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涌在《上帝的召唤: 基督教在美国政治中的复兴》一文中介绍了1970年代美国草根社会出现了反智主义“文化反叛”的原因,接着指出宗教就是这一反叛运动的最好武器,基督教保守主义是这场反叛运动的核心力量。接着他进一步阐述:

宗教之所以成为反叛运动的最有效的武器,一大原因就在于反叛运动所要颠覆的是自由主义所代表的启蒙主义的理性精神。自由派的思想,在(罗斯福)“新政”以后,几乎占据了美国整个的知识传统。1950年,学者特里林观察道: 在美国,自由主义不仅是主宰的知识传统,甚至是唯一的知识传统。1955年,学者哈茨感叹在美国这样一个既没有封建等级传统又没有充满阶级意识的劳工阶层的社会,自由主义没有保守主义的对手。霍夫斯塔特在他的获奖名著《美国生活中的反智主义》中,几乎把自由主义精神视为一个知识分子的必要素质。在政治上,这一自由派的主张,实际上就是要在一个基督徒主宰的国家建立一个以政教分离为原则的世俗主义社会。
所以,要颠覆这一自由派的统治,就必须借助于理性主义传统之外的宗教。草根社会的老百姓对精英知识阶层说: 我们说不过你们这些伶牙俐齿的读书人,我们也知道你们把我们看得愚不可及,需要你们来启蒙开化,但是,我们就是不买你们的账。我们就是要行使我们信仰的权力。布什的高级媒体顾问麦金农对一位他认为的自由派记者说: “你是不是觉得布什是个傻瓜?你不用否认,你就是这么认为!我告诉你: 我们根本不在乎。我们的人是美国广大的腹地中那些勤恳工作的人们。他们不读《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或什么《洛杉矶时报》,但他们的人数比你们多一倍!你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吗?他们喜欢他(布什)!他们喜欢他走路的样子,他们喜欢他的手势,他们喜欢他的自信。当你们攻击他用词的错误和讲话的病句时,那正中我们的下怀。因为你知道老百姓不喜欢什么吗?他们不喜欢你们!”

一位福音派领袖在布什胜利后出来说: 教徒们喜欢布什,甚至他早年酗酒也成了他们喜欢他的理由。在一个再生的基督徒看来,他只有先迷失,才能找到上帝,才能再生。酗酒是他救赎的一个必要阶段。他是许多再生基督徒的人格化的代表。事实上,布什在打伊战前,不去咨询自己的父亲、唯一打过伊战的美国总统,而要请示“最高的权威”(上帝),这一说法,几乎被自由派媒体描绘为丑闻。但对再生的基督徒来说,这正是他们处理生活和工作的基本方式。越来越多的人声称: 他们的行为不取决于对现实理性的分析,而取决于上帝给他们的指示。

在这些“再生的基督徒”表现出来的言行中,我们清楚地看到了川粉们的影子!由此看来,这次美国大选之所以浊浪滔天,问题的症结就是美国保守主义基督教神棍们频频作祟的结果。所谓复兴美国,其实质是复兴原教旨主义基督教;所谓美国至上,其实质是美国白人保守主义至上。川粉们对民主党自由主义的举措极尽丑化攻击,充分证明其妄图开历史倒车,实现政教合一的险恶目的。在这一点上,一些中国川粉跳出来摇旗吶喊,对美国民主宪政污名化,甚至有人公然鼓动川普废除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禁止设立国教的条款。他们与美国川粉沆瀣一气,矛头针对的就是美国现存的以政教分离为原则的自由主义世俗社会,让神主宰一切。瞻望世界,瞻望中国,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人都会觉得这些川粉们的理想可恨可笑可悲可恶!
薛涌先生并不否认基督教徒中有理性的人,他清醒地指出:

这一发展,已经不仅仅是基督教和世俗主义的战争,而且是基督教内部的“感情宗教”和“理性宗教”的冲突。林肯在其第二任的就职演讲中对南北战争的双方说: “双方都读的是同一本《圣读》,祈祷的是同一个上帝。每一方都要寻求上帝的帮助来打倒对方……但是,双方的祈祷都不会得到回答。上帝有他自己的目标。” 这一讲话,曾被许多报纸批判为侵犯了政教分离的原则,但实际上,林肯是试图否认以上帝主导政府的理念。怪不得克里在接受民主党提名的演讲中,针对布什动不动用上帝来支持自己的政策的习惯说: 我们与其自以为是地认为上帝在我们一边,不如像林肯一样谦卑地祈祷我们在上帝一边。

但是,在目前的宗教运动中,这种认为上帝的意志不可知,我们不掌握对上帝意志的解释权的理性声音已经快成了异端。一个福音派牧师不认同那种上帝介入世俗事物的理念。他坚持“我们不应该声称上帝在我们手中,我们应该虔诚地祈祷我们在上帝手里”。但是,这种信念却使他在教会中丟了饭碗。许多福音派基督徒自称能够听到上帝的声音: 上帝会告诉他哪年和谁一起开个银行,而且保证赚钱;上帝会告诉他哪天会碰到哪个客户,并指示要和这个客户一起祈祷。有的信徒相信在其有生之年,会看见耶稣已重返人间。有的孩子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原罪,认定所有不能分享自己信仰的人最终都会进地狱,甚至三岁时就宣布自己“再生”: 他亲耳听到了上帝对他讲话。由于听到上帝对自己讲话的教徒太多,一些教会组织了培训班,帮助大家分辨哪些话是上帝的声音,哪些是自己的幻觉。

我虽然不信神,但我并不反对别人信神,愿意尊重他们的信仰。但我认为信神的人决不能公然鼓吹以神的旨意主导社会的一切,否则就是对不信神的人的不尊重。凡是给人感觉已经走火入魔的信徒,对其所在的教派只会造成负面影响。不信神的人除了对他们不敬而远之,有几个会因此而感动,进而皈依其教派呢?不久前,有朋友向我反映: XXX在微信里对她说,他在梦里梦见他和上帝进行了对话!上帝说川普这次肯定能连任。

在中国人当中,有宗教信仰的人占少数。希望这些有信仰的人能正视这个现实,处处体现宗教的核心价值观: 博爱、平等、宽容。这样才能为多数没有宗教信仰的人树立楷模,而不要做徒有其名的信而不仰者。

薛涌先生继续说:

这股颠覆理性的宗教运动,正在突破政教分离的原则。如今的基督教组织,不仅是教会和学校,而且有基督教的监狱、银行。大企业像军队雇用随军牧师那样,雇用企业牧师。美国人工作忙没有时间上教堂,于是遍地滋生出“工作场地教会”,老板就是牧师,同事聚在一起祷告。在联邦政府,疾病控制中心有了“工作场所教会”,并把那些“没有得到拯救”的雇员作为发展对象。这样的组织,很快又扩展到了联邦政府的其他分支。

当美国制定政教分离的原则时,政府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非常有限,人们给联邦付的税也微不足道,并不觉得有理由为个人的宗教活动求助于联邦政府。况且,当时基督教内部教派众多,冲突不断,政教分离有助于解决基督教本身的纠纷。如今,联邦政府无所不在,人们要支付高额的联邦税;而面对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挑战,基督教内部也空前团结,不仅新教和天主教捐弃前嫌,基督教和犹太教也开始同舟共济。同时,宪法保证公民表达宗教信仰的自由。于是,占人口大多数的基督徒,在支付了巨额联邦税之后,开始要求政府支持自己在公共场合表达宗教自由的权利,并要求联邦用资金资助一系列宗教活动。可以预见,政教分离的原则会不断被突破。

但令人忧虑的,恐怕还是“感情基督教”压倒“理性基督教”的倾向。新教传统强调个人与上帝的直接对话,对天主教的教会权威提出了根本性的挑战,也开启了宗教中的个人主义精神。但是,在第一次“大觉醒”中,这种个人化的信仰就引发了一系列危机。比如信徒不附属于任何教会,听传道可以自由选择,这个牧师不行就去找另一个牧师。而且许多巡游牧师甚至不在教会传道,来去无踪,挑战了现存的秩序。如今所谓“工作场地教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信徒相信上帝经常对自己讲话,甚至叫自己的小名,指导自己处理具体细微的世俗事务。比如一个牙医在给病人做手术的中途,竟然听见上帝叫他去阿根廷朝圣。如果每个信徒都跟着自以为听到的上帝的指令走,而这种指令又和现实世界的法律相冲突,就可能引发社会秩序的危机。布什跟着上帝的指令去打伊拉克,也许仅仅是这种危机的一个开始(记住: 75%的布什选民,至今认为萨达姆直接卷入了“九一一”或与基地组织有直接的合作关系。这也是他们选总统的一个重要依据。许多选民认为布什是上帝派到白宫来抑制邪恶的。显然,许多人不是根据事实,而是根据脑子里上帝的声音来行动的)。
民主党人对这样的发展,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事实上,“富人想进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爱你的邻人、帮助穷人、维护社会公平等等,都是基本的基督教教义。20世纪初的进步主义运动,作为一种宗教的“大觉醒”,正是根据这些基本的宗教信条,发展出后来民主党的基本意识形态。但是,自“新政”以来,民主党在理性上和政治上的胜利,使他们放弃了这种宗教的语言,更没有意识到大众传媒的发展对精英主义提出的挑战。他们试图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超越各利益集团之上的精英统治者来启蒙社会。然而,正像克里赢了三场辩论却输了大选一样,基督教保守主义的反叛,是选民推翻了理性主义的游戏规则: 我们不是靠讲道理,而是靠信仰和感情来决定我们的生活。我们要通过信仰的力量把权力从知识精英手中夺回来。

话题再回到2004年美国总统大选布什获胜的原因。

在美国,天主教徒有六千多万人,其中有三千万人有意向参与投票,是美国除了犹太人之外投票率最高的团体,但由于其总人数远多于犹太人,因此他们的选票对选举的意义更为重要。

再加上作为主要选民群体的天主教教徒多集中生活在美国十多个投票率最高的州,如纽约、佛罗里达、得克萨斯、加里福尼亚、俄亥俄、新泽西、宾夕法尼亚、密西西比等,这些州从美国东北部一直延伸到中北部,包括很多美国人口最集中、经济最繁荣的城市,历来被总统候选人作为宣传重镇。在这些地区,天主教徒选民占了全体选民总人数的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所以,一些美国政治评论家认为,谁要是在选举中得到了天主教徒的青睐,谁也就多半会赢得选举;反之,如果总统候选人让天主教教徒失去了信心,那么,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就必败无疑。

但也有人认为,选举的胜负并不能通过考察选民们的信仰及他们对总统候选人信仰的态度过早地下定论。选民们的宗教派别无法确切地反映出到底哪一位候选人得到了更多的支持。毕竟对美国人来说,还有很多现实问题相比总统候选人的宗教派别、信仰虔诚度更让他们关心,如伊拉克问题、经济问题等。他们期待的是能够很好地解决这些问题的强有力的领导人,无论他信仰什么宗教。

即使六千多万选民都虔诚地信仰天主教,也不意味着他们在一些实际问题上的看法就完全相同;而他们对实际问题的分歧,也是决定最终投票结果的重要因素。如今的美国选民,随着文化程度的提高,对问题都有各自成熟的看法,他们不会像以前那样以宗教信仰为准进行集团式投票了,像1930年90%的天主教教徒都将选票投给民主党人的现象不会再次出现了。

2004年的天主教徒的投票倾向也愈发复杂化,虽然历史上天主教徒多支持民主党,但随着天主教徒社会地位的变化、提高,他们的政治立场也在悄然发生变化。根据《时代》杂志的调查,天主教徒对总统候选人的投票意向明显成两极分化状态,43%的天主教徒支持克里,47%则支持布什。如此看来,谁也不可否认,在这个举国皆信教的国家,宗教信仰不可避免地会对总统大选以及各种政治事务产生重大影响。

而在美国,不信仰任何宗教的人只占总人口数很小的一部分,所以争议实质上集中在信仰的虔诚度上。小布什对宗教的虔诚赢得了大部分选民的心,他们相信他能够成为一个强有力的总统,这正是美国需要的。而相当一部分克里的支持者则认为,“强有力”也可能成为刚愎自用的代名词,但布什最终还是以微弱的优势赢得了2004年美国总统大选的胜利。

薛涌在文章中对2004年美国总统大选民主党失败的原因分析如下:

在当代美国社会,自由派的世俗主义在有良好的中产阶级上层颇有影响。特别是上个世纪六十和七十年代,自由派挑战和解构传统权威,把道德和价值相对比。更有许多人认为20世纪就是个“上帝已死”的“不确定的时代”。经过一系列相对主义的洗礼,面对全球化和信息时代的冲击,占有教育优势的中产阶级上层应对自如,甚至如鱼得水。他们喜欢变化,拥抱变化。所以在沿海地区充当全球化先锋的大都市,自由派的多元文化一直占优势,压倒性地投民主党的票。但是,在美国中下层民众中,特别是在南部和中部的内陆腹地,宗教还是生活的中心。这些选民没有教育上的准备,在全球化的进程中充满了焦躁和不安,明天的生活对他们而言常常是个未知数。再加上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挑战,他们就更需要在宗教中寻找一种道德的确定感。布什的所谓“始终如一”的领袖风格对他们有感召力也就不奇怪了。可惜,在宗教这个领域,号称代表弱势阶层利益的民主党人几乎失语。乃至布什的顾问卡尔.罗夫讥笑民主党是一群陷于1960和1970年代的意识形态而不能自拔的知识精英。相反,共和党却在戈德华特之后,发展出一套与小民百姓沟通的语言。于是出现了这种穷人投富人票的局面。正像俄亥俄州一个布什选民说得那样: 这四年我收入少了三分之一,但我不会责怪布什。工作来了又去,但信仰却是永恒的。

展望未来,随着信息产业的发达、大学生在人口中比例的增加、城市化的发展,理性主义可能卷土重来。但是,把握不住现在,就把握不住未来。民主党的失败,是在于当大众传媒把民众拉进政治过程之时丧失了中下层社会的语言,把自己变成一个知识精英和少数民族的联盟。其实,卡特就是个虔诚的教徒。克林顿也不停地谈宗教,并向助手感叹传道士的感染力,希望自己能够找到这样的声音。所以,民主党要翻身,就必须有强有力的语言和主流社会对话,重新找回自己在宗教上的精神资源。

2004年美国总统大选既是两党之争又是信仰之争。克里的失败原因主要在宗教信仰问题上让布什占了优势。本来在国内经济问题上,小布什政府财政赤字飞涨,经济恢复有气无力,布什是胡佛以来第一个失业总统,即在自己任上坐视美国的净失业数字上升。所以,在经济问题上,民意当然不在布什一边。但是,国内问题并不仅限于经济,还有社会文化问题,比如堕胎、同性恋、枪支管理等。这些问题在宗教传统很强的美国,几乎和工资收入这类实在的问题一样重要。而克里最失分的,就是在这类社会文化问题上。

在和布什进行第二场辩论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站起来,激动得满面通红。她声音颤抖地问克里对堕胎的看法,言下之意就是你怎么能够容忍屠杀婴儿?!当时场面气氛相当紧张。克里回答说: “我是个天主教徒,我非常尊重你对生命的看法,但我不能通过立法把自己的宗教信仰强加于人。”这样含糊的答复,肯定不能满足虔诚的宗教徒的要求,而这正体现了克里在社会文化问题上的弱点。

而在这些问题上,布什的支持者是那些所谓“再生”的白人清教徒或福音派基督徒。这些人占选民总数的四分之一,比黑人和拉美裔人口加起来还多一点。更关键的是,这些人投票踊跃,其政治能量远远超出其在人口中的比重。共和党的高层人士相信,2000年布什本来可以击败戈尔。但是在投票前夕,布什年轻时酒后驾车并且事后隐瞒的故事曝光,导致虔诚的基督徒丧失了对布什的热情,呆在家里不出来投票,使布什丢失了400万张潜在的选票。如今,布什已经证明他是美国现代历史上最能代表基督教保守主义的总统,使共和党得以重新收拢了三分之二这些“丢失”的选票。

这股文化保守主义的宗教力量,却能够平衡布什在经济问题上的劣势。这次大选的关键,是看谁能够拿下宾夕法尼亚、俄亥俄、威斯康星、密苏里等几个选民还在摇摆的州。这几个州,是美国制造业的中心,受经济衰退、公司外迁、企业外包的打击最大。但是,那些失业或面临失业威胁的蓝领红脖子,在宗教信仰上却非常保守。22%的宾夕法尼亚选民、27%的俄亥俄选民和36%的密苏里选民是这种所谓的“再生基督徒”(而这几个百分比几乎同布什在这几个州的支持率成正比)。他们虽然支持克里的经济政策,却在文化、宗教、社会政策上一边倒地倾向布什。他们在饭碗和信仰之间的选择,很可能决定了这次大选的结果。

结果布什以获得50.7%的选票取胜,克里以48.3%的选票落败。这种以微弱优势取胜的情况在美国总统大选中屡屡发生,虽然有过争议但从未有过轩然大波。

2020年的美国大选以民主党的自由主义战胜共和党的保守主义而告终。但是川粉们颇为不服,认为这是舞弊的结果,掀起了一场政治风波。问题是无论是选民票还是选举人票,拜登都是明显占优。美国总统大选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一方明显占优而对方拒不认输的情况。以前差距那么小都未能翻盘,这次差距这么明显,川粉们能翻天吗?

荀路 2021年1月30日夜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