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走向共和 馒头山下的守望者 2018-06-02

我是父母的第二个孩子。

从容貌上看,我与父亲更为相像。

父亲年轻时喜欢穿衬衫,在昏黄的台灯下阅读刊物,不擅长任何家务,个性急躁,暴躁,他遵从爷爷意愿,成为了一名军人。后来他回想起军旅生涯,那是一种热情。他是一个严肃而庄重的男子,他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可是事与愿违。

青年时代,父亲游泳,练哑铃,看拳击比赛,读车尔尼雪夫斯基——为了在被捕后不叛变,这俄罗斯男人天天睡在钉子床上。他想学这个,他想把自己变成一个硬汉。

父亲和同僚纵情,喝一种苦涩的酒,他从来不觉得岁月已逝,他是得体而正确的男子,渐渐积累人脉和财富,照顾家庭都符合规划。在五十一岁的年龄,他没有肚腩,皮肤洁净,他偶尔也有别的女人。

在我出生前,父亲一直想要儿子,他可以教他任何男孩做的事情。

出生后,他心灰意冷。

长大后,父亲偷看我写在硬皮日记本里的话。

十三岁,第一次偷学抽烟;十四岁,我接受恋爱接受亲吻;十六岁,我写道:我有一群傻逼的老师和一个魔鬼一样的父亲。父亲看到这段话,怒不可遏,他绞着双手,一巴掌不由分说地打在我脸上。我如果是男孩子,一定会被他抓住打个半死。

他到达学校。在教室里,他用一把军刀抵住男孩的脖子,问他:你敢为她牺牲生命吗?你敢吗?男孩吓呆,往后退缩。

那是父亲给我上的一堂爱情启蒙教育。

爱是会背叛的,只有我不会。父亲说。

中学之后,他把我送往外地读书。

开学第一天充满了激动人心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向父亲挥挥手,看着他离开。父亲身穿白衬衫,看上去很清俊,看着他的背影,我感到了孤独。一个女主持人说:人从降落那一刻起,就有无数个道别。这是正确的,它让人心灰意冷。

有一天晚上,父亲忽然叫我一起去散步,静静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回来的时候,父亲对我说:一辈子那么长,一定要和有趣的人一起度过。你长大了,你要记住,总会有这么一个人,胆敢打破一切禁忌,在你的生命中杀进杀出,让你甘愿冒险,这个人,就是你一直等待的。

一直以来,我和父亲之间的交谈非常稀少,他从未如此语重心长。

他常常说一辈子太长,可我认为一辈子实在不能算长,它太短了,短到无可救药。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父亲的手背,握住他的手掌,一起走回家。父亲微微发抖,这种感情有点强烈。

我在洋楼里度过了整个少女时代,父亲对我说:在飞机上往下看,这里的街道隐没在森林中,它从未重要过。但人们忙碌自己的琐事,对人出于好奇,但无耐心。

父亲驶车送我去往学校。

车子路过荒凉的农田,寂静的村庄,繁华的都市,还看见许多电线杆。太阳恶狠狠地照射着,它异常凶狠,势不可遏,它伴着清风向我们袭来。我望向车外,在那个遥远接近死亡的下午,我想起了一个年轻男孩,至今难以忘记。那个下午,那个美好时刻,它令人沉醉。

母亲曾经在黑暗中疯狂地纠缠父亲,尖叫,厮打,只是为了挽留他。父亲生气了,用力掴她,打得她跌倒在地上,母亲眼泪纵横交错,又慢慢爬起来,保住他的腿,哀哀哭泣,用力求着他不要走。

他像一只失了控了的野兽一样咆哮,两手磨搓脸庞,又磨搓头发,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爆起来。他摔打东西,从地上拧起疲惫不堪的母亲,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地对他说:像你这样撒野,哪个男人也受不了你,滚!

父亲离开家中,去往另一个女人住处留下来。

女人离异,育有一个男孩,男孩的眼睛像妈妈。她租住在一处老旧公寓里面,每天更换餐桌上的鲜花。

我去找父亲的途中,在路上摆摊的商贩那里买了一把军刀。那个曾经被军刀辱没的少女,她一直想要复仇。

到达公寓。女人来了门,我冲进去,用军刀用力抵住父亲的脖子,大声地问他:你敢为她牺牲生命吗?你敢吗?父亲呆住,往后退缩。他被震慑住,一度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父亲后来讲起那次“复仇”,他想起自己年少的梦想,他想成为车尔尼雪夫斯基。他五十一岁,他看起来体面,他差点忘了他。

在他们那段婚姻里,我后来知道:多年的婚姻就像一个封闭的罐头,新鲜是唯一没有的东西,味道好不好只有吃的人才知道,外表看起来再光鲜再美观,它也有变质的一天。人生之路走过大半,他们早已学会妥协。

十九岁生日,父亲送给我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父亲青俊严肃,站在公园里,怀抱着我,旁边的花圃里开满热烈的花朵,我大概三岁,头发乱糟糟的,穿一件红色棉袄,紧锁眉毛。父亲说: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能没有抱过你呢?

十六岁,和父亲吵架,我冲父亲大喊:你抱过我吗?痛哭着跑出去。我尝试离家出走,它从未实现过,父亲追出去把我抓回去。

这句话,他记了三年。

我和父亲说起我的感情。

我喜欢他,我会和他结婚。

他是怎样的人?

很高,很有趣。

那很好。

作者简介:走向共和,大学生,宁乡人,平常爱码字,爱读书,爱听音乐,爱发呆,爱小鲜肉,现居株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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