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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公司王总告诉我，位于地中海的马耳他岛国将举办一次贸易博览会，我们在那儿的分公司急需一批工艺品，现在公司已经组织好了货，即将发运。“你是学英语出身的，在公司也干了一年多了，公司决定派你去参加博览会，好好介绍产品，当一次推销员。”王总拍着我肩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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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临马耳他上空时，已是晚上九点。机翼下，突然闪耀出万点灯光，漆黑的夜幕中，灯火晶晶闪闪，宛如海底龙宫。我精神一振，长途飞行的疲惫一扫而光。
马耳他机场里到处是来自各国的商人。出关手续办得很是顺利，马国的海关人员一个个彬彬有礼，笑容可鞠，不愧为具有几分盎格鲁·撒克逊血统，举手投足颇有英国绅士风度。
我们分公司的人员等候已久，当即驱车前往海边一幢英式公寓。在宽敞的客厅里，我们商谈了如何办好这次展销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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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展区位于海边一片空阔的平地。按各个国家划分展馆。我们馆的位置不错，但地方不大，与气势恢弘的德国馆、宽敞气派的意大利馆、错落有致的英国馆等相比，显得有些小气。可就为这100平方米的展馆，分公司的同志就忙了20多天，国内的同志组织货源更是费了不少的力。现在就看我们这些懂英语的“推销员”的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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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马国豪华气派的大剧院里举行了隆重的开幕式，各国驻马使节和前来参展的首席代表应邀参加。我与我们分公司的经理一块前往。
剧院门口怒放着一簇簇五颜六色的鲜花，海风吹来，花儿在夕阳的辉映下摇曳生姿，。曲折的长廊左边排列着亭亭玉立的马耳他女郎。右边肃立着佩戴红花的西装男士。我们在一声声热情亲切的“welcome ”中尽量昂首挺胸，轩昂而入。
大幕徐徐拉开，几束桔黄色的灯光投射到舞台上。台上，静静玉立着几排系着雪白蝴蝶结，手捧硬壳书夹的少女。一位身着黑色礼服的先生朗声宣布博览会开幕，音乐声起，少女们在悠扬的乐曲声中朗朗诵读，接着又齐声合唱。那歌声非常优美，非常感人，仿佛溶溶月色下乡村教堂里晚祷的歌声，将人的灵魂从庸庸的尘寰中超度到安详的天国。霎那间，我忘记了这是一场贸易展销的开幕典礼，而是一幕感悟上帝的心灵洗礼。
我不禁想起国内的这类开幕式：领导剪彩掌声如雷、龙灯舞得天翻地覆，鞭炮炸得震耳欲聋……
晚上，在剧院华丽宽大的地下餐厅，举行了鸡尾酒宴会。宴会上，人们自由结交、交谈。我与我国驻马使馆经参处参赞和夫人等见了面，也与马耳他总理阿·达米合了影。没想到我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居然也得以同一国总理合影。不过马耳他虽然是在联合国有一席之地的主权国，但毕竟只有几十万人口，相当于我们重庆市的一个区。于是，我就当是同我们重庆沙平坝的区长合了一次影。如此一想，也不觉得受宠若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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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正式展销，展区内彩旗招展，人头攒动，各种服装，各种肤色来来往往，五彩纷呈。
开展不久，我们馆就挤满了观众与顾客，我们凡是懂英语的人一齐上阵，解答询问、介绍产品、推销货物，忙得不亦乐乎。我苦学了十几年的英语此刻大显身手。我时而给顾客介绍精巧陶瓷的悠远历史；时而向他们介绍中国刺绣的背景文化；时而让他们抹一点万金油以感受华夏药物的神气；时而让他们摸一下绣花缎料以体会丝绸故乡的特色……一天下来，忙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不过晚上灯下点银子，我们一个个心花怒放。今天开张，光展架上的工艺品等就卖出了几千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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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顾客对我展馆里那一堆龙头拐杖很感兴趣，对龙头里含的那颗珠子更是好奇，然而他们搞不懂这是什么东西，象征着什么、有什么意义。见状我自告奋勇上去推销。我指着那龙头侃侃而谈：龙，是我们祖先臆想的一种动物，就像传说中的麒麟一样。它代表高贵、权力、奋进、威猛。它是我们炎黄民族的一种象征，也可以说是我们祖先的一种图腾……你若是握着它在海边散步，在林中徜徉，你便是与一个伟大民族的图腾同在……
这番文化背景的介绍，大吊那些金发碧眼，红头黑肤们的胃口。一个个一只手紧握龙头，一只手猛王外掏钞票，一会儿工夫，几十根龙头拐杖销售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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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特意去参观了其他各国的展馆，发现不少国家的展馆虽然宽敞气派，观众和顾客却不多，尤其是意大利馆，稀稀拉拉没几个人，相比之下，我们中国馆的生意好多了。想必是我们来自遥远的东方，展出的东西与当地人见惯了的欧洲货不同。不过，他们大多拥有一些庞大的机器和高新的设备，与我们这些刺绣木雕相比就显得气势恢弘。
返回时与一个庞大的管乐队迎面相遇，这乐队自开展以来，每天在展区内巡游演奏。我因忙于推销，尚未来得及欣赏。
管乐队50多人，里面有年青的女郎，也有豆蔻的少年，全体着斜披鲜红绶带的白色制服，在领队指挥下，边走边奏。那乐曲气势磅礴而又浑厚深沉，时而如地中海浪涛拍岸，时而如白沙滩夜风低回。我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们，情感随着音符的起伏波涌。展馆里的买卖喧嚣悄然远逝，心灵在乐曲的抚慰中冉冉升华……
在波谲云诡的商海中竞游的千帆百舸，需要这空灵悠柔的乐声吹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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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那位十分唠叨的老太太又来了，开展以来，她几乎每天必来。我总是很有礼貌很有耐心地给她讲解，可费了不少力，她只买了一盒万金油。她滔滔不绝地对我讲起她远在英国读书的女儿，不厌其烦地讲她生活中的鸡零狗碎。倘若当年我初学英语时遇上这位唠叨老太，定是练听力和口语的好老师，可眼下我要忙着做生意，哪有闲情听她长篇演讲。时间一久，我便在眼中流露出冷漠，或者撇下她径自走到一边。
今天她来后，老朋友似地冲我一笑，又开始谈她女儿的学习和生活。我正要烦，突然发现她眼眸里含蕴着一种孤独的哀伤和思念的痛苦。我心怦然一跳：这老太非常孤独，非常寂寞，渴望找人交谈。我不禁想起马克·吐温小说《灯光》中那位孤独的老人。
于是，只要没有顾客，我便耐心地听她叙说。快关门时，她突然说：“you’re a nice boy”！然后掏出50马磅（1马磅约合人民币21元）购买了一个大根雕，她是冲着我的同情心来买的。我在她眼里成了一个“nice boy”（好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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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两名看上去像阿拉伯人的青年男子花了25美元从我手中购买了一尊木头大象。他们付了张百元钞，找补后两人匆匆离去。晚上盘点时发现那张美钞是伪币。我心头顿时火起，不是因为损失了100美元，而是一种受骗的愤怒，想起我给他俩介绍货物时殷殷之情，为他俩包装大象时的热情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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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早，我国驻马使馆人员匆匆来通知，说10点半马耳他总统要前来参观中国展馆。大家一听，精神大振，慌忙里里外外作一番收拾。
10点半刚过，马耳他共和国总统文森特·塔波尼在几名随员的陪同下来到我们展馆。我国驻马使馆的官员也来了。塔波尼总统饶有兴致地观看展架上的中国货，我办事处主任在一旁讲解。我抓起相机咔嚓咔嚓一口气照了二十多张。参观后，总统在来宾册上题词，又同我馆全体工作人员合影留念，接着是马国报界记者的现场采访。
马耳他总统很随和，看不出同其他参观者有多大差别，没有前呼后拥，也没有警车开道。老百姓见到他也很自然，既不拥挤围观，也不大惊小怪，是因为马耳他太小了，总统拿不起架子，还是该国这几百年来深受欧风美雨的浸润，臣民骨子里原来没有匍匐在地，呼喊“吾皇万岁，万万岁”的习惯。
总之，堂堂一国之君，似乎还没有我们一个县长、镇长、甚至乡长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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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一幅双面刺绣前久久伫立，眼哞中盈满爱慕和惊赞的神情。我上去给她大讲这货色乃我中华千年特产。她盯住那刺绣的标价。露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我告诉她，如果她诚心买，可以优惠10%。她掏出一个小钱包，打开往里瞧了瞧，又非常狼狈地合上，然后红着脸走了。
一会儿工夫，她又返回，伫立在双面绣前，痴痴望着。见我走上去，她满面通红地问，能不能再少点，她没这么多钱。我望着她那含羞带窘的面孔，觉得她非常可爱。不知是想起鲁迅曾半价将书卖给一位虔诚青年工人的故事，还是人性中大男人对小姑娘怜香惜玉的同情，我当即做出壮士断臂兼英雄救美的豪情，一拍胸脯说：“好，就亏本卖给你！”
小姑娘欣喜若狂地去交款。
出门前，她特地走到我面前，晶晶莹莹地望着我说：“I like Chinese eyes.”（我喜欢中国人的眼睛）
我顿时心花怒放，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不是满身铜味的推销员，而是行善事后舒心畅气的佛门子弟。
不过她应当说“I appreciate Chinese heart”（我喜欢中国人的心）才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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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览会后天就要结束了，今晚我们分公司出资，以中国驻马大使馆的名义，邀请各国参展代表和有关人士在大使馆举行鸡尾酒会。
大使馆是一幢白色的欧式洋楼，带有一个宽敞而雅致的露天庭院。正门前的门柱围栏上，爬满了长青植物。在郁郁葱葱的翠绿里，盛开着姹紫嫣红的鲜花，夕阳中的庭院，飘荡起淡淡的花的幽香。
六点时分，宾客陆续到来。中国驻马大使尹云福，经参处参赞范福和夫人等在门院前一字排开，迎接宾客。鸡尾酒会在庭院中举行，没有官员首长讲话，也没有什么仪式，宾客们端着酒杯自由走动，随意交谈。身着晚礼服的侍者在人群中穿梭，不时地给客人添酒送菜。我们借此结交各国商界朋友，寻求合作项目，介绍（推销）我们的货物。
夜幕降临，华灯从枝叶间洒下柔和的彩光，悠然飘逸的音乐在夜空中轻轻回响。暖暖的海风吹来，花枝轻轻摇曳。宾客们在灯下花前，娓娓而谈，彬彬颔首，气氛不像是生意人的结交，倒像是上流社会的文化沙龙。
我边谈边喝，边喝边谈，不知不觉，醉眼有些朦胧，在红灯绿酒音乐暖风中，渐渐淡忘了这是商业性的聚会，恍恍惚惚竟生出一种浪漫情感，眼前晃动着南国椰风月韵的万种风情。
“在这里我听过大海的歌唱
在这里我闻过杜鹃花香
在这美丽的南洋
曾遇见过一位马来亚的姑娘
……”
这是当年青春年少的我最喜欢唱的歌，这浪漫伤感的旋律怎么会此刻在我心中回荡？
我突然想起以前给一位法国商人当翻译时，每谈完一笔生意，他就大谈音乐和艺术，弄得中方商人无言以对。原来人家有这种文化环境和在这种环境中熏陶出的人文修养。
中国的商人们，要走向世界，是不是也需在Business（生意）的实际之外，培养一点Artist（艺术家）的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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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览会结束了，我清点了一下我推销的“战绩”：共卖出双面绣12个，木雕、根雕5个，丝绸被面5床，龙头拐杖38根，另外还协助他人推销了瓷瓶、竹编、手饰若干。
我带着成功的喜悦和对这和善友好的岛国的敬意登机而去。湛蓝的地中海渐渐远去，广袤的欧洲大地迎面而来。我心中沉甸甸地，盈满了物质与文化交相辉映的情愫……
（这是1993年我在重庆国际公司工作时的一次真实经历，）
《中国商人》1998年第3期
《海峡商情》1999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