩子”,真是傻得天真,只要读过戈尔丁的小说《蝇王》,就会被“孩子”的“心机”和“残酷”所震惊吓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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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有很多高级黑的内容。对工农兵学商多有腹黑。什么用思想杀猪、用主义应用臭氧监测等等。

对高级黑,网友们从各个方面提出了不少好主意,如有人说他“见大人而心虚”时的办法是舅舅的话起了作用,“孩子,什么时候你被拥有大能力的人震撼到自卑的时候,你只需要想想他拉屎的样子就行了。”有人评论说,孟子说过,“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佛陀也说过,“若以三十二相观如来者,转轮圣王则是如来。”

有一个网友善意地出主意说,“你要容忍朋友不谈政治,正如朋友要容忍你谈政治,你要容忍朋友爱国,正如朋友要容忍你不爱国(当然容忍精神有其底线,毫无底线的容忍则成纵容、绥靖,我的底线在于,可以接受朋友的政治冷漠,却无法接受对义和团、法西斯的颂扬)。倘能做到这两点,不管朋友圈怎么争论,争到天昏地暗,斗转星移,终将免于撕裂。”

有一个报道说:经历了一天训练的官兵已沉沉入睡,突击车三连学习室的灯还亮着,突击车车长正在学习《某某国防和军队建设重要论述读本》,认真地做着笔记。透过手机上的微信视频对话窗口,车长远在外地的妻子正在灯下整理第二天的课堂教案。隔着视频的二人偶尔抬头相视一笑,又继续低头埋向各自的书本中。“今天训练辛苦了,学习理论这么认真,早点休息吧。”视频那头的妻子关心地说。“没事,学起来走心了,用起来才不会走样。”车长的脸上露出了朴实憨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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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流行很久很广的话是:“请放慢你飞奔的脚步,等一等你的人民,等一等你的灵魂,等一等你的道德,等一等你的良知!不要让列车脱轨,不要让桥梁坍塌,不要让道路成为陷阱,不要让房屋成为废墟,不要让城市变成大海,不要让奶粉变成襁褓的结石,你慢点走,让你的每一步都留下踏实的脚印,让你的每一个人民都享有自由和尊严。让每一个生命,都不被这个时代抛弃。”

一个慢得原地不动甚至倒退的朋友患病的消息让我想到了这段话,看来毛喻原老师仍不够深刻,他过于轻率地宣布,“原地不动是最大的进步。”他没有想到,那些已经停滞数年十数年的同胞们以身检验了这个生活方式的法度。

其实,把朋友乃至我们自己的生活跟这段话相对照,可以看出这段话有很多似是而非的东西。只是人们很少追问究竟,为文学抒情遮蔽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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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字有不少是来自于读书,但很少给出处,结果不免让人头痛。这中间的原因很复杂,但以为前贤的言思“匪夷所思”,而认定是我杜撰者有之;或以为我移花接木,歪曲前贤者有之;总之,不相信我笔下的文字。记得曾有三四个前辈学人为我书中的一段话而伤透脑筋,据说他们为此查了大半年书。我也抱歉,实在记不清从哪本书哪一处摘引了这段话。

本周,有一个年轻朋友发微信朋友圈说:十年前,读余世存《非常道》,其中雷海宗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雷海宗说:’中国知识分子一言不发的本领在全世界的历史上,可以考第一名。’可惜余先生没给出出处。多年前,我曾从雷海宗的书中找这句话,总也找不到。我怀疑此话可能是雷海宗丁酉之夏的言论。因为他当年是史学界四大右派之一。这次,为查找胡适与雷海宗的史料,无意之间,在孙定国的《雷海宗批判》一书中找到了这话。无意插柳,柳可成荫。

看到熟悉的朋友在其朋友圈点赞,不免有一点小小的激动。信不吾欺。我没有说谎。

读写之事大哉,我还算及格。

本周在困卦时空(8月12日-18日)。先哲系辞说,“君子以致命遂志。”

是为本周记。

余世存工作室 2017-08-20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