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4/1 — 19:56

台湾文学家骆以军

【4月1日 21:46 新增骆以军 Facebook 公开回应】

获奖无数的台湾作家骆以军卷入抄袭风波。骆以军去年九月出版长篇小说《明朝》,其部分内容被指抄袭其学生刘芷妤短篇小说〈火车做梦〉。3 月 26 日,骆以军在 Facebook 发声明,称将几位小说课学员课堂上分享的故事当作“AI 大运算的压缩档”写进自己小说,刘芷妤也是其中一位。帖文一出即迎来网民批评,被指剽窃且毫无悔意。该篇帖文其后亦随即被删。

骆以军今日(1日)晚间九时于 Facebook 再就事件作出回应,他重申刘芷妤的故事,在其20万字的长篇中,“是作为取材,而非小说的核心”。此外,他亦就自己的小说取材方式所带来的困扰,以及忽略师生间权力的不对等,向刘芷妤道歉。他写道:“身为小说教室的授课者,没有敏感于其中的权力不对称,以及每一个参与者都是潜在的作家,我为自己小说取材的方式,为刘女士带来了困扰,在此我郑重地向她说:对不起。”

骆以军亦附上《明朝》被指抄袭的相关段落,“恳请未曾读过的朋友们,愿意花点时间,提出指教”。

《明朝》是骆以军最新长篇小说,去年 9 月出版,负责出版社为镜文学。而〈火车做梦〉则在去年 6 月于台湾媒体《自由时报》刊出,比《明朝》早;但该小说其后收录于刘芷妤新书《女神自助餐》,将于 4 月 1 日出版,负责出版社为逗点文创结社。刘芷妤在书中描绘了台湾当代女性面对的困境。

骆以军﹕把刘芷妤概念“当作‘故事’用了”

事件走入公众视线是在 3 月 26 日。骆以军当日在 Facebook 发布一篇贴文,该贴虽已被删除,但不少网民有将全文截图。

据截图内容所见,骆以军指,去年在“艺集生活”咖啡厅开了八堂小说课,其中一堂课他给学员出的题目是“火车”,学员相继道出自己的故事。骆以军表示,“我后来交出去的那本长篇《明朝》第 11 章,就将学员讲的其中几个故事,当作 AI 大运算的压缩档写在里面,当中一位芷妤更在上课后写成小说〈火车做梦〉将之发表在自由副刊(按﹕即《自由时报》副刊)且被收入年度小说选”。

骆以军在声明中也有提到刘芷妤的《女神自助餐》,“我的《明朝》较她这本新书先出版,结果我在我的书中把她这样一个年轻创作者,在这时间差里缓缓打开的故事蓓蕾,当作‘故事’用了”,并为刘芷妤打书,“但这次这个‘故事的原生主人’的故事,她自己要出书了,新书叫《女神自助餐》”。骆以军文末写道:“我希望我的粗鲁能被原谅,并深深祝福这本新书”。

隔天,《女神自助餐》的出版社逗点文创结社在 Facebook 发声明回应。出版社总编辑陈夏民写,“我想谈谈骆以军先生日前发表的声明,对逗点文创结社造成的影响”,并表示“作者刘芷妤与逗点不需再特别回应读者,为什么〈火车做梦〉和《明朝》里某个桥段那么相像”。当时陈夏民转述刘芷妤回应:“身为创作者,她只希望作品所诉说的,比开口说的更多”。而刘芷妤本人则未开口。

刘芷妤:我似乎不能再沉默了

抄袭争议发酵多天,刘芷妤昨日在 Facebook 终发布千字文,从去年年初的骆以军小说课说起。她指,去年 2 月 11 在课堂上分享了〈火车做梦〉的雏形故事,骆以军当场夸奖其故事很适合被拍成电影,并且送给她一块寿山石,“我回家,珍重地放在我的键盘与萤幕中间,我好需要有什么来提醒我,还可以再写写看,再试试看…”之后,刘芷妤写完了《女神自助餐》。

“那天的小说课,被夸奖这个故事像电影一样,那个被肯定的幸福感,转化为一颗实质的寿山石,不断地提醒很容易就不相信自己的我。”刘芷妤写道,“但故事要自己写这件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去年 6 月,自由副刊刊出了刘芷妤的〈火车做梦〉;8 月,刘芷妤写完《女神自助餐》,将书稿交给逗点文创结社总编陈夏民;9 月,骆以军《明朝》出版。刘芷妤忆述,《明朝》出版后有位热爱骆以军的好友去买了,并传来一张照片,内容涉及自己创作的故事,她形容自己当时“完全傻住”了。

当时《明朝》经已上市,然而刘芷妤《女神自助餐》仍未出版,她说:“当我的书出版,我会死得很难看”。后来,刘芷妤与陈夏民讨论,认为可以避免自己被质疑抄袭的方式,或许就是请骆以军推荐《女神自助餐》,“只要他的名字在书腰上,就不会有人怀疑我了吧”。因此,刘芷妤之后就事件写了一封信给骆以军,对方久未回信。

骆以军后来在3月26日的 Facebook 声明中有提及收到信,但他解释指当时身心状况差,且人在香港授课,“我粗鲁疏忽了那给一个年轻创作者带来的忧虑”。

事情那时就那样不了了之,直到今年出版社为刘芷妤找推荐人时,一位作家发现了《明朝》与《女神自助餐》两个故事部份雷同,该名作家亲自联络骆以军,希望他主动联系刘芷妤。逗点文创结社及刘芷妤亦认为此事需要解决,陈夏民找来《明朝》的出版社“镜文学”,当时镜文学回复指骆以军希望跟刘芷妤见个面聊聊。刘芷妤回绝,“我不愿意,我害怕被写到他的下一本书里,变成另一个我无从辩驳的角色,我也不知道见面要说什么,因为我不知道能要什么”。

3 月 9 日,刘芷妤收到骆以军的回信,信中解释了为何他当时没有回信,并提议“各写一封深邃的信讨论这件事然后收在书中”。刘芷妤表示自己不想也不可能在书中加插那些信,一方面碍于字数限制,一方面是其作品的性质、讨论的议题,并不适合做这件事,“整个事情会变得很讽刺”。

刘芷妤与出版社曾寻求法律咨询,最后决定请镜文学转告骆以军,希望他在 Facebook 上发一个声明,并在发声明前予她们过目。刘芷妤强调:“我只要让大家知道这故事不是我抄他的,那就够了”。然而,就在 26 日,在刘芷妤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骆以军在 Facebook 发了声明。刘芷妤反问:“但声明已经发了,你能怎么样呢?”她接着写道:“我即使看了他的声明也不会改任何一个字,我理解他会想要保护自己、想要下台阶,而我想得到的只是,仅仅只是,不要被当作抄袭”。

抄袭风波争议不断,刘芷妤指这阵子有支持骆以军的课堂学员希望她出来“说句公道话”。刘芷妤解释,过去选择保持沉默,是不希望自己的话被拿来当成攻击他人的武器,加上“《明朝》里有其他人的故事……我不能代言任何一个不是我的人”。她写道:“我希望我的沉默,可以避免抢夺别人的发言权,避免影响别人的判断。我甚至不敢点赞,我怕被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可以拿来说话、攻击谁。”

然而,刘芷妤没想到,自己的沉默反让他人以为出版社总编陈夏民在控制她。她强调,“他控制不了我”,反而是陈夏民想要保护她,“他会告诉我,出版社就是为了保护作者而存在的”。

她在文末写道:“我的沉默是有原因的,他的出面也是有原因的。我似乎不能再沉默了。一开始,我们真的只是希望,我们不要变成抄袭人的那一个而已。”

镜文学发道歉声明

昨日,镜文学亦在发出官方声明,回应“近日骆以军著作《明朝》与刘芷妤著作〈火车做梦〉之纷扰”。

该份声明写道:“本公司处理时花了较多时间,造成资讯落差,使骆以军误发脸书声明,引发后续纷扰。逗点出版社、刘芷妤,乃至骆以军因此承受各式揣测与妄议。未能第一时间周全此事,镜文学有责任向逗点出版社、刘芷妤、骆以军表达歉意。”镜文学表示会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又称骆以军与刘芷妤同为优秀创作者,事件发生以来双方抱持善意,希望此事可得到完满结果。

镜文学呼吁各方关注作者作品,写道:“事件以来,各方关心所在多有,然最好的关注是翻开她写的书,看看她为我们带来的什么,从黑暗里,从那趟火车之梦中”。

骆以军再度发文 向刘芷妤道歉

骆以军在 4 月 1 日晚间九点左右,再于 Facebook 发长文“关于‘火车’事件的几点说明”,并就自己的小说取材方式为刘芷妤带来困扰致歉。有关内容由骆以军本人口述,亲友代为打字整理。该贴文亦附上刘芷妤去年十月底发给骆以军的电邮截图,以及《明朝》被指抄袭的相关段落。

骆以军先回应了当初没有回复刘芷妤来信的原因。他表示,刘芷妤的信件于10月23日寄出,而他的确看了那封信,但当时他从香港回到台北旅途忙乱中,并未 25日的演讲正焦虑著。他解释,“经年累月我的信箱或脸书私讯,不断处于读者或学生寄来创作与信件的爆满状态中,关于回信的轻重缓急、先后次序实难以拿捏,于是漏回了刘女士的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来信”。

对于刘芷妤早前在文中提及曾有作家联络了骆以军,希望他主动联系刘芷妤,骆以军则澄清自己并未收到有关信件,“我重新检查我的信箱及脸书私讯,一无所获”。

骆以军重申,由于忙碌疏忽,没有回复刘刘芷妤最初的来信,却被解释成拒不回应、漠视她的诉求,对此他感到困惑不解。

骆以军指出,逗点文创社长陈夏民于3月29日的脸书直播中,屡屡提到当初没有回信,对刘女士造成的伤害。他强调,“这封信已引起过多争端,为了回复事情的原貌,避免断章取义,请各位谅解,此时我不得不将这封信附在最后”。

根据骆以军贴出的电邮内容,刘芷妤并未在该电邮中表明忧心被指抄袭,但有附上〈火车做梦〉的连结。电邮中写道:“我们这群小说课的学员,竟都成了骆大笔下的‘瘾者’‘癖者’,感觉真的很妙……”。

接着,骆以军亦交代了为何在刘芷妤出书前夕发表声明。他忆述,自己在3月初透过镜文学得知刘芷妤的忧虑,并责付副总编辑郑建宗处理事件,“这是我第一次得知刘女士的真实心情”。骆以军随即于 3 月 9 日写信给刘芷妤表达歉意,并希望可当面沟通,但没有收到回音。

此后,郑建宗便成为骆以军的“联系窗口”,整个协调过程中,骆以军只能从郑建宗得知逗点文创与刘芷妤的看法。他写道:“我的单一沟通窗口仅有郑先生,而郑先生和陈夏民与刘女士是多年同窗好友,我不太了解郑先生是怎么代表我,又如何与逗点文创进行协商”。

3 月 18 日,郑建宗告诉骆以军对方希望自己能够写声明,解释来龙去脉,并且让镜文学、逗点文创双方过目并同意后,再于 Facebook 公布。于是,骆以军写了两三篇后,最后选一篇让郑建宗过目,“郑先生说大致可以,但需要再修改一下,由他帮忙我整理”。

3 月 24 日,郑建宗回讯指在声明原来的基础上做了些微调整,并附上已修改过的声明。骆以军表示:“收到郑先生的回讯,我以为可以了,于是在3月26日贴上我的脸书,没想到引起轩然大波,我的声明写得不恰当,我搞砸了”。他又解释了为何事后其Facebook 一度关闭并删除贴文,“为了冷静下来,我在27日关闭脸书,我需要一点时间,思考该怎么更完整地说明我对整件事的看法”。

最后,骆以军谈及有关小说取材的伦理问题。他忆述,在“阅读小说与习作坊”其中一堂课上,他邀请请学员们以“火车”为题,分别以口头说故事的方式,分享他们的想法给在场者。他形容该堂课是场“故事接龙”,“我讲了《雪国》车窗叠影的魔术技法之后,刘女士也分享一个关于火车车窗叠影的故事”。

骆以军表示,去年 3 月底已将《明朝》初稿交给编辑,其后随即投入其他事务,包括下半年在香港科技大学担任一学期的驻校工作。至于,刘芷妤于2019年6月9日发表于“自由副刊”的〈火车做梦〉,骆以军则指“我当时并没有读到这篇小说”。

《明朝》于2019年9月出版,晚于刘芷妤6月发表的〈火车做梦〉,骆以军事后看来,认为应不至于让刘芷妤蒙受抄袭的误解。他重申,“刘女士的故事,在我20万字的长篇中,是作为取材,而非小说的核心”。

骆以军文末向刘芷妤及小说课学员致歉。他写道:“身为小说教室的授课者,没有敏感于其中的权力不对称,以及每一个参与者都是潜在的作家,我为自己小说取材的方式,为刘女士带来了困扰,在此我郑重地向她说:对不起。同时我也必须向当日所有学员说对不起,我意识到我多年来习惯的小说观,在某些特定的场合并不适用”。

来源:立场新闻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