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我被中共当局以“阴谋颠覆政府罪”判处有期徒刑11年。宣判之后,送到辽宁省锦州监狱服刑。
为什么是锦州监狱?当局至今没有给过任何明确合理的解释。想来想去,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当局为了直接惩罚我的家人,以便间接惩罚我。换句话说,服刑地点的选择,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加重惩罚。
当局心里很清楚,我家人也再三表示过,不管把我关押在哪里,家人都不会放弃每个月探视我的权利。因此,故意送到山海关之外,冰天雪地的东北,能够达到的效果只有一个,就是使得这样的探视变得异常地艰辛。后来的事实也是如此,在关押在锦州监狱的一年半左右的时间里,我家人每个月从北京坐火车北上,到锦州再换乘公车,手里还提着各种送给我的物品,包括沉重的书籍,但是依然风雨无阻地前来探视。尤其是我的母亲,经过1989年之后的反覆折磨,身体状况非常不好,但是那十八个月,每个月这样长途跋涉,这样的艰辛对她的身心都是极大的折磨。而折磨她,就是当局的目的,否则你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我母亲再版这本《岁月苍茫》,就是为了记录下这一段历史,为了让后人可以看到:当年,那些为了追求民主,却失去自由的人,在他们的背后,还有他们的家属,曾经与他们一起并肩承受苦难,一起迎接厄运。而我的家人的故事,就是中国的政治犯家属的历史群像的一部分。这本回忆,我也看做是打造这座历史群像的庞大工程的一部分。
回顾人类历史上追求真理的道路,有很多的政治犯因为牺牲而载入了史册,但是他们背后的家属群体,是不容忽略的。从原沙皇俄国时期十二月党人被流放时,家人的陪同流放;到台湾美丽岛大审之后,政治犯的妻子们集体代夫出征投入政治犯对运动;从丁子霖老师组织天安门母亲们持之以恒地抗争,到师涛的母亲只身远赴联合国人权会议,为儿子大声呼吁。没有这些家属的支持,历史的这一页就不是完整的。
尤其是今天,我们看到这样的历史还在延续之中。尽管中国政府力图营造一个大国崛起的形象,但是胡佳的妻子曾金燕,刘晓波的妻子刘霞,陈光诚的妻子袁伟静……这个政治犯家属的名单依旧在不断扩充之中。曾经发生在我家人身上的那些事情,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是丝毫未改地发生在她们的身上。中国的变化有目共睹,但是这些没有变化的东西,难道我们就可以视而不见吗?今天再版我母亲这本回忆,既是记录我们一个家庭的故事,也是为了记录一个时代的过去,更是为了昭示中国的未来:只有哪一天,当中国再也没有那些母亲,妻子,丈夫,孩子,仅仅因为他们的家人在思想和言论上不能为政府所容,就要承受巨大的苦难的时候,我们才可以说,这是一个值得我们为之骄傲的国家。●
(本文为作者为其母亲在香港出版的《岁月苍茫》一书所作的序)
自由时报2010.0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