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喜欢读书,可惜投生到一个太穷的家庭。刚睁开眼睛,父亲就被打成了右派。母亲独自拖着老少,在生存线上左摇右晃。我知道,要母亲买书是非分之求。后来,当我从小学二年级跳到四年级之后,母亲终于从书店给我买回了一本科普书《天上有没有玉皇)。母亲说,那是一套丛书的第一本,其它几本以后再说。这一“再说”,竟成了终身等待,那本科普,也成了父母送给我的唯一纪念。

小人书店里的连环画一分钱看一本,不准交换传阅。可我人穷志短,难以保持气节,于是三天两头被“人赃俱获”,如孔乙己般被逐出店门。

60年代末,70年代初正是“火红的年代”。在我记忆中除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红宝书和上课的教材外,其它书籍皆属“封资修黑货”。当我那本《东周列国志》在学校又一次“突袭”中被工宣队(即当时进驻学校的“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缴获时,我如丧考妣,泪如雨下竟如后来在“广阔天地”里初恋失败。

最令人伤心的还是父亲。文革中,不知是他认为他的不幸是由于书读多了,还是他已被“改造”得脱胎换骨,也认为“知识越多越反动”,总之,他一看见我捧一本书入迷,便将脸拉得更长(那段时间他脸本来就拉得长)。

18岁下乡,“广阔天地”里精神食粮的空虚无限广阔,好不容易买到几本鲁迅的单行本,半通不通地读了“野草”之后无法“呐喊”更加“仿徨”。

后来,挣扎着进了“社来社去大学”(即从农村来,毕业后仍回农村的所谓“大学”),成天捧读的教材是大寨郭凤莲讲话、解放前王大娘家史之类的材料汇编,直读得我火红的青春昏天黑地。

终于,书店里繁荣起来,我口袋里也有了几个自己挣的铜板,可以买自己所喜爱的书了。渴久了的肌体狼吞虎咽,头脑充实的同时心灵又陷入另一种痛苦与迷惘——我看到了自身的苍白,更发现了身外的肮脏……

为了抚慰内在的孤寂和苦闷,我求助于书籍,然而,求助之后发现更需要抚慰,好象苍茫大海上捧着海水越渴越喝,越喝越渴……

终于英勇地舍身一跃,从大学的讲台上跳到公司的转椅上。然而,挥之不去的是英国哲学家罗素的高尚情操“对人类的不幸怀有深深的同情”,以及我们古老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伟大道德。于是,生意中,对方一露出可怜像,我便稳不住底价,惹得朋友大怒:“这个书呆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只好狼狈地爬上岸,又龟缩到书桌前,抹去两行心酸泪,捧起一本圣贤书……

(《重庆日报》1998年11月2日)

木公的博客2008-01-10

作者 editor

在 “谭松:辛酸的读书” 有 1 条评论
  1. 谭老师,您好!有达师专同学和老师小聚 (以中文系为主),席间自然聊起许多师专的人和事,也聊到了您,于是有位同学想到我是外语系的,就来微信问我有无您的近况,我这才上网搜索。
    谭老师,您和张学远老师都是我非常敬重的老师。我现在还记得您当年青春帅气的样子,您上的泛读课生动有趣。今天拜读了一些您的文章,感触颇多……
    祝谭老师安康!有更多的文章与我们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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