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画是法国画家杰洛姆(1824—1904)根据古希腊神话传说创作的一幅作品。

皮格马力昂是传说中的塞浦路斯国王,他以精湛的技艺雕塑了一座美女塑像。塑像美艳动人,皮格马力昂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她。他向爱与美之神维纳斯祈求,希望得到一个如他所创造的雕像一样美丽的女人。维纳斯为他的至诚所感动,赋予了雕像鲜活的生命。杰洛姆在这幅画中所反映的,便是皮格马力昂欣喜若狂地拥吻已经具有生命,并正伏下身来同他亲吻的塑像。

其实,我也用我的整个生命在塑造——

她是我精心选材,在无数个最压抑的白昼和最孤寂的夜晚创造出的爱人。我赋予她安格尔笔下的圆润,赋予她谢罗夫画中的清纯,我传给她我不切实际的梦想和浪漫,我难以言说的激情和忧郁。我用泪水将她全身洗得如月光一样洁华,我让她心中盈满女性势不可挡的温柔。

现实社会拖拽着我往下坠沉,庸俗、势利、隔膜和鸡零狗碎的苍白让孤寂的心更加孤寂。我知道身外的世界没有我的追求,我只好躲在阴暗的地底雕塑心中的完美。

我的灵魂,总是在杳无人迹的荒野流浪。山风在冷冷的岩石上掠过,枯裸的枝头挂着一轮孤寂的寒月,我每每在这凄冷的月夜中迷失颤抖,一种透彻心灵的感动让世上一切财富黯然失色。而她,我的“皮格马力昂的女郎”从不在这样的夜里抛弃我,她穿着我最喜爱的白色长裙,从枯老的大树后朝我走来。她挽起我的手臂,同我一起去流浪。我感到她爱怜的目光和她纱裙下的丰腴。她依依地陪伴着我,踩着荒裸的砾石,爬上冷风扑面的山桠,我冲着远处那鬼火幽闪的城市发出冬夜受伤老狼的嚎叫,她披散一头迎风飘扬的秀发,拂去我脸上冰冷的泪珠。

我的目光总是在夜半的窗前寻觅。夜风吹动纱帘,隐约传来“伏尔加船夫曲”的忧伤和激昂。那遥远的土地,土地上的美丽和苦难神奇地出现在眼前。心,充满了向往,充满了一种甜密的忧伤,似水柔情与啼血悲歌交织着在浓浓的夜色中一波一波地滚向远方。此时,她总是飘然而至,静静坐到我的对面,或者同我并肩站在窗前,我滔滔向她倾吐心中垒积的千堆雪浪,她默默倾听,睁着水波荡漾的眼睛。一阵阵暗香袭来,撩动我狂想的痛苦,她的发丝飘在我脸上,唤起我温柔的向往。我告诉她伊雷的诗句:“我的灵魂渴望来自另一个灵魂自如的应和,我的肉体渴望来自另一个肉体颤栗的激情”。她微微一笑,伸出双臂,用她女性的温情和爱将我整个包裹,捧到唇边,呼给我她青春的气息和夜的歌声。我们相拥在窗前躺下,裸露给月光和夜风。一切忧伤压抑孤寂都消然而逝,地火霎那间的野性喷燃,照亮了这黑暗世界里的微小天堂。

我的影子总是在铁血刀光中碰撞。我登高长啸,冲着冰封千里的大地,呼出一缕真实的暖气。我也翻寻出父兄前辈被掩埋的战旗,狂舞着,朝那巍然耸立的宫殿发起唐吉诃德似的悲绝冲锋。硝烟里蓬头垢面的憔悴,展示出我一生中最动人的男儿英姿;烈火中斑斑点点的血痕,闪现出我卑微肉体最高大的生命价值。只有她,深深地为我的憔悴和血色所感召,奋不顾身地紧跟在我身旁,没有一滴眼泪,只有爱的抚慰。她洗去我脸上的血痕,缝好撕裂的战旗,然后去那荒凉的山岗,掘一个双人坟墓,墓的周围,种满我所渴望的野刺藤和红玫瑰。

……

我越是在生活中找不到她,我越是精心地在空灵中将她塑造。我悄悄把她置放在我精神家园的最深处,不让任何尘埃落入。我紧紧拥抱着她,以唯心世界的全部美丽和满足,来消解唯物社会的种种丑恶和失意。

我一步步走向衰老,时光点点滴滴夺走我残存的光泽和朝气。绝望中她被我雕塑得更加完美,饱满的灵肉呼之欲出。她愈加亲密地陪伴着我,呵护着我,在每一个山风扑面的冷寂黄昏,在每一个月色蒙胧的凄清夜晚,在每一个熔岩喷发的颠狂清晨。我知道她绝不会因她青春朝霞的亮丽,嫌弃我生命落月的沉哀。当我最终收到死神敬献的烫金请柬,她也将与我同行。好在我早已决定绝不在病榻上伸出枯瘦苍白的手,去哀哀抓扭残存的时光,于是,她同我的携手赴宴,将注定是一次盛装华典的壮丽出行。

看见皮格马力昂欣喜若狂地吻红那洁白如玉的身体,我心中是一阵妒慕交集的痉挛。爱与美之神,我愿把世上所有的金苹果都呈献给你,只求你让那我用我生命塑造的女人伏下身来……

写于2001年2月

木公的博客2008-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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