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内特利的妓女

在罗马,约塞连很想念达克特护士。亨格利·乔出发去执行军邮任务之后,他越发感到无所事事。他实在太想念达克特护士了,于是便急不可耐地跑到大街上,到处去寻找露西安娜。他从来没有忘掉露西安娜的笑声和她那从不让外人看见的伤疤,更没有忘掉那个嗜酒如命、头发蓬乱、泪眼模糊的浪荡女人。那女人总是穿着一件桔黄色的缎子衬衫,从来不扣扣子,胸脯上紧紧束着一只白色乳罩。她的那枚橙红色浮雕宝石戒指有一回被阿费无情地从她的汽车窗口扔了出去。他是多么渴望得到这两个女人啊!他徒劳地寻找着她们,他那么深深地爱着她们,可他知道,他永远也见不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了。绝望折磨着他,幻觉困扰着他。他真希望达克特护士就在他身边,裙子撩得高高的,露出她那修长的大腿和白白的屁股。在两个旅馆之间的一条小巷子里,一个又咳嗽又吐痰的瘦瘦的街头女郎拉住了他。他跟她做了一回爱,可是没有得到丝毫乐趣。他又跑到士兵公寓去找那个穿灰白色内裤、待人十分和气的胖女佣。她见到他高兴极了,可他却仍然打不起精神来,只好在那里独自早早上床睡觉。醒来时他依然感到无聊,吃罢早饭在公寓里找了一个活泼、丰满的矮个子姑娘鬼混了一通,觉得稍稍有一点乐趣,完事后就把她打发走了,自己接着睡觉。他一觉睡到开午饭,然后就上街去给达克特护士买礼物,还给穿灰白色内裤的胖女佣买了一条围巾,让她感激得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一个劲地拥抱他。这下子又勾起了他对达克特护士的欲火,只好又一次色迷迷地跑出去寻找露西安娜。他没有找到露西安娜,却找到了阿费。阿费在罗马着陆时,正赶上亨格利·乔和邓巴、内特利、多布斯等人一起返回。那天晚上,一帮已人到中年的军方大人物把内特利的妓女扣在一家旅馆里,她不说“认输”两个字就不让她走。亨格利·乔等人喝得醉醺醺地去找那帮人打架,要把她救出来。阿费说什么也不愿意跟他们去。

“我为什么要仅仅为了救她出来而给自己惹麻烦呢?”阿费傲慢地质问道,“不过,别把我这句话告诉内特利。就告诉他我和兄弟互助会里几个非常重要的弟兄有一个约会。”

那帮军方中年大人物一定要让内特利的妓女说出“认输”两个字,才肯放她走。

“说‘认输’,”他们对她说。

“叔叔,”她说。

“不,不,说‘认输’。”

“叔叔,”她说。

“她还是不明白。”

“你还是不明白,是吗?你不想说‘认输’,我们是不能硬逼你说的。你明白吗?当我们叫你说‘认输’时,别叫我叔叔,好吗?说‘认输’。”

“叔叔,”她说。

“不,别叫叔叔,说‘认输’。”

她不再叫叔叔了。

“这就对了。”

“这很好。”

“这是个好的开端。现在,说‘认输’。”

“叔叔,”她说。

“这没有用。”

“不,这样也没有用。我们的话根本进不了她的脑子里去。我们要不要她说‘认输’,她一点都不在乎。这样要她说‘认输’也没有什么意思。”

“是呀,她一点都不在乎,是吗,说‘脚’。”

“脚。”

“你瞧见了吧?我们干什么,她都不在乎。她对我们一点也不在乎。我们对你毫无意义,是吗?”

“叔叔,”她说。

她对他们一点也不在乎,这一点弄得他们心烦意乱。每回她打哈欠时,他们就粗暴地摇晃她。她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甚至当他们威胁说要把她从窗口扔出去时,她也无所谓。这真是一帮伤风败俗的上流人。她觉得很厌倦很无聊,很想躺下睡一觉。她已经连着伺候他们二十二个小时了。她是和另外两个姑娘一块来供他们寻欢作乐的,可他们不让她跟她们一块离开,这使她感到难过。她有些弄不明白,他们哈哈大笑的时候为什么要求她跟着笑。她也不明白,他们跟她做爱时为什么要求她做出一副快活的样子。对她来说,这一切全都这么难以理解,这么令人厌烦。

她拿不准他们到底要她干什么。每一回她闭上眼睛想打瞌睡时,他们都要把她摇醒,叫她说“叔叔”。可每一回她说“叔叔”时,他们又都显得很失望。她弄不清楚“叔叔”是什么意思。她驯顺而麻木地坐在长沙发上,神情恍惚,嘴微微张着。她所有的衣服都扔在地板的一个角落里。她不知道他们还要叫她这样一丝不挂地陪着他们在这套豪华的旅馆客房里坐多久,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要逼她喊“叔叔”。就在这时,奥尔的老相好把内特利和这支救援队里其他穿着五花八门衣服的成员带进了这套客房。她一边领着他们往里走,一边放荡地笑话着约塞连和邓巴滑稽的醉态。

邓巴感激地捏了捏奥尔老相好的屁股,一把把她推到约塞连的怀里。约塞连双手抱住她的屁股,把她的身体抵在门框上,自己则猥亵地贴在她身上扭来扭去,直到内特利揪住他的胳膊把他从她身上拉开,推到那间蓝色起居室里。邓巴已经在那儿动手把能看得见的东西一件件从窗口往院子里面扔。多布斯则拿起一个烟灰缸架子砸家具。一个赤身裸体的人出现在门口,他的肚子上有一道阑尾炎开刀留下的红疤,模样非常滑稽。这人吼叫道:

“这儿出了什么事?”

“瞧瞧你这副脏样,”邓巴说。

这人双手捂住羞处退了出去。邓巴、多布斯和亨格利·乔快活放肆地大吼大叫着,把房间里所有他们举得动的东西一件接一件地从窗子往外扔。不一会,他们就把床上的铺盖和地板上的行李统统扔光了。他们正打算去洗劫一个杉木衣柜时,通往里间的门又打开了。一个相貌出众但却赤身裸体的男人趾高气扬地光着脚走了进来。

“喂,你们给我住手,”他叫道,“你们这帮家伙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瞧瞧你这副脏样,”邓巴对他说。

这个人和方才第一个人一样双手捂住羞处溜走了。内特利正要去追他,不料那第一个军官又抱着个枕头遮住自己的羞处回来了。他像跳裸体舞那样摇摇摆摆地挡住了内特利的去路。

“喂,你们这些家伙!”他愤怒地吼叫道,“给我住手!”

“给我住手,”邓巴回嘴道。

“这是我说的。”

“这是我说的,”邓巴说。这军官的锐气给挫了下去,他急躁地跺着脚。“你是在故意重复我说的每一句话吗?”

“你是在故意重复我说的每一句话吗?”

“我要揍你一顿。”这人举起了拳头。

“我要揍你一顿。”邓巴冷冷地警告他。“你是个德国间谍,我要叫人毙了你。”

“德国间谍?我是个美国上校。”

“你根本不像个美国上校。你活像个身体前面放了个枕头的大胖子。你要是个美国上校,那你的制服哪里去了?”

“你们刚刚扔到窗外去了。”

“好吧,弟兄们,”邓巴说,“把这个笨蛋关起来。把他带到警察局去,把钥匙扔掉。”

上校的脸都吓白了。“你们都疯了吗?你们的徽章呢?喂,你,快回到这儿来!”

可是他转身太迟了,没能拉注内特利,内特利瞥见他的女人坐在另一间房子的沙发上,便从他背后一个箭步蹿进门去。其他的人随着他一拥而进,闯到了那群赤身裸体的大人物中间。亨格利·乔一看到他们便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他不相信地挨个指指他们,又伸出双臂,一会抱住自己的脑袋,一会搂住自己的腰。两个满身肥膘的家伙蛮横地冲着他们迎上来,直到他们看出多布斯和邓巴脸上的厌恶和敌意,注意到多布斯双手仍然握着那个他在起居室里砸东西用的锻铁烟灰缸架上下左右挥舞个不停,这才停住脚步。内特利已经站到了他的女人身边。她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才把他认出来。她软弱无力地笑了笑,闭上眼睛把头伏到了他的肩膀上。内特利欣喜若狂,她以前从来没有对他笑过。

“菲尔波,”一个镇静、瘦削、面容疲倦的人一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这会他开口了。“你没有执行命令。我叫你把他们赶出去,你却出去把他们带了进来。你难道看不出这其中的矛盾之处吗?”

“他们把我们的东西都从窗口扔出去了,将军。”

“他们干得好。我们的制服也扔出去了吗、聪明极了。没有制服,我们永远没有办法使人相信我们是上级。”

“我们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吧,罗,和——”

“噢,内德,放松点,”那个瘦子带着习惯性的疲倦神情说,“你指挥装甲师作战也许很有本事,可对社会上的事情你却几乎无能为力。迟早我们总会找回我们的制服,到那时我们就又是他们的上级了。他们真的把我们的制服扔出去了吗,这一招干得漂亮极了。”

“他们把所有东西部扔出去了。”

“把衣柜里的东西也扔出去了吗?”

“他们连衣柜都扔出去了,将军,就是我们刚才听到的咣当一声,当时我们还以为他们要冲进来杀我们呢。”

“接下来我就要把你扔出去了,”邓巴威胁道。

将军的脸有点发白。“他究意为什么火气这么大?”他问约塞连。

“他说得出就做得到,”约塞连说,“你们最好让这姑娘离开。”

“天哪,把她带走吧,”将军松了口气,大声说,“她在这儿所做的一切都使我们觉得摸不透。至少,她要是嫌我们付给她的一百美元太少,她可以对我们表示不满或者怨恨,可她连这一点都不愿意做。你那个英俊的年轻朋友看来是迷上她了。你们瞧瞧,他假装替她往上提裤子,手指头却在她的大腿根摸个不停。”

内特利的行为当场被人揭穿,羞得满脸通红,赶快急急忙忙地把衣服一件件全给她套上。她睡得很熟,呼吸十分均匀,似乎在轻轻地打鼾。

“我们现在就冲上去把她夺回来,罗!”另一个军官怂恿说,“我们的人比他们多,我们可以包围——”

“噢,不,比尔,”将军叹了一口气说,“说到天气好时在平原上指挥一场钳形攻势,对付已经出动了全部后备力量的敌人,你也许是个奇才。但你在别的方面思路并不总是那么清楚。我们为什么应该留住她呢?”

“将军,从战略上讲,我们处于劣势。我们的身上全都一丝不挂,对于那个不得不下楼穿过门厅到外面去取衣服的人来说,这将会是很掉价、很难堪的。”

“是的,菲尔波,你说得很对,”将军说,“这恰恰就是为什么你应该去干这件事的原因。去取衣服吧。”

“赤身裸体去吗,长官?”

“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带上你的枕头,你下去捡我的内衣内裤时,带点香烟回来,好吗?”

“我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部给你送上来,”约塞连凑上去说。

“这下好了,将军,”菲尔波松了一口气说,“现在我不用去了。”

“菲尔波,你这个傻瓜,你难道看不出他说的是谎话吗?”

“你说的是谎话吗?”

约塞连点点头。菲尔波的希望破灭了。约塞连大笑起来,然后帮助内特利搀着他的女人走到走廊里,进了电梯。她仍然在睡觉。

她的脑袋依然伏在内特利的肩上,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好像正在做着一个美梦。多布斯和邓巴跑到街上叫住了一辆出租车。

下车的时候,内特利的妓女抬头看了看。他们艰难地沿着她公寓的楼梯往上爬时,她干咽了好几口唾沫,可等到内特利帮她脱衣服上床时,她又已经睡熟了,她一觉睡了十八个小时。第二天整个早上,内特利在公寓里跑来跑去,逢人就发出嘘声。她醒来时,心中充满了对他的爱情。归根到底,赢得她的心只需要一件事——一夜好觉。

她睁开眼睛看见他时,心满意足地笑了。随后,她在瑟瑟作响的被单底下懒洋洋地伸了伸她修长的双腿,招手叫他上床躺在她的身边。她哧哧地傻笑着,一副春情勃发的白痴模样。内特利高兴得神魂颠倒,欣喜若狂地朝她走过去。就连她的小妹妹冲进房间,扑到床上硬把他们俩分开时,他都几乎一点没生气。内特利的妓女对她的妹妹又打又骂,不过这次是满怀深情地笑着这样干的。内特利沾沾自喜地一只胳膊搂着一个女人倚在床上,觉得自己强壮有力,足以保护她们。他在心里想,他们三个人在一起肯定会组成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等到这小姑娘够年龄时,她一定要去上大学,上史密斯学院,拉德克利夫学院或者布林马尔学院——这件事将由他来办。几分钟后,内特利跳下床去,扯开嗓子叫唤着,向他的朋友宣布他的好消息。他兴高采烈地叫他们到她的房间来,可他们刚到门口,他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吓了他们一跳,因为他这时才想起来,他的姑娘还没有穿衣服呢。

“快穿上衣服。”他命令她,暗自庆幸自己的机警。

“出了什么事?”她好奇地问。

“出了什么事?”他宠爱地笑着重复了一遍。“因为我不愿意让他们看见你光着身子的模样。”

“不愿意?”她问。

“不愿意?,”他惊讶地看了看她。“因为让别的男人看见你的裸体是不对头的,这就是为什么。”

“不对头?”

“因为我这么说了。”内特利恼火地发作起来。“听着,不许跟我犟嘴。我是你的男人,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从现在起,你要是不把衣服全穿上,我就不许你走出这间房子。明白了吗?”

内特利的妓女看看他,好像他是个疯子似的。“你疯了吗?”

“我说的话句句算数。”

“你疯了!”她不敢相信地冲他叫着,愤怒地从床上跳下来。她一把扯过短裤套上,大步朝门口走去,嘴里乱七八糟地不知在喊叫些什么。

内特利像一个十足的男子汉似的威严地挺直了腰板。“我不准你这个样子离开这间房子,”他对她说。

“你疯了!”她冲出房门后,一边回身冲他喊,一边不相信地摇着脑袋。“你这个白痴!你这个傻乎乎的疯子!”

“你疯了!”她那瘦小的妹妹边说边学着她姐姐的样子傲慢地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内特利命令她。“我也不准你这个样子出去。”

“你这个白痴!”那小妹妹从他身旁冲过去之后,回过头来庄严地对他大声说,“你这个傻乎乎的疯子!”

内特利心烦意乱却又拿她们没有办法。他愤愤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便飞快地冲进起居室,想阻止他的朋友看见他的女友,她只穿着一条短裤正在向他们抱怨他呢。

“为什么不能看?”邓巴问。

“为什么不能看?”内特利叫道,“因为她现在是我的女人了,她还没穿好衣服,你们就看到了她,这是不对头的。”

“为什么不对头?”邓巴问。

“你们看到了吧?”他的女人耸耸肩说,“他疯了!”

“对,他真疯了!”她的小妹妹附和着。

“要是你不想让我们看见她的裸体,那就叫她穿上衣服嘛,”亨格利·乔分辩道,“你到底想要我们怎么样?”

“她不肯听我的话,”内特利局促不安地承认道,“所以,从现在起,当她这个样子进来时,你们大伙都闭上眼睛,或者转脸看着别处,行吗?”

“圣母玛丽亚!”他的女人恼怒地叫了一声,一跺脚冲出了房间。

“圣母玛丽亚!”她的小妹妹也叫了一声,跺了跺脚跟着她跑了出去。

“他疯了,”约塞连和和气气他说,“这点我敢肯定。”

“喂,你是疯了还是怎么了?”亨格利·乔质问内特利。“接下来你要干的大概是不许她再接客了。”

“从现在起,”内特利对他的女人说,“我不许你外出接客。”

“为什么?”她好奇地问。

“为什么?”他吃惊地尖叫起来。“因为这不体面,这就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体面?”

“就因为不体面!”内特利坚持道,“一个像你这样体面的姑娘跑到外面去找别的男人睡觉,实在太不应该了。你需要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所以你不必再去干这种事情了。”

“那我整天干些什么呢?”

“干什么?”内特利反问道,“你的朋友干什么,你也可以干什么。”

“我的朋友跑去找男人睡觉。”

“那么你就去交几个新朋友吧!不管怎么说,我再也不许你和那种女人来往!卖淫是不道德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甚至这个家伙。”他满怀信心地转向那个阅历丰富的老头。“我讲的对吗?”

“你讲错了,”老头回答说,“卖淫使她有了接触男人的机会,给她提供了新鲜的空气和有益于健康的运动,而且还帮她摆脱了烦恼。”

“从现在起,”内特利严厉地对他的女人宣布道,“我不准你跟这个坏老头有任何来往。”

“圣母玛丽亚!”他的女人恼火地抬眼望着天花板说。“他到底要我干什么?”她晃了晃拳头问。“走开!”她半是威胁半是请求他说道,“要是你觉得我的朋友全都这么坏,那就告诉你的朋友别再老来缠着我的朋友。”

“从现在起,”内特利对他的朋友说,“我认为你们这帮家伙不应该再去缠住她的朋友,你们都应该成家了。”

“圣母玛丽亚!”他的朋友们恼火地抬眼望着天花板叫道。

内特利的精神完全失常了。他要他们大家全都马上恋爱结婚。

邓巴可以娶奥尔的妓女,约塞连可以爱上达克特护士或者他看上的随便别的什么女人。战争结束后,他们可以一起为内特利的父亲工作,在同一个郊区把他们的孩子养大。内特利仿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切。爱情一夜之间把他变成了一个耽于幻想的白痴。他们把他赶回到卧室,让他为了布莱克上尉而去跟他的女人吵架。她同意不再跟布莱克上尉上床,也不再把内特利的钱给他,可是在她与那个丑陋、邋遢、行为放荡、心地肮脏的老头之间的友谊这个问题上,她却寸步不让。这老头带着侮辱性的嘲弄神情目睹了内特利爱情之花开放的全过程,并且坚决不肯同意美国国会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审议机构这一观点。

“从现在起,”内特利态度坚决地命令他的女人,“我绝对不准你再跟那个讨厌的老家伙讲一句话。”

“又是那个老头吗?”那女人困惑不解地呜咽着说,“为什么不准?”

“他不喜欢我们的众议院。”

“我的妈呀!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她的小妹妹平静地说,“他就是出了这种毛病。”

“对,”她的姐姐马上表示同意。她抬起双手将自己的棕色头发扯来扯去。

然而,内特利离开以后,她又非常想念他。当约塞连使尽全身力气一拳打在内特利的脸上,打断了他的鼻梁骨,使他住进了医院时,她对约塞连怒火满腔。

34、感恩节

感恩节那天,约塞连一拳砸在内特利的鼻子上。这其实全是奈特中士的过错。那一天,中队里每一个人都谦卑恭敬地前去向米洛表示感谢,因为他为官兵们准备了丰盛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午餐,让大伙狼吞虎咽地猛吃了一个下午。而且,他还弄来了大批没启封的廉价威士忌赏赐给众人,毫不吝惜地把它们递给每一个要酒喝的人。天还没黑,面色苍白的年轻士兵就四处呕吐起来,横七竖八地醉倒了一地。空气变得臭哄哄的。过了一阵子,另外一些人又来了精神,漫无目的、肆意妄为的庆祝活动又继续下去了。从树林到军官俱乐部,到处是粗鄙、狂野的滥饮和纵情狂欢,闹哄哄的场面一直延伸到医院和高射炮阵地外面的山上。中队里有人动手打了起来,还有一个人被刀刺伤了。在情报室的帐篷里,科洛尼下士玩一枝子弹上了膛的手枪时走了火,打穿了自己的腿。他仰面躺在飞驰的救护车里,鲜血一个劲地从伤口往外喷,牙龈和脚趾上都涂着紫药水。那些割破了手指头、打破了脑袋、扭伤了脚脖子和吃得胃痉挛的家伙,一个个后悔不迭地一腐一拐地走进了医务室的帐篷。

格斯和韦斯往他们的牙龈和脚趾头上涂点紫药水,又发给他们一些轻泻剂。他们一出帐篷,就把轻泻剂扔到灌木丛里去了。欢乐的庆祝活动一直进行到深夜。夜晚的寂静一再被兴高采烈的狂呼乱喊以及快活或者伤心的军人们的叫声打破。呕吐、呻吟、欢笑、问候、威胁、诅咒,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时不时还会传来往岩石上摔瓶子的声音。远处有人唱着下流的小调。这个场面比除夕夜还要乱七八糟。

约塞连怕出事,早早地上了床睡觉。不一会,他就梦见自己连滚带爬地顺着无穷无尽的木制楼梯往下逃,一路上脚后跟磕磕碰碰,带出一阵嘈杂的咔哒咔哒声。后来,他有几分醒了,意识到这是有人用机关枪向他扫射。他痛苦而恐惧地从喉咙眼里发出一声呜咽,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米洛又来袭击中队营地了。他急忙翻身从行军床上滚到地下,钻到床底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祈求上帝保佑,他的心咚咚直跳,浑身直冒冷汗。可是,天上并没有飞机的轰鸣声,远处却响起了醉鬼快活的笑声。“新年好,新年好!”一个熟悉的声音夹杂在阵阵短促刺耳的机关枪射击声中间,得意洋洋、兴高采烈地高声叫喊着,约塞连明白了,这是有人恶作剧地跑到沙包掩体里打机关枪玩。米洛袭击中队营地后,在山上设置了这些沙包掩体,并在里面配备了他自己的人。

约塞连这才意识到自己成了这场冒冒失失的恶作剧的受害者。想到自己被害得睡不好觉,还差点给吓成了呜呜咽咽的白痴,他恨得咬牙切齿,不禁火冒三丈。他真想杀掉他们中的一个解解恨。他从来也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甚至当他卡住麦克沃特的脖子要掐死他时也没有眼下这么愤怒。机关枪又开火了。“新年好!”的叫喊声和幸灾乐祸的笑声从山上飘落下来,听起来就像女巫得意洋洋的狞笑。约塞连伸手抓过他那把零点四五口径的手枪,穿着软拖鞋和工作服冲出帐篷去报仇。他装上一梭子子弹,拉动枪栓,把子弹顶上膛,随后打开保险,准备射击。

机关枪又从汽车调度场背后一座黑乎乎的小山丘上升起火来,桔红色的曳光弹就像低空俯冲的飞机那样,贴着这片黑乎乎的帐篷顶飞掠而过,差一点削去它们的尖顶,粗野的狂笑声又一次夹杂在短促的射击声中间传了过来。约塞连内心怒火熊熊燃烧:这帮狗杂种,他们是打算要他的命了!他满脸杀气,决心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他不顾一切地冲出中队营地,跑过汽车调度场,沿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脚步咚咚地朝山上跑去。内特利追了上来,诚恳而关切地叫着“约一约!约一约!”恳求约塞连停下来。他抓住约塞连的肩膀,想把他往回拖。约塞连扭身挣脱了他。他又伸出手来想抓住约塞连,约塞连骂了他一声,握紧拳头使足了力气对准内特利那张稚嫩的脸猛击过去。他收回胳膊想再给他一拳,可内特利已经哼了一声倒下去了。他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脸,鲜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约塞连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沿着小道往山上冲去。

不一会,他就看到了那挺机关枪。那两个人影听到他的脚步声立刻跳了起来。不等他跑到跟前,他们便嘲弄地大笑着逃到夜幕里去了。他到得太晚了,他们的脚步声渐渐消逝,只留下一圈空无一人的沙包掩体静悄悄地躺在冷清的月光下,他垂头丧气地四下里打量着。远处又传来嘲弄的笑声,附近一根树枝啪的一声折断了。

约塞连不由得一阵惊喜,赶忙跪下瞄准。他听到沙包另一侧隐隐约的地传来树叶的沙沙声,立刻往那边打了两枪。随即有人朝他还击,他听出了是谁开的枪。

“是邓巴吗?”他喊道。

“是约塞连吗?”

两个人从各自的隐蔽处走了出来,疲倦而失望地拖着枪互相迎上前去,他们在中间的空地上相会了。方才往山坡上的那阵猛冲累得他们俩呼哧呼哧地直喘气,这会儿给寒气一吹,两个人不禁微微打起寒战来。

“狗杂种,”约塞连说,“他们逃走了。”

“他们害得我要少活十年,”邓巴叫道,“我还以为是米洛那个狗娘养的又来轰炸我们了呢。我从来也没有这么害怕过。我真想知道这些狗杂种是谁。”

“有一个是奈特中士。”

“我们去杀了他。”邓巴的牙齿在格格打战。“他没有权利这么吓唬我们。”

约塞连已经不再想杀人了。“我们先去救内特利吧。刚才在山脚下我怕是把他打伤了。”

但是,虽然约塞连顺着石头上的血迹找到了内特利倒下的地方,小道上却哪儿也没有他的身影。他也没在帐篷里。他们到处都找不到他。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们才得知内特利头天晚上因鼻梁骨被打断而被送进了医院。他们装作病人住进了医院。当他们穿着拖鞋和睡衣,跟着克拉默护士走进病房,来到指定的病床前时,内特利吃了一惊,随即笑了起来。内特利的鼻梁上贴着一块沉甸甸的石膏,双眼青紫青紫的。约塞连走过去为打他一事向他道歉时,他窘得满脸通红,一再说自己也很抱歉。约塞连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几乎不忍心看内特利那被他打得不成形的脸,尽管内特利的那副模样非常滑稽,逗得他直想放声大笑。看到他们俩这种悲悲切切的样子,邓巴在一旁直感到恶心。后来,亨格利·乔背着他那架结构复杂的黑色照相机出人意料地闯了进来,这才给他们三个解了围。

为了接近约塞连,替他拍几张抚摸达克特护士时的照片,亨格利·乔装成阑尾炎患者住进了医院。可是,他和约塞连一样,很快就失望了。达克特护士已经决定嫁给一个医生——哪个医生都行,因为他们干起本职工作来都很棒——所以在那个将来某一天可能成为她丈夫的人看得见的地方,她是不愿意干那种事的。亨格利·乔又愤怒又沮丧,直到牧师——偏偏是牧师!——被领了进来。牧师穿着一件栗色灯芯绒浴衣,喜气洋洋地笑着,满脸掩饰不住的得意神情,就像一座小小的灯塔那样闪闪发光。他是因为心口痛来住院的,医生们却认为他是胃胀气并染上了晚期威斯康星疱疹。

“到底什么是威斯康星疱疹?”约塞连问。

“这正是医生们想知道的!”牧师自豪地脱口说道,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以前还没有人见过他这么滑稽,这么开心。“世上根本就没有威斯康星疱疹这种病,难道你不明白吗?是我编出来的,我跟医生们做了笔交易。我答应他们,只要他们答应不采取任何治疗措施,等我的威斯康星疱疹消失时,我就会告诉他们的。我以前从来没说过谎。这不是妙极了吗?”

牧师犯下了罪孽,这可真不错。常识告诉他,撒谎和擅离职守是罪孽。而且,人人都知道,罪孽是邪恶的,邪恶是没有好结果的。

可是,他却感觉良好,他甚至觉得飘飘然。因此,他顺理成章地断定,撒谎和擅离职守不是罪孽。凭借着转瞬即逝的天赐直觉,牧师一下子掌握住了这种自我开脱的最方便的推理法。他为自己的这一成就而振奋不已。这真是奇妙至极。他认识到,用这种推理法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恶习说成美德,把谣言说成真理,把阳痿说成禁欲,把傲慢说成谦卑,把掠夺说成行善,把贼赃说成荣誉,把亵渎神灵说成明智之举,把野蛮暴行说成爱国行为,把淫威说成正义。任何人都能做到这一点,这根本不需要开动脑筋,也不需要什么个性。牧师饶有兴致地把各种各样违反习俗的不道德行为在脑子里匆匆过了一遍,而此时内特利正被自己那群疯子似的伙伴团团围在中央。他端坐在床上,又惊又喜,满脸通红。他很得意,也很担心,过一会肯定会有一位正言厉色的军官出现在他们面前,像赶流浪汉似的把他们这一群人全轰出去。然而,没有谁来打搅他们。到了晚上,他们成群结伙兴高采烈地跑出去看了一部蹩脚的、场面华丽的好莱坞彩色影片。当他们看完电影成群结伙兴高采烈地回到病房时,那个白色士兵已经在那儿了。邓巴尖叫一声,当时就给吓垮了。

“他回来了!”邓巴尖叫道,“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约塞连一下子呆住了。邓巴惊恐的尖叫声吓得他浑身瘫软,更叫他毛骨悚然的是他又看见了那个他十分熟悉的从头顶到脚趾都裹着石膏、缠着绷带的白色士兵。他不由自主地从喉咙眼里发出一阵古怪的颤音。

“他回来了!”邓巴又尖叫起来。

“他回来了!”一个正在发高烧说胡话的病人也下意识地跟着叫了起来。

病房里登时大乱,简直成了疯人院。一群群的伤病员在走道里东跳西窜,语无伦次地狂呼乱叫,就好像楼里着了火似的。一个只有一只脚的伤员拄着拐杖蹦来蹦去,惊恐万状地到处大声问:“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我们这儿失火了吗?我们这儿失火了吗?”

“他回来了!”有人对他喊道,“你难道没听见吗?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谁回来了?”另一个人叫道,“他是谁?”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这儿失火了吗?”

“快起来逃命吧,真见鬼!大家快起来逃命吧!”

于是所有的人都跳下床,来来回回地从病房的一头往另一头跑。一个刑事调查部的人跳起来找手枪要去打另一个刑事调查部的人,因为那人的胳膊肘碰了他的眼睛,病房里乱作一团。那个发高烧说胡话的病人蹦到走道中间,差点把那个只有一只脚的伤员撞倒:后者一不小心把拐杖的黑色橡皮头拄到了对方的光脚上,压破了他好几个脚趾头,痛得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喊起来。那些痛苦万状的人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着,不顾一切地在他身上踩来踩去,又踩伤了他更多的地方。“他回来了!”人们一边来回跑着一边反反复复地咕哝着这句话,念叨着这句话,或者干脆歇斯底里地喊着这句话。“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克拉默护士突然出现在人群中间。她像个警察似的转来转去,竭力想恢复秩序,可是却无能为力,急得她掉下眼泪来。“静一静,请静一静。”她一边粗声粗气地抽泣着,一边徒劳地恳求着人们。牧师的脸色苍白得像个鬼魂,他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内特利也不明白。他身体贴着约塞连站着,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肘。亨格利·乔也是一样。他握紧瘦骨鳞峋的拳头,疑惑不解地跟在约塞连后面,东瞧瞧西望望,满脸惧色。

“喂,出了什么事?”亨格利·乔恳求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是那个人!”邓巴提高嗓门对他说。他的声音明显地盖过了周围的喧哗。“你难道不明白吗?还是那个人。”

“是那个人!”约塞连不自觉地附和了一声。他内心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激动得不能自持,不禁打起哆嗦来。他跟在邓巴后面,挤出一条路走到那个白色士兵的床前。

“别紧张,伙计们,”那个小个子得克萨斯爱国主义者友善地劝说道。他的脸上浮现出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没有必要这么惊慌失措。为什么我们不能放松一点?”

“是那个人!”其他人又开始咕哝着,念叨着,喊叫着。

突然,达克特护士也到了床前。“出了什么事?”她问道。

“他回来了!”克拉默护士尖叫着扑到她的怀里。“他回来了,回来了!”

是的,的确是那个人。他矮了几英寸,体重却增加了。他那两只僵硬的胳膊和两条僵硬、丝毫不起作用的粗腿被绷得紧紧的吊索几乎垂直地拉向上空,吊索的另一端是从他身体上方的滑轮上悬垂下来的长长的铅块。他的嘴上缠着绷带,绷带中间有个边沿破损的黑洞。约塞连一看到这些,马上就记起他来了。事实上,他几乎一点都没有变样。一根与原来一模一样的锌管从他腹股沟上面那块坚硬的石膏中伸出来,一直引到地上一个与原来一模一样的透明玻璃瓶子里。另外一个与原来一模一样的透明玻璃瓶子挂在一根竹杆上,里面的液体通过他胳膊弯上的绷带处滴入他的体内。

约塞连走到哪儿也认得他。他很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里面没有人!”邓巴突然冲他叫起来。

约塞连感到自己的心脏猛然停止了跳动,双腿直发软。“你在说什么呀?”他畏惧地大声问。邓巴眼里闪动着的焦虑苦恼的神态以及他那惊恐狂乱的表情把约塞连吓得晕头转向。“你是疯了还是怎么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里面没有人?”

“他们把他偷走了!”邓巴大叫着答道,“他里面是空的,就像空心巧克力玩具兵棒糖。他们就这么把他弄走了,只留下这些绷带。”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他们为什么要做任何一件事?”

“他们把他偷走了!”另一个人尖叫起来,于是病房里所有的人都跟着尖叫起来。“他们把他偷走了,他们把他偷走了!”

“回到你们的床上去吧。”达克特护士轻轻推着约塞连的胸脯,一个劲地央求邓巴和约塞连。“请回到你们的床上去吧。”

“你疯了!”约塞连生气地对邓巴喊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说?”

“有人看见过他吗?”邓巴情绪激动地嘲笑着质问道。

“你看见过他,对吗?”约塞连对达克特护士说,“告诉邓巴里面有人。”

“施穆尔克上尉在里面,”达克特护士说,“他全身都烧伤了。”

“她看见过他吗?”

“你看见过他,对吗?”

“给他包扎的医生看见过他。”

“把那医生叫来,行吗?是哪个医生?”

这个问题把达克特护士吓得透不过气来。“那医生根本不在这儿!”她叫道,“这伤员从野战医院转送过来时就是这个样子。”

“你明白了吗?”克拉默护士大声叫道,“那里面没有人。”

“那里面没有人!”亨格利·乔一边嚷着,一边在地板上跺开了脚。

邓巴推开众人,发疯似地跳到那个浑身洁白的士兵身上,想亲眼看个究竟。他忽闪着眼睛,凑上去紧贴着白色绷带躯壳上那个边沿破损的黑洞急切地往里看。就在他正弯着腰,瞪起一只眼往白色士兵那既无光亮也无气息的空洞洞的嘴里盯着时,医生们和宪兵们急匆匆跑过来,帮着约塞连把他拉开了。那些医生腰间全都别着手枪,卫兵们则端着卡宾枪和步枪。他们推推搡搡地把嘀嘀咕咕的病员全都赶开了。一副有轮子的担架推到了床前,白色士兵被巧妙地抬到担架上,一转眼就给推走了。医生们和宪兵们在病房里转了一圈,告诉大家只管放心,一切都很正常。

达克特护士拉了拉约塞连的胳膊,悄声地约他在走廊里放扫帚的小屋里见面。听到这句话,约塞连非常高兴。他还以为达克特护士终于又想跟他做爱了呢。他们两个一走进那间小屋,他就伸手往上撩她的裙子,可她却把他推开了。她说她有关于邓巴的紧急消息。

“他们打算失踪他,”她说。

约塞连莫名其妙地斜眼瞅着她。“他们要干什么?”他不自然池笑着,惊奇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在门外听见他们说这件事。”

“谁?”

“我不知道。我看不见他们,我只听见他们说他们打算失踪邓巴。”

“他们为什么打算失踪他?”

“我不知道。”

“这话真是莫名其妙,甚至从语法上都说不通。他们打算失踪什么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天哪,你可真是个好帮手!”

“你为什么要拿我出气?”达克特护士感到自己的感情受到了伤害,抽抽搭搭地抗议着。“我不过是想帮帮忙。他们打算失踪他,这又不是我的错,对不对?我真不应该告诉你。”

约塞连把她搂到怀里,温存地、满怀歉意地拥抱着她。“很对不起,”他道歉说。他彬彬有礼地吻了吻她的面颊,便匆匆忙忙地跑出去提醒邓巴当心,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他了。

(未完待续)

([美]约瑟夫·海勒/著,吴冰青/译,译林出版社,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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