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CIA的疑问

谈话谈到疲倦时,周玉书被沉重的眼皮压垮而昏昏睡去,可是杨文峰却再也无法合上眼皮,他连着失眠,一个星期后几乎垮了下来。

王媛媛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也失去了主张。自从上次交待任务后,美国方面只是要求她定期汇报周玉书和杨文峰的动态,并没有催促或者交待新的任务。这却越发让她担心,因为他们也许已经向杨文峰直接下手了。他们会如何向他下手呢?她这些天一边处处留意一边思考,文峰事事有主见,心深沉得似无底洞,美国人休想使用花言巧语打动他;同时,文峰对世界间谍和情报机构及其暗箱操作都有深刻的认识和独到的见解,所以,美国人用在自己身上的圈套和诡计在他身上也难起作用……金钱,对,金钱!想起万能的金钱,王媛媛的心直往下沉。

在广州这地方,金钱绝对是万能的,而且还很容易买到快乐。杨文峰一直靠有限的工资度日,平时省吃俭用,关键时刻也会咬咬牙花点积蓄让自己乐一乐。如果美国使用一捆捆钞票砸向他,保不准文峰会被拖下水——于是这些天,她就利用各种机会向他暗示,自己很有钱,有上百万的美金。她还好几次表示,如果他需要,只要开口就可以了。“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她亲着杨文峰甜言蜜语地说。她想用这种方法让杨文峰不掉进美国中央情报局的金钱陷阱里。

杨文峰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喃喃地说:我要钱干什么?钱能买命吗?钱能避免灾难吗?然后又陷入眉头紧锁的沉思中。

奥运会还有四个月就要召开,报社也是很忙的,广东地区的运动员将在这次奥运会上大展雄风,作为广东地区的《南方周报》自然提前连篇累牍使用采访和新闻报道为运动员打气。而最重要的是,在雅典奥运会上,中国夺金牌总数占据第二位后,经过四年的积极备战,北京奥运会上,中国极有可能夺得金牌第一。北京宣传部已经暗中打过招呼,要让各媒体低调,不得事先把金牌预测作为新闻来报道。可是全国的媒体都有“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觉,一般报纸都已经开始准备一篇篇情绪激昂的社论,准备到时紧跟着一块块金牌的诞生适时推出。报社都沉浸在决战前夕的紧张和兴奋之中。总编吴力超任命王媛媛为负责奥运报道的副总编辑。王媛媛自己心里也有事,但她咬咬牙,接下了这付担子,而且她还承担了杨文峰没有时间兼顾的大块工作。

杨文峰大部分时间是在周玉书的病房度过的,但他告诉王媛媛,由于老人经常陷入昏迷,他们现在讨论问题往往需要拖很久。不过,老人挺过了冬天,又走过了春节,让医生傻眼了。只有杨文峰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支撑着老人。

又过了一个月,杨文峰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中传来的声音让他耸然动容: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星期后在白云山上的别墅进行手术……

过了这么久,他已经不抱希望了,但这个电话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打过来。电话中的人说,一切都准备好,但直到手术前一个小时,将不会告诉他具体地点。杨文峰只要在下星期六上午十一点把老人带出医院送到白云山的南山腰大草坪上等就可以了。

杨文峰兴奋之情表露无遗,他找到王媛媛,让她约梁科长三人一起聚一次。他知道,该是把两位一起拉进来的时候,他需要帮助。

梁科长进入南海渔村小包厢时,看到杨文峰吃了一惊,“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杨文峰苦笑着摸着自己瘦了一圈的脸。

“好久没有这样聚了,你肯定有重要的事。”

杨文峰点点头,自从残肢的案子不了了之之后,他就只在广州中山大学附属医院见过梁科长。两人一个有心事,一个心中有事,所以都是匆匆打声招呼就各奔东西。“不错,我需要你全力以赴地帮助我!”

梁科长脸上出现一些无奈,还有些嘲笑。王媛媛不满地盯了他一眼,他总算是忍住了已经到嘴边的风凉话。

杨文峰盯着梁科长,并不顾他脸上连续变化的表情,只管自己讲下去。足足讲了十分钟,他才停了几秒钟,然后说:“台湾要利用盲流闹事!就这些,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梁科长嘴巴微微张开,脑袋一边急速消化着他的话,一边不可置信地仔细打量着杨文峰,之后又把眼光转向王媛媛,这样来回几次,见到他们两人都没有再进一步解释什么时,才说:“这不是你们报纸连载的小说情节吧?”

两人都严肃地看着他,没有接腔。

“你刚刚说这是你和周局长两人得出的结论?”

杨文峰点点头。

梁科长脸色变了变。周玉书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无人能及。自从那次把他送进医院后,他一次都没有再见到这位中国情报界的传奇人物,但他仍然受命经常到医院附近转几圈。

“利用盲流?”

“是的,利用盲流!”

“盲流那么容易利用吗?”梁科长脸上又露出一些嘲笑,“你们大概不知道,关于盲流,我比你们知道的要多一点!”

杨文峰和王媛媛都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们从来不管盲流的!”

“这是工作纪律,必须保密,本来不应该告诉你们,可是既然你们说出这么耸人听闻的事,我也就不隐瞒了。”梁科长呷了口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自然。“自从我进入广东公安厅的第一个月起,我就知道我们最重要的最艰巨的任务就是控制盲流。你说的不错,我们确实很少管盲流,没有办法管,人太多,太乱,再说,只要他们不出什么乱子,有什么好管的?至于凶杀,偷盗,卖淫这些社会治安问题,本来就是公安的工作,没有什么艰巨和重要之说。可是自从改革开放后,大量的盲流涌进广东地区,目前内部估计仅仅在广东地区,就有盲流三千多万人。作为公安部门,大家不是不知道三千万盲流给广东社会治安带来的挑战,但是这并不是北京担心的。他们担心的不是无名尸体,不是凶杀,更加不是抢劫卖淫,他们担心的是这些盲流是否会联合起来闹事。这也是我们公安部门对盲流的首要监控项目,只要不联合起来闹事,盲流怎么样,是死是活,还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些年,我们时刻注意盲流的分布和流动,对于盲流中的同乡会更是密切监控。如果真有你们说的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逃过我们公安的眼睛。”

“没有想到,”杨文峰嘴角露出痛苦的嘲笑和无奈,“我原来以为没有人关心盲流,没有想到的是,无论是国家安全部,还是公共安全和社会治安部门,大家都如此‘关爱’盲流!”

“你们最近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王媛媛打断问,她不想这两位又较上劲。

“盲流人口太多,异样的情况当然经常出现,例如最近广州市面出现一本叫《盲流指南》的小册子——”

“有什么问题?”杨文峰心中暗暗一惊,王媛媛心里也倏的一跳,她听杨文峰说过是李昌威在编写这本小册子。他们两人不动声色,会意地互相看了一眼,决意不说出来。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这本小册子主要是登载和盲流相关的一些信息,大多是主要媒体不会登载的信息,例如找苦力工作,便宜住宿什么的。”

“那有什么异样?”王媛媛假装不经意地问。

“只是北京有些领导得到这本小册子后,看到每册《盲流指南》最后几页都印刷一些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选段,有的还被编者从盲流的角度作了注释。”

“哦,真有意思,没听说过,什么叫从盲流的角度注释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不过,只要不故意歪曲宪法,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王媛媛笑着问,会意地看了一眼杨文峰。

“歪曲倒不会,这《盲流指南》的编者也是盲流,倒绝对没有那个文化水平去歪曲《宪法》。何况,我们国家的《宪法》是面向大众的,谁还看不懂不成?我们起先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还怪北京大惊小怪。但是你们知道,北京领导人和御用专家们毕竟有水平,往往能够看到我们看不到的危险。一个领导最近来视察时,向我们指出了问题的严重性。我也不便向你们多说,不过一句话,他们认为在盲流中传播《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是别有用心甚至是蓄谋已久的,事关我们是否可以拥有一个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是否可以维持一个稳定的和平的经济建设大环境,是否可以和平崛起,是否可以长治久安……。”

“放屁!”杨文峰忍不住高声打断他。

“我也不完全同意他们的讲法,不过北京总是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梁科长大度地笑了笑。随即,他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这次你们的盲流起义推理该不会也是北京的小题大做吧?”

“不,这是周局长和我的推理,问题是北京并不相信!”

梁科长脸上表情又微妙地变化了一次。“我能做什么?为什么要我卷入?你不是一直看不起我吗?”

杨文峰微微一怔,盯着他。“不是我,是周局长让我找你的!”

杨文峰和王媛媛看到梁科长的反应,脸上微微变色。当杨文峰说出“是周局长让我找你”这句话时,梁科长正在喝水,他不但把装满一杯茶的杯子“哐当”一声掉在桌子上,而且当滚烫的深色茶水从桌子上流到他腿上时,他的手在微微抖动,腿却忘记挪开。

“我——我并不认识他老人家啊?!”

“可周局长认识你。”

“是吗?怎么会呢,他老人家……”

“他老人家知道你一直在跟踪他!”

这一次王媛媛和梁科长都大吃一惊。王媛媛心中暗呼“好彩”,梁科长则马上自我安慰,自己跟踪中国情报界传奇前辈两年多,被他发现,没有什么自责的。他竭力保持平静而淡淡地说:“他知道也不奇怪,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还有奇怪的,”杨文峰故意停了一下,等梁科长紧张地盯着自己时才说:“周局长还告诉我,你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踪他,而他却知道!”

“什么?”

“天啊!”王媛媛听得张开性感的嘴巴,无法合拢。

梁科长没有接话,也就表示他承认了杨文峰讲的是事实。杨文峰接着说:“让你跟踪他,是因为还有其他势力在跟踪他,你是当地公安局干警,熟悉当地情况,但你并不是专业的跟踪人才,你被指派去跟踪共和国最老牌的特务头子,所以你在跟踪他的事,周局长不用回头就可以感觉到,另外那些为了各种目的而跟踪他的人也都是高手,有些可能还是来自国外的情报机关,他们自然也可以看到你在干什么。周局长并不清楚是什么人让你跟踪他,不过他知道他们让你跟踪他的目的就是让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王媛媛忍不住又发出一声“我的天”的感叹。

“正因为你是当地公安,屁股上总挂着一支手枪和一双手铐,结果让那些其他的各种势力,无论是抱着什么目的和居心的,都始终因为忌惮你而和周局长保持距离。”

“我有个问题不明白。”王媛媛问,“为什么一个退休的局长会有这么多人跟踪?像这样的退休局长应该不少吧?还有很多退休的部长呢?”

杨文峰听到这个问题时微微沉思了一下,但也没有接腔,因为如果他能够有时间思前想后的话,这恐怕也是他想问的问题。

“也许他真发现了什么天大的阴谋,否则为什么都在跟踪他?而公安厅的李副厅长安排我跟踪他,其实是为了保护他?也不全是,”梁科长好像自言自语似地说,“使用我跟踪他,就是为了让别的跟踪人不能接近他。而如果是为了保护他,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但却让我跟踪,而且要把他的行动定期汇报上去。真让人不明白……文峰呀,我不是不想帮你,事情确实太玄乎,没有搞清楚前,我不愿意卷进去。对了,你刚刚说是周局长让你找我的,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有什么不明白的,请你帮忙就是要把事情搞清楚,如果我们都搞清楚了,还请你帮什么忙?”

“可是周局长只是感觉到我在跟踪他,并不认识我,更不要说了解了——”

“他对你有观察——”

“他都没有正眼看过我几眼!”

“观察一个人不都是用眼睛的,有时靠心和脑袋去观察去了解!”杨文峰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这梁科长提到周局长就没完没了。

“他了解我?”梁科长不理杨文峰话中的不耐烦,追问道。

“是的,他了解你。他说你是那种‘患难之中见真情,危难之处显身手’的人,他说如果需要帮忙的时候,只要告诉你实情,你就会——”

杨文峰没有把话说完,今天已经是他和王媛媛第二次看到梁科长失态。他们面前的梁科长在公安局也有好多年,甚至可以说是个公安老油子了,但现在在他们面前的他,则满脸充满真情,眼角甚至泛出泪光。在杨文峰看来,这表情无异于怪异,杨文峰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把他拉回到这里。王媛媛也感到梁科长思想游离开去了。

对于杨文峰,周局长是他的周伯伯,他们是无所不谈的忘年交;对于王媛媛,周局长一会是周伯伯,一会又是一个可以获得重要情报的目标。两人有所不知的是,在年轻的公安干警梁科长的眼里,周局长是他的太阳,共和国的希望和为他重新找回信心的力量。周玉书的事迹在公安和国家安全部门广为流传,他为共和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从不居功自傲。这些梁科长当然听说过。他同杨文峰到新塘镇领出老人时第一次见到这位传奇人物,当时他的感情是复杂的,夹杂着一些不敢相信和微微失望,特别是当老人哆哆嗦嗦从口袋掏出自己卷好的卫生纸擦鼻涕,用洗得发白的手帕擦眼角……后来自己受命跟踪他,他想起了那些日复一日的风餐露宿的跟踪,跟着蹒跚的老人走街串巷,看着老人坐在盲流中指东说西,耐心等着老人在小摊上认真地吃一碗炒粉,观察老人把零钱小心地包好后塞进裤子隐藏的口袋里,把吃不完的半个馒头小心地包好放进手提袋里……那些日子,他躲在暗处品味着老人脸上的快乐、忧愁、孤独和痛苦的表情……

不知不觉之中,梁科长竟然又可以大声唱出以前让他热血沸腾的《少年壮志不言愁》;不知不觉中,他心中重新有了什么是好人和坏人的标准;不知不觉中,他知道了共和国为什么在出了那么多败类、那么多贪官污吏的情况下,还能够巍然不动;短短的两年多,公安局领导忘记了他,他的工作也失去了公安干警的刺激和捞外快的机会,可是他一点也不后悔,他觉得这样跟着老局长茫无头绪地东奔西走了两年,自己反而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踏上了他坚信正确的人生之路……

杨文峰第二次伸手在他面前晃动时,他收回了思绪,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们两位。

“我们怎么干?”他有点腼腆地小声问。

杨文峰黯然地摇摇头。“不知道!”

“如果你们的发现和推理都是真实的,那就是说,台湾要在中国南方以广东为中心发动流动民工的抗议甚至起义,哎哟,我说出来就有些别扭,还是不敢相信!”王媛媛没有说下去。

“就算不考虑文峰和周局长的发现,这个可能性完全存在!”梁科长换了一幅严肃的表情,“事实上,我现在想一想,北京为什么一直督促我们注意盲流,为什么有这方面的担心?肯定有一定道理。现在中国贫富悬殊已经大得离谱,富有人士以广东等沿海和大城市为主,而广大的内地民众,特别是农民几乎一贫如洗。中国领导人为了维护目前的政治体制,仍然在各种场合假装我们还是在搞社会主义,结果让广大民众也不得不假装我们还生活在社会主义的新中国。可是这些假象,总有一天会破灭,到那时,广大人民会要求一个交待的。我得说实话,如果台湾介入,有意要挑拨民众反抗政府,那么在南方发动组织盲流,将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杨文峰和王媛媛都专注地听着,杨文峰还随即赞赏地点点头。

“问题是上面不相信,而据周局长推测,台湾将会在奥运会期间启动这一‘决战境外’计划,现在只有两个多月,怎么办?”王媛媛摊开双手,紧皱着眉头。

“我们去阻止它!”梁科长咬着牙说。

“说起来容易,怎么阻止?你以为我们是007吗?”王媛媛摇摇头。

杨文峰说:“我都思前想后一个月了,毫无办法。只有北京出面才有可能,可是北京根本不相信有这样的阴谋存在,事实上从表面上,确实天下太平,大家都在热切期盼着2008年奥运会。另外,我甚至想,如果真有这样的阴谋,而且即将启动,就算北京出面,又有什么用呢?总不能把台商都赶尽杀绝吧,更不能让盲流都回到原来的地方,至于传销网,都很地方化而且实行严密的单线联系,哪里找得到头绪?还有黑社会,既然是黑社会,肯定有其严密的组织,也不是可以靠这一两个月可以肃清的,并且奥运会即将召开,如果采取过激的手段,会造成严重后果。”

“我倒觉得北京自作自受,现在问题的关键是盲流,特别是广东的这几千万盲流。可是盲流的问题不是刚刚出现的,而是十几年了,北京只看到盲流成为廉价劳动力,根本从来不顾他们的福利和死活,直到现在有人要利用这些弱势群体,才发现,根本没有办法管束他们。活该!”王媛媛说着,做出了“活该”的表情。

“媛媛,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杨文峰说,“这不是看笑话的时候,更不是报复北京的时候,盲流在这个阴谋中是被动的、被欺骗和被利用的。这个阴谋如果只是纸上谈兵,自然可以用来提请北京注意自己的弱势群体;可是现在不是这样。台湾一旦真实行这样的计划,北京不会坐视不理,当初他们敢把坦克开进天安门,现在他们不敢把坦克开进广州市吗?虽然那位1989年声称‘杀二十万学生,换来一百年的稳定’的伟人已经永垂不朽了,但现在那些腰缠万贯的官僚们如果为了他们的长治久安,绝对会毫不手软地屠杀一百万的盲流。到最后,受苦受难牺牲的还是盲流。”

王媛媛听着杨文峰的话,惭愧地点着头。

“也许我们还有些办法。”杨文峰说,“不过还得先问梁科长。我想,策划这个计划的当然是陈水扁和他的亲信,我们没有007的能力,潜伏到台湾去除掉陈水扁和他的亲信,但我们是否可以考虑破坏他们这个计划在大陆的执行人?”

“可是,按照你说的,所有台商都有可能卷入,传销网更是无孔不入,还有黑社会?我们如何入手?”说话的是王媛媛。

梁科长也摇起头。“不可能,时间不够,而且别说是我们自己干,就算是国家干,这种做法也不可取。广东地区的台商有一万多家,他们表面上和台独划清界限,事实上却鱼龙混杂,有些更是两面三刀,根本无法下手,总不能对他们逐一监视控制吧?何况,这些台商手中有钱,他们几乎都有自己的路子,有些更和中央和地方的腐败官员称兄道弟,沆瀣一气,鱼肉人民。再说黑社会,现在黑白两道,哪里分得清?如果我们贸然下手,很可能还没有见到黑社会头子,自己就先牺牲了。传销网就更不用说,我们国家禁止普通的商业传销已经二十年了,反而越来越红火。而你说的传销网还是情报部门经营的,哪里那么容易破坏。我想,凭我们的力量,用两个月时间,能够破坏一两个小县城的分网,已经很不错了……”

梁科长的分析句句似锤子,敲在杨文峰心上。听到后来,他不得不垂下了头。如果说之前还有点幻想,有点不切实际,那么对广东如此了解的梁科长的话则让他彻底清醒。

“既然无法找出策划者并消灭他们,我倒是有个主意,我们就从被利用的盲流入手,告诉他们真相,让他们不要上当受骗。”

王媛媛的话说得慢吞吞,但却让杨文峰猛地抬起了头。

“怎么让盲流知道真相?”梁科长表情冷静地问。

“可以通过报纸……”

“什么报纸?报纸都控制在中宣部和党委手里,报纸是你用来讲真相的地方吗?亏你还是名记者。”梁科长不客气逼视着王媛媛。

王媛媛也有些生气:“我当然知道报纸不可能登,可是我可以使用我们的报纸,使用偷梁换柱的形式,把揭露真相的文章登在报纸上,这几个月,我对报纸的重要版面,特别是奥运版面有最后审批权!”

杨文峰脸上露出了一些希望,但看到梁科长冷冷的样子,他没有开口。

“第一,你们报纸有多少读者?第二,你真以为盲流买你们的报纸看吗?第三,你相信现在还有人相信你们的报纸吗?广东发生致命非典时,你们不是在拼命报道北京两会,全国上下形势一片大好吗?说到体育和奥运会,那是你们白领和小愤青的玩意,你们真以为每天为生活操劳的盲流真有心情去看体育版,真会像你们一样,看到金牌听到国歌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梁科长的话再次让杨文峰心凉了下来。他不禁暗中佩服梁科长,没有想到,这个公安痞子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如此实际和深刻。在心里,他暗叹周伯伯慧眼识人。

“哼,那还有什么办法?”王媛媛面上憋得通红,“我看没有办法了!”

三人就这样沉默了一阵子。王媛媛突然打破了沉默。

“既然周局长可以识破这个阴谋,难道他没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个阴谋?”

梁科长也抬起了头,眼中露出了一丝希望。杨文峰叹了口气说:“周局长费了很大的劲才和我推理出这个大阴谋的存在,但这之后,他就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似的。他经常陷入昏迷,我们都无法正常交流了。”

“只要周局长可以活下去,脑袋清醒的话,我相信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梁科长胸有成竹,“只要他老人家能够想出办法,我就能够付诸行动!”

“但愿如此!”杨文峰停了下,觉得应该把第二件事说出来了,“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们帮忙的,不过我不想太详细解释,我只希望你们不要认为我疯了,首先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梁科长和王媛媛不解地互相看看,然后又把眼光盯在杨文峰脸上。杨文峰尽量让自己平静和显得理智,同时他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为了不让自己产生犹豫,所以故意回避两人的目光。

澳门赌王报恩……现代科技发展……延年益寿术……下个星期白云山上的手术……

梁科长和王媛媛安静地听完,一言不发,表面上都竭力装出平静——对于梁科长,杨文峰的话中太多破绽,甚至还有一些颇可疑之处,但如果有方法可以延长他心中楷模的寿命,延长寿命后的周局长又可以想出方法击败台湾的“决战境外”的话,其他的最好不要去想。对于王媛媛,她心里七上八下,她甚至都没有怀疑这个耸人听闻的方法是否是真的,她只是暗暗佩服美国中央情报局,竟然找出这种方法向杨文峰下手!这确实是唯一奏效的方法,杨文峰无论从私还是从公,都会毫不犹豫接受任何条件的。

包厢里的菜都冷了,在空调的冷气里,盘子里浮现了一层凝固的油水,空气也凝固了似的。三个人没有说话,叹息声却一声连一声。

过了好一会,梁科长和杨文峰才低声开始计划如何把周局长运出医院,杨文峰必须要说服医院同意拔掉插在周局长身上的管子,并且要以推周局长到外面“透透气”为由把他弄下楼。梁科长则事先准备好一辆可放进担架床的警车。两人议论了一会,都停了下来。两人都清楚,周局长已经几个月没有挪动过身体,任何移动都是危险的;他们还知道,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他们两人都将负上刑事责任。但他们都没有说出来。

两人商量好细节后,抬头看了看王媛媛,灯光下的王媛媛脸色阴沉,让他们两人心中都是一惊。

大家起身准备离开时,王媛媛突然停下来,她示意门口的服务员关上门。房间剩下三人时,王媛媛压低声音说:“我心中一直有些疑问,但却问不出问题。你们刚刚在那里商量时,我好好想了想,虽然还不十分清楚,可是我想,还是先把问题提出来,你们和我一起想,又或者有机会的话,文峰问一问周局长。”

两人重新坐下,不知道王媛媛想到了什么。事实上,王媛媛想到了美国中央情报局发给她的最新指示。本来,她想能拖就拖,但今天当她知道中央情报局已经向杨文峰下手后,决定按照他们的吩咐提出这个问题。当初中央情报局只让她把周玉书和杨文峰的言行一五一十汇报过去,不允许她有任何其他冒进的行为。上次当她告诉美国,周玉书发现台湾正在暗中使用盲流对付大陆的时候,美国向她发来一个紧急但却简单的指示,要求她通过杨文峰向周玉书提出下面的问题,然后要求她把周玉书的回答原封不动汇报给他们。他们说,这个答案值一百万美金!刚才她想了很久,这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提出这个问题,现在她认为时机来了,机不可失,于是她提出了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疑问。

“文峰是在周局长的引导下,一步步收集证据,最后得出台湾要发动对大陆的‘决战境外’,而周局长显然是先入为主,早就知道有这样的结论。他老人家考虑周到,知道杨文峰不会受到他的影响,所以借助杨文峰的分析能力,从证据入手,推出和他一样的结论。这些看起来没有什么漏洞,而且还合情合理。可是我不明白,周局长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结论的?如果他是先入为主得出这个结论,那不是说明有问题?而且,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们在这里分析台湾,可是却没有设身处地站在台湾的角度分析一下。我不排除台湾会有如此反攻大陆的计划,也不排除台湾陈水扁一上台就秘密制定利用大陆社会矛盾而‘决战境外’的计划,这些都是可以理解和接受的。我的疑问是:有计划不一定要用,也不一定现在用,对不对?就像现在世界上各个国家的国防部都有一些对付邻国或者敌国的作战计划、沙盘推演和危机处理系统,但很少有把这些计划付诸实行的,对不对?美国至少有二十个摧毁中国的作战计划,中国也绝对有至少十种沉没美国航空母舰的作战方案,但双方都不会因为对方有这些计划和方案而大打出手,更不会因为对方有这些计划和方案,就认为他们一定会使用。”

梁科长没有一下子听懂,杨文峰却越听越清楚,这不正是他心里一直存在的疑问?这不正是最近这些日子让他觉得整个事件好像缺少了一个环节的疑问?可是他却还没有理清楚。他赞赏地对侃侃而谈、有条不紊的王媛媛连连点头。

“我的意思是,2006年台湾制定宪法,两岸都没有干起来,现在两岸也相对平静。为什么台湾会要突然对大陆实行这样的‘决战境外’?而且选择在奥运会期间?”

杨文峰忍不住“啊”出声,“天啊,媛媛!你的问题太好了,我真是糊涂,这些天一直心里憋着什么东西,现在才知道,你提出的问题正是我最近一直觉得缺少了的那个环节!”

“我还没有说完!”王媛媛冷静地说,“发现有这个计划的应该是你和周伯伯两人,但极其有把握地说台湾即将实行这个计划的则只有周局长。可是你不要忘记,周局长在医院已经躺了好久了,是什么东西让他认为台湾有了这个计划就一定要实行,而且是在奥运会期间?文峰,显然,你的周伯伯还有事情瞒着你……”

王媛媛的问题,或者说中央情报局通过王媛媛问的这个问题,让杨文峰从头到脚顿感冰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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