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最早的文字狱受害者似乎是罗马诗人欧维德(Publius OvidiusNaso,简称Ovid,43BC-17AD),他的诗作《爱的艺术》(Ars Amatoria)触犯了当时罗马的有关婚姻、家庭等礼教戒律,因此被奥古斯都大帝放逐到黑海边的小城,最后死於流亡的异乡。

比欧维德早生一百年的司马迁的外孙杨恽(?-45BC),据《汉书》记载,是为官清廉、桀骜不驯的狂狷之士,因《报孙会宗书》中抨击朝廷和讥讽皇帝,结果得罪汉宣帝。中国律法对于“犯上”者是不手软的,像希腊哲学家迪欧根尼斯(Diogenes,412-325BC)——请亚历山大大帝走开,别挡住太阳照在他身上,这样的傲慢文士,若换在中国,皇帝不会微笑着为阳光放行,而可能会让他死于乱剑之下。杨恽犯上文章的结果是被腰斩,他也许是中国最早的文字狱下的冤死鬼。老祖宗们严厉的家规被中共政权香火承传,如今方式稍微不同,但是“文字狱”和“连坐法”依然是统治者不吝使用的不二法门。

这本笔会会员作品集子的出版,蕴含着多种涵义,内心触动颇深,竟一时为之语塞。如上所述,两千年过去,中国之大,如今依然容不得百数十名文字工作者。独立中文笔会成立十一年以来,仅有两次机会在中国大陆举行颁奖仪式和文学座谈。第一次是2004年10月30日,刘晓波时任笔会会长。那场小型的聚会是在大部分与会者受到警告和阻拦下,在北京郊区一个饭店举行的;除了当届自由写作奖的得主章诒和女士在场之外,还有首届得主王力雄和作家张祖桦以及来自各省市的知名人士,如包遵信、吴思、卢跃刚、王东成、焦国标、陈敏、徐晓、浦志强、余杰、余世存、廖亦武、王怡、高氏兄弟等六十多人与会。仅仅八年过去,蓦然回顾,简直有不堪回首的沧桑。如今,别说在中国国境内举行笔会的文学聚会是不可能的,仅看看我们会员的遭遇就令人寒心:首任主席刘宾雁客死异乡,前会长晓波被重判系狱,前副会长余杰遭毒打流亡,荣誉理事包遵信撒手尘寰,前理事廖亦武离国,焦国标革职,力虹折磨致死,其他许多国内会员被迫禁笔,前会长郑义等海外会员不得回国。笔会短短的十年历史竟然见证了末世的离乱和淒凉。哪来盛世?哪来和谐?

再看这本集子里所蒐罗的散文、评论、小说和诗歌,这是一个知识群体来自内心深处的倾诉:对历史和记忆的考问;对社会光怪陆离现象的质疑;跟良知与情感的对话交锋;直面宇宙、人生的困惑与思考。每位作者的文体和语言不同,但是所有文章的相同之处是一个近乎童稚的“真”字。在以往一个甲子的时间段内,人们在那个禁锢思想、箝制言论的社会里,经历了太多假大空的语言暴力,期盼还原到“真”,几乎成为一个知识者的本能。用一枝笔,还原历史真相,索回做人的尊严和作家的良知。防火墙封不住我们思想的遨游和飞跃,网路和电子传播的魔杖点字成金,专制体系的那些网路警察如汗流浃背的西西弗斯,永远功亏一篑,达不到围堵和封网的目的。地老天荒,写作是我们的宿命和情缘,墙内、墙外,境内、境外,“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文字和思想是笔会精神的承传所在,不绝于缕,永不中断。

感谢赵达功、蒋亶文、王一梁、蔡咏梅、西飏、杨炼等几位编委在短短时间内完成编选的工作,也感谢张裕的编排协调和武宜三等努力让印刷出版顺畅,使得这本书能赶在本届香港颁奖和文学会议前问世。

廖天琪,2012年5月20日,德国科隆

本站首发2012.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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