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零八宪章》发布一周年征文

现代化对许多后进国家都是一个包含复杂感情的东西。不同的人们都希望从中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而不要那些对他们来说难以接受的对他们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的东西。一个传统社会的政治格局受到威胁不一定是自己做得不如他们的前辈更差,或者没有遵照被世代人们视为金科玉律的游戏规则,而是参照的体系发生了变化。完全独立而弱小的文明对孱弱的东方巨龙形成的威胁远比在长城外虎视眈眈的游牧民族大得多。我们有完全的理由相信,如果不是殖民者的炮火以及那些文化入侵,清王朝不会垮得如此之快。即使在不满的民众和野心家的合力推翻下,很难说在这个废墟上建立的不是一个换汤不换药的克隆。袁世凯和张勋的作为也为这个观点提供了依据,更不用说洪秀全虽然打着貌似新奇的幌子,只是在角落里取得一点地盘就露出其肮脏的狐狸尾巴。

文明的冲突总是在外力的压迫下产生的,而最先发难的显然是一些知识分子。我们知道,地位和既得利益总是阻碍人们获得新思想的最强有力的因素。当西方文明通过庞大的经济和军事力量突现在中国人面前时,我们不可能寄希望于那些达官显贵的改革,因为这种改革不论是从文化上和政治上进行都使他们难于接受。从文化上的变革意味着否定他们赖以维系的精神传统,否定他们引以为傲的祖先,也使他们的统治合法性哄然垮塌,从政治上的变革则使他们合理的担心他们将不再拥有他们原来随予随取的优越生活。这个原则不仅在清朝末年得到印证,在今天的中国表现也非常明显。我想这也许可以算作一个历史的规律。

知识分子则不同。当然这里所说的知识分子也只是知识分子的一小部分,因为无论那个时代,所谓的先知先觉者总是少数,大多数则成为了权力的附庸和宣传机器运转下的奴仆。但是文明的冲突下一定会有一些挣脱传统文化枷锁和透过宣传迷雾看到新文明价值的人。这些知识分子以他们对传统社会的了解,来对比给他们启示的新思想。他们没有太多社会地位的拖累,既有的利益和新思想给予他们想象的广阔空间相比显得微不足道。因此,這些人就成为新的文化和政治哲学的鼓吹者。

十九世纪末,西方文明包括科技和政治思想就传到中国,并拉开了中国政治变革的帷幕。一波波冲击到现在并没有结束,我们更可以说到现在这个历程还没有达到高潮。

从传统走向现代、从愚昧走向理性、从专制走向民主的道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久病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有太多的目标干扰我们走向我们的理想。包括种族问题、经济发展、民族独立、传统理想等等都宣称自己是首要的目标,让那些满怀激情的人们在这些目标面前难以适从。

在最真诚的人们中分歧被无限扩大,以致他们的任务从建立公正的社会秩序确立新的社会运作规则转向你死我活的争夺话语权或者说交椅的斗争中。这个现象值得我们深思。当然出现这个状况有许多因素,我们甚至不能说这是那一方的责任。执政的国民党的专横傲慢,共产党的偏执于一种主义以及民众的轻信都是这场水火不容的闹剧的原因。无论这场角逐结果怎样,我们都可以想象这个胜利者已经偏离了他们最初的方向。他们从反对一个僵化的秩序出发,经过了漫长的路途,结果走了一个圆圈,回到了他们的出发点。

我们经过百年的摸索,无数的人们付出他们的真挚,无数的青春和生命在这场马拉松中成为殉葬品,但是我们依然没有取得真正的胜利,那个无数人们魂牵梦萦的理想与我们依然隔河相望。

叹息并不能改变事实,只会让我们在抱怨中继续以放任的态度对待现实和未来,将我们的责任束之高阁。黑格尔曾经说过,存在即合理。这句话告诉我们,现在我们还处在专制的桎梏中是有其原因的,我们在方向上是有问题的,或者说我们的努力还不足以使我们这个僵化的庞然大物完成华丽的转身,我们还不配享有民主。命运不会特别青睐某些人,当然也不会特意抛弃我们。我们没有理由去怀疑普世价值在我们这个国度就会水土不服,根本的原因只能从我们自己身上找。

我们相信那些追随理想者的用心是真诚的,但是我们怀疑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对民主的态度是暧昧的。纵观中国追求宪政民主的百年历史,我们发现宪政民主没有得到其本质意义的尊重,人们随时准备将其抛弃,去交换那些现实的利益,去捞取眼前的好处,理直而气壮,不知不觉就偏离了方向。

找借口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将宪政民主这样的看不见模不着的东西换来一些五彩而具体的诱惑。谁也不能简单的驳斥这些道路是错误的。民主确实距离我们太遥远了,在现实中,民粹、民生和异想天开的意识形态无时无刻不企图将民主打扮得如它们所愿。那些目标和好处具体而现实,可以说推动力强大,一直是蛊惑家们囊中的利器,而民主是一种新的社会安排,民主社会建立后每个人都可能是受益者,跟每个人的利益都有一点关系,但是这也就意谓跟每个人都没有关系。歇歇吧,以后有机会再来实行民主吧。在这样的考虑中,民主被一代一代的当政者和民众置之脑后。

我不认为民主至今还没有在中国这片古老而多难的土地落户生根的原因仅仅是大家将民主毫不吝惜的换成拿在手里的棒棒糖,这是太简单而经不起检验的结论。民主成为随意抛弃的孤儿只是展现在我们面前的现象。但是思想和态度决定了人们的努力方向和努力程度。而我的目的在于指出这种思想是绝对不负责任的,我们许多人从虎头就此转向蛇尾。我认为在这些争取政治现代化和民主化的先驱们头脑中的模糊概念,是将中国的民主化进程一次次推迟,变成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四不像”的罪魁祸首之一。摇摆不定的“半民主主义者”无论怎样都担当不了民主的先锋,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们如果来梳理一下中国百年来的宪政民主的历史,就可以发现我们的民主运动实际并不那么纯粹,那些民主的先驱们头脑中的民主观念在化作具体的政治行动时无不被现实的考虑所左右和误导。

很多人津津乐道清王朝于1908年颁布的《钦定宪法大纲》是宪政民主的一个里程碑。实际这个东西根本只是一个预备立宪的宪法性文件,不说其根本就没有机会得到实施清朝就被推翻了,究其内容也跟宪政民主也完全不沾边。整个《钦定宪法大纲》参照1889年《日本帝国宪法》制定,删去了日本宪法中至关重要的限制君权的有关条款,“君上大权”继续张扬,而议会的立法权和监督权徒有虚名,臣民的权利则微不足道根本就没有任何保障。我们可以看出中国这个没有出生的宪法胎儿跟我们现在的宪法简直就是孪生兄弟。整个所谓的预备性宪法关注的是“君上神圣尊严”,明目张胆的声称其企图是让“大清帝国万世一系”,宪法没有变成保护民权限制君权的屏障,而是成为专制者用以将他们摇摇欲坠的统治合法化的外衣,成为抵御民主运动的借口。“宪”是立了,但根本就没有立宪。后来我们的统治者无不是走的这一条偷梁换柱的立宪道路。

孙中山作为中华民国的缔造者,其思想和举措对国民党及其政府具有深远影响。他提出的以“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为内容的“三民主义”到现在还是国民党理想中的核心。我们不能简单的批评“三民主义”是否符合宪政精神。实际“三民主义”包含了政治、经济中许多合理的目标,也是中国长久以来最务实、最少空头支票的政治纲领。但是也许是由于现实的压力,更可能是妥协的结果,孙中山更看重当时的成就,心目中一大堆想当然的东西,而对民主的实质及其可能受到的侵害认识不够。他将宪政民主的过程规定为“军政时期”、“训政时期”和“宪政时期”,意图使现实成功与宪政民主调和起来,从此就将民主的未来拱手让出。民主就是要让人民当家作主,宪政就是要“限制政府”,而孙中山这个“三段论”将主动权又交给了权力者,被告却成了裁判,这不能说不是一个天大的悖论。我认为孙中山的道路在两个方面是值得商榷的:对实施民主是不容拖延的和对他的继任者报以天真的信任。包括国民党退居台湾的很长时期,民主在国民党的施政中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花瓶。

至于中国共产党对民主的认识,可以说民主对他们来说只是政治动员的工具,在中共的理论和实践中民主从来就没有得到其本来意义的尊重。也许从马克思那里还有一些人道主义的出发点,但是马克思和后来的以列宁模式建立的共产主义国家从来就不关心程序的正义和人民的权利。他们只是借这个词汇来为其改造世界的计划提供麻醉人民的理由。中共和其它共产主义国家一样为了他们认为的美好秩序不惜牺牲任何人的利益,从本质上说,这种做法完全是民主的敌人。

中共的“无产阶级专政”无疑是一个反对宪政民主的宣言,在这里明确的将人民撕裂开来,在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上人们只有服从的权利,而这种权利又明确的被集中在以无产阶级“先锋队”自居的中共共产党手里。跟许多共产国家一样,中国共产党的重点也经历了全面专政到经济改革的过程。虽然中国近三十年经济得到发展,人们也可以享有一些自由。但是一党专政依然是中国政治中最基本的特征,也是实行宪政民主最大的障碍。

这里我们可以得出一些规律性的结论,统治者不会主动放弃自己的权力,他们绝不会主动实行民主和宪政,任何人都可以合理的推测其中的原因:这意味着他们将面临巨大的损失。中国近代宪政民主运动过程中所有的领头羊无不是将民主作为他们争取支持者的工具。但是,我们绝不能就此放弃对民众特别是知识分子在这个过程中责任的追究。如果我们说权力者轻易的放弃或背离了民主理想,那么我认为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不管他们曾经多么热情的追逐民主,但他们取得主动权后却不是最需要实行民主的群体,相反他们是民主潜在的最大反对者。也许一些人是大家寄予厚望的,但是 由于没有民间足够的坚持和压力,这些人背离了他们的初衷和承诺,但这不正好说明我们的责任吗?

我们可以认为专制统治者是简单而愚蠢的。专制统治者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不惜一切手段争取最大利益,当然就是要尽量摆脱对他们的一切约束。他们的手段和伎俩也仅仅是那么几种,虽然花样翻新借口不同,但并不难识别和戳穿。专制统治依靠的是暴力和欺骗,但没有民众的放弃抵抗和配合,专制统治绝不能长期维系下去。但是奇怪的是,我们的专制就是那么容易得手,很少遭到精神和行动上的反对。我们不得不说在那么粗浅的借口和谎言面前,我们许多民主的拥护者与其说善良不如说愚昧和懦弱。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民主的根基就在大众对个人权利的坚持和对公共权利的警惕和不依不饶的防备。正是我们的民众轻易的相信民主的实行需要时间需要条件,民主必须让位于民族生存和社会发展等理由,专制者将他们还没有给予的民主从前门送出又轻松的从后门收回。不难想象正是野心家、政客与民众的合作才使中国的专制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民主是脆弱的,不管是在初创的时期还是在运行过程中。野心家、专制者和轻易放弃责任的半心半意的民众是对于民主致命的危害,专制统治的思想或者企图实行专制的思想一定还会长期存在,但是只要民众不轻易将民主拿去交换,守住民主宪政的底线,相信民主是当下必须实施的东西,一切的拖延和交易都是别有用心的借口,那么这些企图也只能是徒劳无功的。我们相信,这时我们就离真正的民主不远了。

2010-3-26于四川省遂宁市

【民主中国首发 】3/30/2010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