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没什么大事,孩子生了疥疮,去药房配了十块钱的药,有发票,厂医刁难不报销,理由未经他同意。去求厂书记,不单不签字,不让报销,还不好言抚慰,争了几句没结果,反而弄得他面红耳赤,吃了亏似的,只得扫兴而回。至多半小时,居然三个警.察就来找我,这又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城东派.出.所。

前书记卸任前,念我是块料,从传达室将我提携至基建科。科长有数,当我书呆子,任凭我看书、自由出入,从不用砖头石灰、钢筋水泥等琐事烦心我。今天警.察上门,面孔变色,知道找我,神色才正常。

换了个地方去了食堂。警察说,争取权益,也不该扰.乱办公秩序,厂方报.警,就该出警。听我一番诉说,明白乃皮毛小事,书记小题大作,神态渐趋和缓。后来聊家常,既谈文学理论,又谈中共党史。原来其中有一个跟我一样,也在参加近年流行的自学考试。磨磨蹭蹭至中午时分,我明白意图,也配合,于是不急不徐跟他们聊天,直至厂方请三位吃午饭,交谈才告结束。

新上任的厂长兼书记,外厂调来,五短身材,弥勒佛状,眼神犀利,蛮有威慑力,他五十多岁,外表有伟人气质,乃政工出身,识思想路线方针,惜不通人情世故,似纸上谈兵之赵括。既不会送人情,又报复性强,还对职工穷追不舍,有斩尽杀绝之气概。调查了他的底牌,原来长期处于闲置状态,从未享受权力的滋味。因此进了我厂,老是开中层会议,享受领袖的快感,还将下属差来遣去,一味安排他所谓的亲信至关键岗位,有消息说,对销售科此类的强势部门也准备实施外科手术,或一分为二,或撤换头目。

该书记的权力欲表现比较广泛,还以扶植乡镇企业为名,以救世主的姿态扶植了好多家,并把厂里的生产任务送给人家做,产品图纸一并奉送。后来脑筋搭错,还帮人家搞产品生产许可证,这意味人家不依赖我厂也能活,而成为我厂的竞争对手。小道消息说,担任书记不过三年,他捞的油水起码有二十万元。给人感觉,捞钱的速度过于急匆匆。

事情本来过去了,自己也没遭什么难,至多报销不了十块钱。但听到有干部五十一百地报销医药费,心理又不平衡起来,又上楼跟书记讲理。他不吃我这一套,也可能不知我的底细,也可能因为知道偏要煞煞我的威风,居然挥手叫我出去,连说了两遍。当时可惹毛了我。我望着胖乎乎的脸,一口唾沫吐在办公桌上,对他说,这不是唾沫,这是大海,迟早要淹死你!

气冲冲地走出办公室,过了一间房间,路过销售科,门敞开着,有人请我进去喝茶。里面有十多人,都笑颜相迎,女统计员还听从科长吩咐给我泡茶,有人递烟。销售科长是我老朋友,又是苏北同乡人。我进该厂做油漆工,也多亏了他的帮忙,可以说我欠他一份人情。他站起来跟我握手,请我坐。没等我开口,就说为十块药钱,跟职工斤斤计较,大把的银子往外送。厂要完了,有内贼,还大幅克扣销售费用,逼得销售人员无路可走,生意还给乡办企业抢去,外行领导内行。

我明白他意思,叽哩咕噜了一通,说的是苏北话,他连连点头。我的意思上下串连,搞掉他并不难。你化费钱财,上面疏通一下,让他呆不住,我煽风点火,败坏声誉,拆他的台脚,垮台指日可待。他也叽里咕噜了几句,意思力度要大,倒台更快。此时我才明白何谓策划于密室,点火于基层。我对他说,唯一担心的,两个政.工人员要否插手制止,要否再找几个帮手,以防万一。他说不必,本来是朋友,况且也在为年度奖的大幅缩水怨声叹气,肯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第二天上午刚上班,我就赶到厂门卫那儿,关照厂长进厂马上报告我,我要扭送上级部门,因为他是贪污受贿分子,把厂子搞得一团糟。吩咐完毕回基建科路上我进了几个科室,还顺便进了金工、砂轮和红铜车间,将上述到处宣传。我喉咙蛮大,又激情洋溢,讲到书记胡作非为,只顾自己吃饱,不顾别人跌倒,厂子因此有可能破产时,眼睛里闪烁着感伤的泪花,大家也跟着闷闷不乐起来。讲演的效果有一点可断定,假如他出现在我眼前,我当众揪住不放,不需扭送上级部门,他也威信扫地,在我厂呆不住。

后来的发展正如销售科长所料,他是个胆小鬼,吓得一天没有进厂,估计其亲信把厂里的异动告诉了他。第二天,我依样画葫芦,厂长依然不见踪影。奇怪的是,不管我如何大声宣讲,也无人制止。由此可见,此人果然众叛亲离。

第三天有消息说,该书记被就地免职。原因上级叫他开会,找不到他,问销售科。科长说,工人对他有意见,找他评理,为此小事,他吓得已有几天没来上班。目前全厂行政事务处于停顿状态。上级听了,说这还了得,此人不足于独当一面。当场决定就地免职。

听了此消息,当时我没什么快感,原因觉得命运弄人,存亡一眨眼,荣辱一瞬间。为十元医药费和三个警察的出场,我就帮着一股势力把一个厂长的仕途葬送了,我至今吃不准这么做是否有点过份?我问自己,假如以前没有发生在城东派.出.所我所遭受的扁担绑,我的人生是否依然扭曲,处世还是这般冷酷?

江苏/陆文
2017、8、4

文章来源:博讯陆文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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