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在重庆大学英语系助教班读书,教我们语言学的诺娜女士刚从美国来。对重庆的一切都兴趣盎然。听说重庆火锅美妙,便想目睹其制作的全过程。我是地道的重庆人,又颇善烹调,便自告奋勇表示愿意演示。在详细地介绍了制作程序之后,我便提篮去买菜。诺娜兴致高,竟要跟我去那又脏又乱的菜市场。

菜市场内,诺娜好奇地东张西望,也引得人们好奇地张望她。我匆匆买好菜,带着她从菜市场旁的一个巷道返回。未走几步,劈面撞上一个正在活剐青蛙的汉子,他身旁还有两大串用细铜丝穿着脚掌的活蛙。我想起青蛙也可以烫火锅,正待介绍,忽见诺娜碧目圆睁,花容色变,一串急促的英语掷地有声。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奔上前.一把抓住那汉子握刀的手,象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的女侠,连声“NO!”“NO!”。

持刀汉子正埋头剐得起劲,突遭一位面红筋胀的“外星人”拦阻,惊愕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诺娜扭头问我,该把这种惨无人道残杀益蛙的“刽子手”送交哪个部门?我毫无准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汉子回过神来,一甩手挣脱了诺娜的抓拿,反过来问我是啷个回事。

转眼四周围满了看客,巷道堵得水泄不通。我见势不妙,慌忙对诺娜说,吃青蛙在重庆不算什么犯法,剐青蛙卖也不是很严重的事,不必过于计较。

诺娜惊诧地瞪着我,那目光分明把我当作了“刽子手”的同谋。她径自转向手握尖刀的汉子,显示出一种要与伤天害理的违法行为斗争到底的气概。可惜这位语言学讲师除了“您好”、“谢谢”、“对不起”等几句汉语外,再也说不出更“复杂的语言”来处理如此“复杂的事件”。她干脆不说话,动手去解那细铜丝,欲将青蛙放生。

汉子不耐烦了,他推开诺娜,一把拎起青蛙,转身想走。诺娜又急又气,坚持不让。汉子摆出好男不和女斗、更不和“女外星人”斗的高姿态,嘿嘿一笑:“我又没招惹你,你平白无故搅我的生意,连路都不让我走了嗦?”

“她看上你了呀!”四周看客发出一阵哄笑,场面更乱。诺娜成了人们难得的看热闹的对象。我急得热汗直流,不顾诺娜的固执,一边叫汉子快走,一边“英雄救美人”地将诺娜“护”出了重围。

诺娜满面通红,一言不发。我也不敢吭声,知道她也生我的气。在她心目中,我很可能已成了一个麻木不仁、缺乏正义感的人。

后来,听说她很后悔那天没带像机,未能将那一幕摄下来送给报社,更后悔未能解救那两串活蛙。我心中暗暗有些嫌她少见多怪,小题大做。

几年后,我出国去,亲眼目睹一位五、六岁的小男孩从车上跳下来’,将一只受伤的小鸟精心包扎,放归山林。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诺娜闹菜市所折射出的那种文明内涵。

可惜,诺娜走了已有十年,青蛙仍在重庆被剐得鲜血淋漓;讲究“火锅文化”的重庆人,也仍在大嚼青蛙那细嫩的后腿。

注:此文写于1996年8月7日,仍是属于下岗后为挣点稿费和展示自己还存在的无聊之作。

木公的博客2008-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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