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雕花楼梯出自意大利顶级大师之手

这里不能再藏葡萄酒了,永远永远

推开沉重的酒窖橡木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古旧红砖墙,慵懒精致的吊灯,雕花的铁门,一派奢靡贵族风气。进得门来,才发现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沁骨的阴凉统辖此地。身穿礼服的酒庄工作人员簇拥过来,向前来视察的副市长谢耕农介绍说,红酒最宜储存在阴暗、凉爽,11℃至15℃温度下。恒温恒湿,避光安静无异味。此窖即是以山为体,凿山而建。山窖合一,四季生凉,为中国最好的葡萄酒窖之一。

秃顶的谢耕农心不在焉地点头道:“好。很好。哪一位是你们这里的主要负责人?”

酒窖副经理说:“市长,您来得匆忙,总经理刚好不在,我是副职。”

谢耕农和气地说:“那就请别的同志们都回去吧,你,加上一名工程师,两个人就行了。”

酒窖副经理受宠若惊,说:“谢谢市长信任。不过,我对品酒不是很在行,是不是让品酒师也留下?”

副市长说:“不必了。今天不喝酒。”

无干人等散去。随着洞子的幽深,灯光渐渐暗下来,一行人似乎走进了欧洲悠长历史中的古老酒庄。

副经理边走边介绍道:“我们这个酒窖,是利用有上亿年龄的石灰熔岩山洞修造的,质地属于最上品。贮酒所用的橡木桶,采用具有百年树龄的法国、美国橡树,都是挑选最好的料质,精心烤制而成。按照国际标准存放红酒,可以灌装500 万瓶。”

谢耕农谦逊地问:“我对酒窖没有研究。不知道这么大地方,要是放人,能放多少?”

“放人?”酒窖副经理下意识地重复,“放什么人呢?”

谢耕农说:“就是普通人。比如你,比如我。”

副经理还是不很明白,问:“如何放呢?是住人吗?”

谢耕农想了想说:“也可以说是住人。住得挤一点,能住多少人呢?”

副经理心想,这位副市长估计是搞房地产安居工程的,一门心思想着经济适用房呢。他掩藏住心中的窃笑,煞有介事地思索了一下,胡乱算了算,说:“按照每安放500 瓶酒的空间,能折合成一个人住的地方,我觉得满打满算容纳一万人没有问题。但这并没有计算卫生间、厨房的位置。如果加上这些设施,住的人就要少一些了。”

谢耕农严肃地说:“他们不需要卫生间和厨房。”话到这里,谢耕农突然想起来,问:“你说的这一万人是站着吧?”

酒窖副经理说:“那是。如果把这里当成防空洞、防原子、防化学武器的地方……”

谢耕农和蔼地说:“请试想一下,如果他们躺着呢?”

“躺着?”副经理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他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顿了半晌,尝试着回答:“那可能藏匿的人要少一些,估计最多能容纳5000人。躺着比站着要多占地方。”

副市长驳斥道:“不对。你那是按着不重复计算的标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谢耕农说着,抬头看了看山洞。穹隆很高,最低处也有十几米。

这时一干人等走到了旋转向下的楼梯处,下面另有一番天地。楼梯是纯木质雕花的,在柔和的灯光下,木雕上丰美的葡萄珠和盘绕纠缠的蔓藤,反射着点点柔美的光芒。“这些完全是进口的。”酒窖副经理走在楼梯前面,回过头来不无骄傲地说。

“从哪国进口的?”谢耕农随口问。

“您说的是酒还是楼梯?”酒窖副经理问。

“楼梯也是进口的?”副市长意外。

“是的,楼梯出自意大利顶级木雕大师之手,整整五个人,花了两年时间,木材是来自美国加州的红木,它是没有任何气味的木头。雕刻完成之后,分部件海运,再转到燕市,重新组装起来的。您看,多么古朴!多么严丝合缝!多么……这样的工艺,即使在老欧洲,现在也很难找得到。”酒窖副经理带着自豪,赞不绝口。

谢耕农偏头看了看,说:“既然是组装上去的,能拆下来吗?”

酒窖副经理答:“装就整整费工三个月。若要完整地拆下来,大概需要加倍的时间。可能还会有损坏。”

谢耕农拍打着栏杆说:“可惜啦。”

底层酒窖,数百只造价昂贵的老橡木桶倚墙而立。橡木桶组成的甬道,向遥远的尽头延伸,跳动的光影投射到斑驳的岩壁上。副总说:“我们这个酒窖只有一个缺点。”

谢耕农立刻警觉起来,追问:“什么缺点?”

副经理说:“没有天使的份额。”

谢耕农眯缝起眼睛说:“你的意思是指,你们酒窖虽然硬件一流,但是时间尚短,所以墙壁上并没有斑驳的痕迹,酒的分量也没有显著减少,对吧?请放心,对我来说,这不是缺点。”

副经理知道自己碰上了行家里手,连连说:“会有。天使的份额会有的。我们会成为百年老窖。”

巡视完,开始往回走,副经理躬着身体,脊梁显出一个谦卑的弧度。他已然悄悄地排除万难,将家人送到了海南,那里此刻是中国大陆距离燕市
最远的地方。好酒是高级饭店的必备之物,它们是充满醇厚香氛的纽带。在海南找到暂时的避难点,几瓶身世不凡的红酒就能搞掂。副经理从自己的经验中明白,要想存酒,温度和湿度那可是要命的东西,一定要保持恰当和稳定。这两条要是出了问题,酒就会被谋杀。同理,海南和燕市在温度和湿度上大相径庭,那么,能在燕市肆意流布的病毒,在海南很可能就一败涂地。

家人一走,后顾之忧彻底消失,副经理决定和他心爱的红酒患难与共。每天巡视酒窖,如同老农在谷仓捻着谷粒,心满意足,气定神闲。这里远离市区,空气新鲜,人烟稀少,还能抽空品尝红酒,真乃病毒汪洋大海中的一只画舫,其中的快意,常人难以想象。

副经理说:“您不尝尝最好的拉斐吗?”

副市长未置可否。

只要一涉及葡萄酒,副经理就开始喋喋不休:“品尝葡萄酒,也像国学大师王国维所说,要经历三个阶段。品尝葡萄酒是有韵律和节奏的。第一个阶段是——昨夜西风凋碧树……你能体察得到葡萄酒带来的感官享受。气泡破裂之后,带给你甜香或是苦涩。橡木桶是需要年轻的,它像情人一样改变了葡萄酒,给酒浆披上了斑斓外衣。葡萄酒有12种香气,比如椰子和丁香花,比如烤面包和苦杏仁,比如烟熏和甘草……

谢耕农皱着眉说:“我现在已经到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境界。很好。这里以后会有第13种气味。请立刻封闭所有的出风口,让酒窖内的任何气体不得散布在外。铺设新的强力制冷管道,在72小时内完成。然后持续制冷,让酒窖温度保持在-18 ℃以下,正负相差不得超过1℃。工程师,这个在技术上有困难吗?”

工程师听得莫名其妙,看点将到自己头上,嗫嚅着说:“技术上是可以操作的。需要设备和安装人员……还有时间。”

“别的都有,但没有时间。越快越好。”谢耕农铁青着脸说。

“这样的温度,所有的葡萄酒都会冻得炸裂啊……”酒窖副经理大惊失色。

谢耕农说:“对不起,我忘了这些葡萄酒。把它们全部清理出去,在附近山谷掩埋,任何人不得私自处理。所折合的损失费用,统计后直接报给我。此地现被紧急征用。”

酒窖副经理几近崩溃。失声道:“为什么?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佳酿啊!再说,哪里有这么多的人手来干活呢?”

谢耕农说:“这你不用担心,我会派人来进行工作。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里被征用了,马上就要安排进驻人群。还忘了告诉你,非常抱歉,你从现在开始,不能回家了。隔离到花冠病毒疫情结束。”

酒窖副经理如同五雷轰顶:“为什么?”

谢耕农说:“你很快就会知道这是为什么了。你不要把我刚才说的话告诉任何人。你告诉了别人,他也回不了家了。从此,这个酒窖不再藏酒了。”

副经理不甘心地说:“以后呢?”

副市长眯缝起眼睛,好像在眺望遥远的将来,摇摇头说:“以后也不行。”

副经理固执地说:“咱们战胜花冠病毒后,是不是要庆祝啊?要知道,这是数一数二的酒窖啊!”

副市长谢耕农一字一顿地说:“这里永远不能再藏酒了。”

副经理绝望地挣扎:“陈年的葡萄酒是有灵魂的,它们喜欢清冷安静,不喜欢被打扰。”

谢耕农平静地回答:“这里将不缺灵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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