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8日

这几天,我有一种在沼泽地前行还被背后捅刀的感觉。我以为封城已经很糟了,可是接下来还有封小区,从三天出一次门到不能出门。我没有反对这些措施的权利。这些措施是否必要也不重要,只要疫情会过去,它们就可以是有利措施

人们现在不得不被集体化,个人消失了。今天早上小区群里发了一个文件,是《关于小区封闭管理期间的居民基本生活物资保障措施》,显示营业商超只接受团购业务。这些团购业务都要达到一定份量才送,一般都要30份。我所在的小区群昨天只有七十多人,有人担心拼不了团。

团购只能顾及大家的一般性需求,没法考虑到每个人的特殊需求。有人在小区群里发了个蔬菜配送,有两个套餐:A套餐,50元,有冬瓜、芹菜、娃娃菜、茼蒿、土豆,5个品种,约13斤;B套餐,88元,豌豆、玉米、胡萝卜、红薯、茄子、青杭椒,6个品种,约13斤。

这是强制配的套餐,没法考虑到每个人的喜好。A套餐里我会不想要娃娃菜,B套餐里我又不喜欢豌豆。而且,看似有两个选择,其实没有选择。

别人选什么,我就要跟着选。套餐里也没有调味料。我是一个无辣不欢的人,幸亏自己囤了几瓶辣酱,不然吃饭就很痛苦。除了食物,人们还有很多日常需求,可能有人家里没有牙膏了,可能有人要买卫生纸。

之前就有人问过我有没有加小区的群,有的社区会帮忙买东西。我当时回复说,需要帮助的人很多,我还可以照顾自己。可是,现在我被迫需要帮助

昨晚的晚餐是莴笋炒肉加稀饭。

这两天我的手开始长红疹,我洗碗从未戴过手套,但昨天开始洗碗开始戴上了手套。

晚饭后我接受了一个特别的采访,采访我的人是朋友的女儿。

朋友打了微信语音给我,她女儿一本正经地介绍了自己:“我是小记者黄某某,我在做有关新型冠状病毒的采访。”

我一听也赶快认真起来,说:“我是郭晶,现在在武汉。”

她严肃地说:“那你很符合我的采访要求。”接着,她问我:“你怎么看待新型冠状病毒?”

我有点懵,这让我从何答起,我只能如实说;“这个问题有点大。具体一点讲,它是看不见的病毒,是有传染性的。”

她还问了病毒对我生活的影响,我也回问了她。她说:“我都不想出门了,有次和爸妈出去玩,回家后口罩里都是水。”

结束采访后,我和朋友视频,小记者很热情地给我介绍她给姐夫画的头盔,她和爸爸的和解证书。她现在开始在线上上课。

如此有能量的小孩被关在家里也是难为她了。很多人不能出门,家里也没有活动空间,那该多惨呀。

2月17日被封了一半的小区门(图片由郭晶提供)

晚上和朋友们聊天。有人去算了命,她是白手起家命,2020年和2021年很倒霉,2022年会转运。我说:“这也太忽悠了,所有人2020年都很倒霉”。

有人说现在最想吃火锅,然后是唱K。好消息是有个朋友所在的县城发了文件说要对县城降级管控,可能县城内部会放开管控,允许人们正常出行。

我们聊了出轨,有人没有魄力分手,要找到下一段关系才更有安全感,开始脱离上一段关系。大家分手的时候会有各种考虑,有人是因为在北京一个人生活成本太高。

出轨的内疚感跟关系出现何种问题有关,只是不合适内疚感可能会强一些,如果是因为关系中出现控制和难以调和的争吵,内疚感就会少一些。有人曾在保持一段关系的时候约炮,她在约炮的时候会担心被抢劫、遭受暴力。

恋爱或婚姻关系中的出轨被认为是极其严重的违约,但女人出轨则更加的不道德,会遭受更加严酷的社会攻击。

我们谈到甘肃女护士被剃光头,而合照的照片中唯一的一个男性则是短发,很多女性在被剃头的时候极不情愿,甚至有人哭了。头发关乎的不只是外貌,而是尊严。剃头是否必要?是否经过同意?女性的身体从未真正属于自己,总是有人比女人自己更有权力处置女人的身体

甘肃女护士被剃光头(图片来自网络)

有朋友说中学在学校被强迫剪了短发,回家就很伤心地哭。去年,贵州一个初中男老师提了一桶水,让女生排队,轮流给她们卸妆。化妆品公司为了鼓励女性消费,又在鼓励女人化妆。化妆也成为成熟女人的一个标志。

有人发了一个小道消息:明天开始进入严打阶段,严打期间所有超市、药店、外卖平台全部停止,之前的车辆通行证也全部作废了,所有人除执勤人员外严禁上街,我们可能也没办法给大家送菜送药了。

如今,小道消息成为人们获取信息的重要来源传播小道消息是人们在封锁中的互助行为。很多团购都是在手机上操作,如果有些老人家没用智能手机怎么办?

我讲到一种特殊的内疚感,那是活着的内疚感。我们现在活着一定程度上是别人的牺牲换来的。

现在全国封路封村,很多行业都受到影响,蜜蜂养殖的要根据季节找有花源的地方,现在则不能转场。2月13日,困在云南的的四川蜂农刘德成自杀。因为云南花期已过,他的蜜蜂农药中毒而死。2月15日,中国养蜂学会发了文件,里面提到确保“转场蜜蜂”的运输通畅。

刘德成的死亡证明(图片来自网络)

这是我第一次离大规模的不公正的死亡那么近,太惨烈了,而我却有幸还活着。我必须要更努力地活着才行。

晚上,我梦到有个邻居的女孩第一次来例假,她不知所措,紧张地哭了。我靠近她,发现她身上还贴着用过的卫生巾,我把它们一一撕下来,陪她一起去卫生间。

今天阳光依旧灿烂,吃完早饭下楼晒太阳。我走楼梯,走到5楼的时候听到有个狗在汪汪汪地叫个不停,也不见狗出来,我停了一下,等了一会有人把狗拉了回去。狗也不甘寂寞吧。

楼下的地上摆着几包爱心包菜,大家都可以领。物业工作人员问我家里几个人,我说:“一个”。她想了一下,说:“那给你两个小的吧。”物业的人偶尔喊句“下楼领菜。”有人在楼上问“是昨天订的菜吗?”有人说:“屋里有菜。”

2月18日的爱心包菜(图片由郭晶提供)

楼下还挺热闹,小区院子里有十个左右的人,偶尔三两成群地聊天。昨天那个男人依旧在放着戏曲。有人打开院子里的车,车里放着范玮琪和张韶涵的《如果的事》,节奏很欢快,像是在悠闲地度假。

有人在围墙边晒太阳。有人摘下口罩抽烟。院子里的大都是男人,物业有个工作人员是个中年妇女,偶尔有女人下楼拿菜或丢垃圾。有人在楼外晒床单、枕头。

昨天的拼团没收到,小区的人在群里问前一天的拼团有没有成功。有人发了新的团购商品。有人问:能不能买鱼和肉?有人问:为什么没有米和油?有人问物业的工作人员能不能帮忙买文具,家里的孩子们要用。

提要求的人还得“谢谢” 。物业的人是大家和外界的联系,我们要靠他们买东西。这个谢谢的义务也成了被迫的。

小区的群里下午有1栋的住户说家里的下水道往上出水,物业的人说1栋西南边的住户暂时不要在厨房用水,一律在卫生间用水。有2栋的住户说卫生间一直翻臭味。

回到家,望着窗外的阳光,忽然想到明天可以带本书下楼晒太阳的时候看。这个想法在脑子里浮过的时候,我在心里偷偷地赞赏了一下自己。

2月18日在小区里晒太阳的人

来源:Matters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