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大概厂领导觉得我是三角黄石,无法驾驭,也可能为了笼络我,安排我当了门卫。四班三运转,工作蛮轻松。因为夜班可以睡觉,尽管按厂纪厂规不允许。跟我当班的是个烟鬼。摸熟了脾性,我问他,上夜班,希望有包烟陪你,还是希望我陪你?回答:你是女人叫你陪,不是女人,我宁可叫香烟陪。交易达成,我时常用夜班费买烟给他,夜班在家睡觉。多好的搭档啊,现在他跟生产科长前后亡故,竟然死了好久我才知道,并且也没有给他俩留下尘世的记录。

有一天上中班,我在里间看书,搭档在靠近厂门口的那间闲坐,一边抽烟,一边听半导体。今天运气蛮好,他的桌上已有七八根未抽的敬烟,其中有三根是我转送于他的。

近下午五点,一个女工来传达室,用煤炉加热她的晚饭。她起先几次来,我还以为对我有意思,后来发现她有兴趣的只是煤炉,于是我的心淡了。闲坐当儿,她先问吃点啥,后又说科室干部在里面开会,听说散会,全体去林场停车场吃老酒,国家电。

所谓国家电,就是公款吃喝,当时还处于初创阶段,吃起来还偷偷摸摸,不像后来那样肆无忌惮。就像老鼠看到老虫夹上的诱饵,比如油条,尽管馋涎欲滴,还是畏首畏尾,逡巡不前的。换句话说,吃是想的,后果是怕的。有人邀请,有人买单,还是勇往直前的。他们更多在厂食堂吃,支个小灶,到饭店大张旗鼓吃,还是比较收敛的。

当时我读了点屁书,有了点境界,也开始在学装逼,因此说,这没啥妒忌的,你想吃,尽可以去,反正国家电,也是大家的血汗。她听了说:你敢去?我答:这没啥敢去不敢去!它不是我表达欲望的途径。可能没听懂,她说:你去呢。我没理她,晓得她不敢去,又唯恐天下不乱,想给上面添麻烦,叫同事去寻.衅.滋.事。

女工走了不过十分钟,一副厂长来到传达室,面孔板着,当面责问我,你是不是想跟我们吃晚饭?你不要昏了头,后果自负!我本来想解释没有这回事,但觉得这么说像示弱,于是说:这是小事,不要一本正经,反正国家电,人人有份。我吃了,你能把我怎样?又不是吃你的,又不是你请客。搭档打圆场,小陆带了饭,还有红烧肉,他没说要去。副厂长转身对搭档说,不关你事。又对我说:你试试看!说完走了。我晓得女工多嘴,歪曲事实,才引起了厂部注意。

搭档说,小陆,你闯祸了,原本不想吃,给人家挑了,上了船,现在骑虎难下。不过,换了我,还是不去,这些人得罪不起啊,我天天陪笑脸,总算坐稳了这只位置,连小组长也没轮到。我说:也是你福气,饭盒里的红烧肉,归你了。为了面子,不去也要去,尽管厂部没有得罪我,还为我减轻工作。

我盯着传达室的窗口,关注科室干部动静,五点半后,他们陆陆续续出厂,往林场停车场走去。不过都正眼不看传达室,不看我,显然听到风声,显然不想跟一个门卫共进晚餐。

我考虑了可能发生的情况,可能不允许我染指他们的食物,用两个政.工人员将我控制。要是不用此法,上了酒桌就由我了。若是动粗,我便掀翻酒桌,并用凳子自卫,还高呼“反对大吃大喝”,这口号当时蛮有杀伤力的,等于说书记养了个小三。估计大家为了食欲,也不想撕破脸皮,没人愿意跟我对仗。我还料定他们大吃大喝也有违记感,不敢打电话请派.出.所护驾。

待一半人出了厂门,那位副厂长出现了,见我仍在传达室,露出得意的笑容。事隔若干年,居然某年过年时在陈虞公司的贵宾席上相遇,一起吃共同朋友的年夜饭,他吃了一惊,我也尴尬,彼此礼节性敬酒也不自然。副厂长走了百多米,我又忍了五分钟,待一大半科室人员出厂,我紧随而去。一路上,科室人员见我若视瘟神,我没当回事,晓得自己不是他们道上的人,一无孤独感。

进停车场,发现共四桌,其中三桌几乎坐满了。我在靠门口的已放了八只冷盘的空桌旁坐下,两个搞后勤的原坐在那儿,不敢与我打招呼,要紧离席。副厂长看见我,也没啥举动,我料定没有第一把手的指令,他不敢轻举妄动。我轻轻掀了掀圆桌,觉得摆滿菜肴,掀翻酒桌仍是小菜一碟。

开始气氛有点紧张,大家窃窃私语都朝我看。厂书记可能不想把事搞大,也可能不想让我吃独桌,当然更可能三张酒桌摆平不了近四十位科室人员,僵持了几分钟,供销科长,后勤骨干,还有几个能说会道的,都拥到我桌上。清一色男性,都是老酒鬼。说陆师吃酒,今晚一醉方休。那恭维示好的样子,仿佛我是他们的朋友,我哈哈笑了,说了声:干群情,一家亲,大家干个杯。吃到半途,跟前来敬酒的厂书记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祝酒辞:军民鱼水情,而忘了说祝他仕途高升。

谈笑风生,化干戈为玉帛。除了烧酒黄酒啤酒,叫你吃混酒的小伎俩,也没发现其它暗器。他们后来也尽情的喝,尽兴的吃,没有当我是外人。其乐融融,有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乡下,跟村民一同吃“江忌”(聚餐)。杯盘狼藉,席终人散时,有不少人醉了。只有书记指挥若定,沧海横流,显英雄本色,把精力集中于人事安排上,还叫两个搞后勤的负责,扶着头昏脑胀的我直到厂传达室。

江苏/陆文
2017、8、3

文章来源:博讯陆文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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