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布莱恩教练和他们那些人想出了一个秘招,任何人都不得透露,连跟我们自己人也不能提。他们一直在教我接球。每天练完了球,总有两名打手和一名四分卫继续训练我,我一再跑出去接球,跑出去接球,直到我累得筋疲力竭,舌头垂到肚脐眼。但是我已进步到接得到球,布莱恩教练说这将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就好比原子弹还是什么的,因为其他球队过一阵子会发现队友都不把球传给我,他们就不会戒备。

然后,布莱恩教练说,我们就让你这大狗屎尽情跑——二米二高,两百四十磅重的大家伙一一九秒半之内跑完百码。一定让他们叹为观止!

到这会儿巴布和我已经成了好朋友,他帮助我用口琴学会了-些新曲子。有时候他到地下室来,我们坐在那儿一起吹,但是巴布说他一辈子也不会吹得比我好。我告诉你,朋友,要不是这支口琴,我大概已经卷铺盖回家了,可是吹口琴让我好舒坦,我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整个身体就是口琴,我吹奏时音乐会让我起鸡皮。吹琴的窍门在舌头、嘴唇和手指,及移动颈子的动作。我猜想追那些传球使我的舌头伸得比较长,而这绝对是个特点,可以这么说。

接下来的星期五,我把自己打扮起来,巴布还借给我发油和刮胡子水。然后,我去了学生会大楼,演唱会场人山人海,珍妮果然和三、四个人站在台上。珍妮穿着一件长礼服,弹吉他,另外一个拿着五弦琴,还有个家伙用手指拨弄着低音大提琴。

他们演奏得非常好,珍妮看见我站在人群后面,于是微笑用眼睛示意我坐到前面。坐在地板上,望着珍妮,那感觉真好。我多少有点想待会儿买些软糖.看她想不想也吃一点。

他们表演了一个小时左右.观众似乎都很快乐,听得很舒坦。他们演唱了琼贝兹的曲子,还有鲍勃狄伦和彼得、保罗、玛丽合唱团的曲子。我往后靠着,闭眼听着,突然问。我也弄不清怎么回事,总之,我掏出口琴,跟着他们一起吹。

那件事真是怪透了。珍妮当时正在唱随风而逝,我一开始吹,她立刻停顿了半秒,五弦琴手也停了下来,他们表情非常惊讶,之后,珍妮咧嘴笑了。她继续往下唱,五弦琴手则停下来让我独奏一阵子,等我吹完了,所有观众鼓掌叫好。

那支曲于表演结束,乐团休息时间,珍妮走下台,说:阿甘.怎么回事?你打哪儿学会吹那玩意的?总之,那以后,珍妮促成我加入他们的乐团。乐团每周五演出,如果不是去外地表演,我一个晚上可以赚到二十五块。我好像置身天堂,直到我发现珍妮早就跟五弦琴手睡觉。

可惜,英文课的情况并不是这么顺利。本先生将我的自传念给大家听之后,过了一个星期,他把我叫去办公室。他说:甘先生,我想你该停止耍宝,开始认真了,他把我的作业还给我,那份作业是一篇对英国诗人渥尔渥兹的心得报告。

浪漫主义时期,他说,并不是写一大堆-古典屁话。诗人波普和德莱登也不是两个-痞子。

他叫我重写一遍,我这才发觉本先生并不明白我是个白痴,但是他会发觉的。

在这同时,一定是有人跟某人说了某些话,因为有一天我在体育系的指导顾问把我叫进办公室,告诉我可以不必上课,次日早上去大学医学中心向一位米尔斯大夫报到。我一大早就去了,米尔斯大夫面前放着一大叠文件,正在翻阅。他叫我坐下,开始问我一堆问题。问完了话,他叫我脱下衣服——只保留内裤,这一点倒是让我舒了口气,因为上一次陆军医官叫我脱衣服之后,发生过那件不幸的事——接着他仔细研究我,盯着我的眼睛等等,还用一个小小的橡胶槌子敲我的膝盖骨。

之后,米尔斯大夫叫我下午再去一趟,并且问我愿不愿意带口琴去,因为,他早已耳闻我的琴艺,不知我愿不愿意在他的医学课堂上吹一曲?我说愿意——尽管这件事连我这么笨的人也觉得怪异。

医学课堂上大约有上百名学生,个个穿着绿色围裙,写着笔记。米尔斯大夫叫我坐在讲台上的一张椅子上,面前放了一只水罐和一杯水。

他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废话,不过听了半天我觉得他是在谈我。

天才白痴,他大声说,所有人统统往我身上盯着看。

这一个人,不会打领带,也几乎不会系鞋带,智能大概只有六到十岁,生理上——以这个案例而言——有一副阿多尼斯的美男子身体。米尔斯大夫冲我露出一种我不喜欢的微笑,可是我已进退维谷,可以这么说。

可是心智,他说,天才白痴的心智却贮存着罕见的才能,因而,阿甘可以解答你们任何一个都解不出的高等数学方程式,他还可以像李斯特或是贝多芬一样信手学会复杂的乐曲。这就是天才白痴,他又说一遍,同时用手比着我。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是他说过要我吹一首曲子,于是我掏出口琴,吹起神奇之龙,吐火。所有人坐在那儿望着我,好像我是只臭虫还是什么,等我吹完曲予,他们述是坐在那儿望着我——也没拍手什么的。我心愿他们一定不喜欢听,于是站起身说:谢谢。我掉头就走。去他妈的。

那个学期当中另外只有两件事算是稍微重要。其一是我们赢得全国大专杯美式足球锦标赛,继续参加橘子杯球赛;其二是我发现珍妮-可兰跟五弦琴手睡觉。

那天晚上我们预定要在大学的一个联谊会上演出。我们苦练了一下午,我渴得可以跟狗似的喝马桶里的水。不过距人猿宿舍大约五、六条街外有家小商店.于是,练习完中我就走到那儿打算买点菜姆和糖,给自己弄了一杯妈妈以前弄给我喝的柠檬汁。柜台后面是个斗鸡眼的女人,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抢匪什么的。我找莱姆找了半天,她说:我可以效劳吗?我就说,我要买莱姆果。她说:店里没有菜姆果。于是,我问她有没有柠檬,因为我想喝柠檬汁也行,但是店里也没有柠檬或橙子。那家店不卖这些东西。我在店里起码找了一个小时以上,那女人紧张起来,终于她说:你买不买东西?于是,我从架子上拿了一罐桃子和一些糖,心想既然买不到别的,或许自己弄杯桃子汁也行——有就好。我快渴死了。回到宿舍地下室,我用刀子打开罐头,然后用一只袜子包佐桃子榨碎,将计滴入瓶子。我再倒了些水和糖搅拌一下,可是,我告诉你一一那味道一点也不像柠檬计——老实说,那味道酷似热烫烫的臭袜子。

总之,我应该七点到达联谊会,找到了那儿,有几个家伙已经在装设乐器,可是珍妮和五弦琴手却不见人影。我四下询问了一番,之后,我出去到停车场透透气。我看见珍妮的汽车,心想她大概刚到。

所有车窗都冒着雾气,因此看不见车内情形。呃,我莫名其妙突然认为她可能在车内,出不来,也许是喝了那种让人筋疲力竭的药物还是什么,于是我打开车门往里看。我开车门的同时,灯亮了。

她躺在后座,洋装上身被拉了下来,下摆被拉上去。五弦琴手也在车上,在她身上。珍妮看见我,立刻尖叫又挥动胳膊,就像那次在电影院的情形,我猛然想到她可能遭猥亵,因此我抓住五弦琴手的衬衫——他身上只剩下那件衣服——把他从她身上抓下来。

呃,就算是白痴也明白我又做错事了。老天,想想我干了什么好事。他咒骂我.她也咒骂我,一面上上下下的拉扯衣服,最后,珍妮说:哦,阿甘——你怎么能这样!说完拂袖而去。五弦琴手拿起他的五弦琴,也走了-

总之.那件事之后,显然他们不会欢迎我继续参加小乐队的演出,于是.我回到地下室。我还是没法子完全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那天晚上巴布看见我房间灯亮着,因此就下来坐坐,我告诉他这件事之后,他说:老天爷,阿甘,他们在做爱!呃,我想其实我自己可能已经想到了,可是老实说,我不愿知道是这样的。不过,有的时候男人必须面对事实。

忙着打球或许是件好事。因为,发觉珍妮跟那个五弦琴手做那件事,而且,她大概对我从没有这种念头过,委实教人心里不好受。到这时我们球队全季没有吃过败仗.即将跟内布拉斯加那些种玉米的家伙在橘子杯上争取全国冠军。根北方球队比赛向来是大事,因为他们那边一定会有有色人种球员,而这会使我们队上:某些家伙大为谅恐——例如我的前任室友寇蒂斯——不过我个人从不担心,因为我从小遇见的有色人种多半比白人对我友善些。

总之,我们去迈阿密参加橘子杯比赛。球赛即将开始。我们都有点紧张亢奋.布莱恩教练走进衣帽间,没讲什么,只说了一句要想赢球就得卖命之类的话,接着我们走进球场,他们开球先攻。球直朝我飞来,我凌空抓住它,直奔入一堆个个皆有五百磅重的内布拉斯加种玉米的黑人和大块头白人群中。

整个下午情况都是这样。中场休息时,他们以二十八比七领先我们,我们个个垂头丧气。布莱思教练走进更衣室,摇着头好像早就料到我们会让他失望似的。接着他开始在黑板上画阵式,一面跟四分卫蛇人和另外几个家伙说了半天,而后他叫我的名字,要我跟他去走廊。

阿甘,他说,前头那种狗屎情况必须停止。他的脸凑在我面前,我感觉到他的呼吸热滚滚吐在我脸上。阿甘,他说,我们秘密训练他们传球给你已经一年了,你一直表现出色。现在我们要在下半场用这套战术对付他们那些种玉米的家伙,他们会被骗得傻眼。不过一切全看你了,小伙子——所以,待会儿上了球场.你得像有只野兽在追你似的给我拼命跑!

我点头。这时已该回到球场上了,所有人都在欢呼呐喊,可是我有点觉得肩上扛着不公平的担心。不过,管它的——有时候这是难免的事。

我们第一次拿球攻击时,四分卫蛇人在围成人墙的队伍中说:好,咱们现在要打阿甘战法了。他又对我说:你只管跑二十码,然后回头看,球会送到你手里。果然!眨眼之间比数成了二十八比十四。

那以后我们打得有板有眼,只不过那些内布拉斯加种玉米的黑人、和笨白人并不是光坐在一边旁观。他们也有一些绝招——主要是人海战术,全体冲向我们,好像我们是硬纸板做的假人似的。

不过他们仍旧有点意外我居然会接球,于是,等我接过四、五次球之后,比数成了二十八比二十一时,他们开始派两个家伙盯着我。不过这样一来就没有人盯着侧锋桂恩,他抱住蛇人的传球,把球带到十五码线。定位射门员黄鼠狼得分,比数成了二十八比二十四。

边线外的布莱思教练过来跟我说:阿甘;你也许脑子不灵光,但是你得为我们打赢这场球。只要你能把球再一次带过得分线,我会亲自让你当上美国总统,或是随你要什么都行。他拍拍我的头,好像我是条狗似的,我就这么回到球场上。

第一次攻击蛇人就被固在中线后面,而时间飞逝。第二次攻击,他企图骗过他们,佯装要长传却把球递给我,但是大约有两吨重的内布拉斯加玉米牛肉,有黑有白,全部扑到我身上。我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心想当年一整网香蕉砸在我爸爸身上的情形想必就是这个滋味。

重新列队后,蛇人说:阿甘,我会假装传球给桂恩,但是球会扔给你,所以我要你跑到翼卫的位置,然后右转,球会传到那儿。蛇人的眼神像老虎似的狂野。我点头照做。

果然,蛇人把球扔入我的手中,我目标球门朝中场直奔。但是突然间一名巨汉飞到我怀中,耽搁了我的速度,接着全世界所有内布拉斯加种玉米的黑人和笨白人陆续抓住我,踩我、压我,我倒在地上。妈的!只剩几码我们就赢球了。我爬起来之后,看见蛇人已经叫所有入列队准备最后一次攻球,因为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一回到位置,他立刻下令急攻,我奔出去,但是他突然把球扔过我的头上有二十尺远,故意让它出界——我猜是为了暂停计时,因为时间只剩下二、三秒了。

不过,不幸蛇人自己迷糊了,我猜想他以为这是我们第三次攻击,还有一次机会,但其实这是第四次了,因此我们输了球,当然也输了比赛。这好像是我才会干的那种事。

总之,输球我特别难过,因为我猜想珍妮可能会看球赛.要是我得分赢了比赛,她会愿意原谅我对她做的那件事。但是天不从人愿。布莱恩教练非常不痛快,但是他忍着不悦,说:呃,小伙子们,明年还有机会。

除了我。打球这件事也将天不从人愿。

第五章

橘子杯比赛之后,体育系发下我上学期的成绩,没事久,布莱思教练叫我去他的办公室。我走进去,他看起来郁郁寡欢。

阿甘,他说,我可以理解你的英文会放弃,可是我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你怎么可能在什么-中级光学-这种学科上拿到A,却在体育学科拿个F——你还刚被提名为-东南部员有价值大专后卫-呐!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我不想让布莱思教练听得厌倦,可是,我何必知道球场上两根球门柱之间的距离有多长?唔,布莱思教练神情忧戚地望着我。阿甘,他说,我实在很遗憾必须告诉你这件事,你被学校开除了,我爱莫能助。

我就这么呆站在那儿,拧着手.半晌才猛然明白他的话——我不能再打球了。我必须离开大学。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其他球员了。也许再也见不到珍妮了。我得搬出我的地下室,下学期也不能修高级光学了,霍克教授说过我可以修完。我并未察觉,可是眼泪开始涌入眼眶。我一句话也没吭,我那么站着,垂着头。

教练站起身,走过来搂着我。

他说:阿甘,没关系,孩子。当初你来到这儿,我就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但是我告诉他们,把那孩子交给我一季——我只有这一点要求。唔,阿甘,咱们这一季表现得真棒。这是铁定的。还有,-蛇人-在第四次攻击时把球扔出界并不是你的错

我这才抬头,看见教练眼中也闪着泪光,他紧盯着我。

阿甘,他说,这所学校从没有像你这样的球员,将来也不会有了。你打得非常好。

说完教练走过去站在窗口,望向窗外,说:祝你好运,孩子——现在摆着你那笨屁股给我滚出去。

就这样,我不得不离开大学。

我回到地下室收拾行李。巴布下楼来,他带了两罐啤酒,一罐给我。我从没喝过啤酒,可是,我可以理解为什么男人会有此嗜好。

巴布陪我走出人猿宿舍。结果,居然球队全体球员都站在外面。

他们非常沉默,蛇人走上前跟我握手,说:阿甘,我非常抱歉那一记传球传坏了,唉?我说,没关系,蛇人,没事。接着他们一个一个轮流过来跟我握手,连寇蒂斯也不例外,他从颈子往下全身穿着护架,因为他在人猿宿舍里撞倒太多扇门的缘故。

巴布说他帮我把行李拎到车站,可是,我说宁愿一个人走。保持联络,他说。总之,去车站途中,我经过学生会馆,但是那天不是星期五,珍妮的乐团没有演出,我就跟自个儿说,去它的,然后搭上巴士回家。

深夜,巴士抵达木比耳。我并未告诉我妈妈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我知道她会难过,于是,我走路回家,但是,她房间灯亮着,我走进去,她果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原来,她告诉我,美国陆军已经得知我被学校开除了,就在当天妈妈收到通知要我夫美国陆军征兵处报到。我要是有先见之明,就绝不会让自己被开除。

过了几天,我妈妈带我去征兵处。她已给我弄了个午餐盒,以备万一我在路上会肚子饿。征兵处外面站着大约一百个人,还有四、五辆巴士等着。一名大个子老兵对每个人大呼小叫,妈妈走过去说:我真不明白你们怎能征召他——因为他是个白痴。但是老兵一径望着她,说:呃!女士,你以为其他这些人是什么?爱因斯坦?他继续大呼小叫。没多久他也对我吼叫起来。我坐上巴士,跟着大家一起离去。

打从我跨出傻瓜学校就老是挨别人吼叫——费拉斯教练、布莱思教练,还有那些打手训练员,如今是军队里的人。不过,容我说-句:那些军队里的人比其他人吼得久、更大声,而且话更刺耳。他们从不快乐。还有,他们并不像教练们会埋怨你笨、傻——他们对你的私处或是肠子蠕动情况比较感兴趣,因为他们每次吼叫的开场自必定是龟xx或是屁眼什么的。有时候我不禁怀疑寇蒂斯打美式足球之前是不是当过兵。

总之,坐了大约一百个小时巴士,我们抵达乔治亚州班宁堡,我心里只想到二十五比三,我们痛宰乔治亚狗队的比数。军营里的环境实际上只比人猿宿舍稍微好一点,但伙食却不然——糟透了,不过供量充裕。

除此之外,接下来的几个月生活就是一切听命行事,还有挨吼。他们教我们射击,扔手榴弹,和匍匐前进。除了这些训练之外,我们不是去跑腿,就是清洗马桶之类的东西。我对班宁堡的记忆最鲜明的一点,就是那儿的人似乎没有一个比我聪明,这倒确实让人松口气。

我抵达之后不久,被派去当炊事兵,原因是练习打靶时我不小心把水塔射穿个洞。我到了厨房,发现厨子生病了还是什么的.有人就指着我说,阿甘,你今天当厨子。

我要煮什么菜?我问。我从没煮过菜啊。

管它的,有人说。这儿又不是无忧宫。

你何不炖一锅菜?另一个人说,比较容易做。

炖什么呢?我问。

看看冰箱和餐贮室,那家伙说。随便看见什么都把它扔进锅子里,煮熟就行了。

要是味道不好吃怎么办?我问-

谁在乎。你夜这儿吃过好吃的东西吗?这一点,他说对了。

呃,我动手把冰箱和餐贮室里的东西统统取出来。有一罐罐番茄、豆子、桃子,还有熏肉、米,和一袋袋面粉、马铃薯,还有一大堆我不认识的东西。我把食物统统摆在一道,对其中一个家伙说:我要用什么工具炖?

橱子里有一些锅,他说。可是我打开橱于一看,里面只有小锅,绝对不够炖东西供全连两百个男人填肚子。

你何不问问排长?有人说。

他去作田地训练了。有人回答。

这事难办了,一个家伙说,不过,等那些家伙回来,一定会饿疯了,看来你还是快想出个法子。

这个如何?我问。有个大约六尺高、五尺宽的巨大东西放在角落里。

那玩意?那可是他妈的汽锅啊。你不能拿它煮东西。

为什么?我说。

晤,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若是你就不会拿它来煮东西。

它是烫的,里面有水。我说。

随你怎么弄,有人说,我们还有别的鸟事要做。

于是,我就用了汽锅。我打开所有罐头,把所有马铃薯削了皮,然后把找得到的肉类统统扔进去,再加上洋葱和红萝九又倒了十几二十瓶番茄酱和芥未等等。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可以闻到炖菜的味道了。

晚饭准备得如何啦?过了一阵子有人问。

我来尝尝看,我说。

我打开锅盖,里头的东西整个冒着泡,滚沸着,不时还会看见一个洋葱或是马铃薯冒到表面漂浮打转。

让我尝尝看。一个家伙说。他拿了一个锡铁杯,勺出一些炖菜。

唉,这玩意还没煮好呐,他说。你最好加热。那些家伙随时会回来。

于是,我把汽锅加温,果然,全连士兵陆续从野地回来。你可以听到他们在营房内洗澡、更衣、准备吃晚饭。没多久,他们陆续进入餐厅。

但是炖菜还没煮好。我又尝了一次,有些配料还是生的。餐厅里的人开始嗡嗡埋怨。不久变成齐声念经,我又把汽锅再加热。

过了半小时左右,他们开始用刀叉敲桌于,就像监狱暴动似的,我知道得赶紧想法子,于是我把汽锅加热到极限。

我坐在那儿望着汽锅,正紧张得手足失措,突然间士官长撞开厨房门。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这些弟兄们的晚饭呢?

快好了,士官长。我说。大约就在同时,汽锅开始震动摇晃。蒸气从侧面冒出,一只锅脚震得挣脱了地板。

这是搞什么?士官长问,你在汽锅里煮东西?

是晚饭。我说。士官长脸上出现一种十分惊异的表情.但眨眼间,他又露出十分谅恐之色,就好像出车祸前一刻的神情,接着汽锅爆炸了。

我不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它炸掀了餐厅屋顶,炸开了所有门窗。

洗碗的家伙被震得穿墙而出,叠盘子的家伙飞到半空中,有点像火箭人。

士官长和我,不知怎么回事,我俩奇迹似的幸免,就好像人家说太靠近手榴弹反而不会受伤。不过,我俩的衣服都给炸光了,除了当时我戴的那顶厨师帽。而且,我们全身都是迸散的大锅菜,看起来就象是两个——呃,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怪异极了。

不可思议的是,坐在餐厅里的那些家伙也统统安然无恙,只是全身覆益大锅菜,坐在那儿像遭受了轰炸惊吓似的——不过,这爆炸倒让他们闭上了乌鸦嘴,没再嚷嚷晚饭几时才准备好。

突然间,连长冲进营房。

那是什么声音!他吼道。出了什么事?他看看我们俩,然后大喝:克兰兹士官长,是你吗?

阿甘——汽锅——炳菜!士官长说。接着他似乎镇定下来,从墙上抓了一把切肉刀。

阿甘——汽锅——炖菜!他尖叫一声,拿着切肉刀追杀我。我夺门而出,他就绕着教练场追我,甚至穿越军官俱乐部和停车场。不过,我跑得比他快,因为这是我的专长,但是;朋友,我告诉你:我心里毫不怀疑,这下子我吃不了兜着走了。

秋天的一个晚上,营房的电话响了,是巴布打来的。他说他们已停止给他运动员奖学金,因为他的脚伤比他们想像的严重,所以他也要离开学校了。但是,他问我能不能抽身去伯明翰看校队跟密西西比州那些驴蛋赛球。但是那个星期六我被关禁闭;打从汽锅爆炸事件以来,将近一年了,我每个周末都被关禁闭。总之,我不能离营,因此我边听收音机转播,边刷厕所。

第三节结束时,比数非常接近,蛇人这天非常出风头,我们以二十八比三十七险胜,但是密西西比那些驴蛋在终场前一分钟达阵。眨眼之间,我们只剩一次攻击机会,也没有暂停时问了。我默祷蛇人不要重蹈橘子杯的覆辙,也就是在第四次攻球时抛球出界,输掉球赛。但结果,他居然又外甥打灯笼。

我的心沉人谷底.但是突然之间欢呼声倍响,让人根本听不清转播员说些什么,等叫嚷声安静下来之后,才听出是怎么回事。原来,蛇人佯装传了个出界球想暂停计时,但其实他把球传给了寇蒂斯,达阵得分。这一招可以让人明白布莱恩教练是多么老奸巨滑。他算准了那些密西西比的驴蛋会笨得以为我们会笨得重蹈覆辙。

比赛赢了我好开心,但是我也不由得想到不知珍妮是不是在看球赛,她有没有想到我。

有没有想到我都无所谓了,因为,一个月后我们上船出发。我们像机器人似的接受了将近一年的训练,如今要去万里长征。这可不是夸大之辞。我们要去越南,但是听他们说那边的情况还不及我们在营区受的罪一半苦。不过,结果证明,这句话倒是夸大之辞。

我们是二月抵达越南,搭牛车从滨南海的归仁北上到中部高地的波来古。路途尚称顺利,而且风景怡人又有趣,一片片香蕉树和棕桐树丛,还有矮小的南亚人在稻田里耕作。亲美的越南人真的很友善,都跟我们挥手招呼。

我们几乎隔着半天车程就可以远远看见波来古,因为那地方的上空停滞着一大片红土云尘。一间间陋屋错落镇郊,比我在亚拉巴马州见过最差的屋于还破陋,居民缩在单面斜顶小屋下,他们没有牙齿,儿童没有衣服穿,基本上而言,他们可比乞丐。到达旅部和基地后,环境也不太差,除了有那片红尘。我们看不出有什么战况,而且营区整洁,放目望去净是一排排营帐,周围的沙土耙得整整齐齐,实在不像有战事在进行。我们简直像回到了班宁堡。

总之,他们说战况宁静的原因是越南人正开始过新年——叫做泰德还是什么的——因此双方停火。我们全体大大舒了口气,因为我们已经够害怕的。不过,安宁静谧并未持续多久。

我们安顿下来之后,他们吩咐我们去旅部淋浴房清洗一下。旅部淋浴房其实只是在地上挖了个浅坑,旁边停着三、四辆大型水箱卡车,我们奉命把制服摺好放在坑边上,然后进入坑内,他们会浇水给我们洗澡。

尽管如此,这待遇也不算差,因为我们已将近一星期没洗澡,身上已经臭气薰人。天刚要黑,我们正在坑里享受水管的冲洗等等,突然间空中响起一种奇怪的声响,给我们浇水的家伙大喝一声:来了。说着,坑边上的人一溜烟全跑光了。我们光着屁股站在坑里你看我,我看你,接着不远处传来巨大的爆炸声,紧跟着又是一声,所有人立刻又叫又骂,急着找衣服。炸弹在我们四周接踵爆炸,有人喊:趴下!这话实在有点荒谬可笑,因为这会儿我们早已趴在坑底,活像软虫,不像人。

一枚炸弹爆炸后碎片飞入澡坑,另一边的几个家伙受了伤,又叫又喊,流着血紧抓着伤处。显然澡坑不是安全的藏身处。克兰兹士官长突然出现在坑边上,他喝令我们快滚出澡坑跟他走。趁爆炸的短暂间歇,我们拼命逃出澡坑。我翻到坑边上,往地上一看,老天爷!地上躺着四、五个刚才替我们浇水的家伙。他们已经不成人形——整个烂成一团,就好像被塞进捆棉花机似的。我从没见过死人,那是我平生最恐怖的一次经验,空前绝后!

克兰兹士官长示意我们跟着他匍匐前进,我们听命,要是从高空往下看,我们一定是一大奇观!一百五十个左右大男人全部光着屁股排成长长一行趴在地上蠕动。

那附近有一排散兵坑,克兰兹士官长让我们三、四个人挤一个坑。但是一钻进坑内,我就发觉宁可待在澡坑内。这些散兵境内积着深及腰部发臭的雨水.各种青蛀、蛇和虫子在坑内蹦跳蠕动。

轰炸持续一整夜,我们不得不待在散兵坑内,没有吃晚饭。快天亮时,轰炸渐缓,我们奉命滚出散兵坑,取了衣服和武器准备攻击。

由于我们仍是新兵,其实也没什么可做的——他们甚至不知道把我们部署在什么位置好,于是派我们去守卫营区南边.也就是军官厕所附近。但是那地方几乎比散兵坑更糟,因为一校炸弹击中厕所,把将近五百磅的军官粪便炸得遍地都是。

我们在那儿待了一整天,没有早饭,没有午饭,傍晚时分越军又开始炮轰,我们不得不趴在那片粪便上。瞄,那可真教人作呕。

终于,有人想起我们可能饿了,派人送来一堆干粮。我拿到冰冷的火腿和蛋,罐头上的日期是一九五一年。各种谣言纷飞。有人说越军控制了波来古镇。还有人说越军掌握了-枚原子弹,用烧夷弹攻击我们是故意让我们掉以轻心。更有人说根本不是越军攻击我们,而是澳洲人,还是荷兰人或挪威人。我心想是谁攻击并不重要。去他的谣言。

总之,过了头一天,我们开始在营区南边给自己弄个适合居住之所。我们挖了散兵坑,用军官厕所的硬纸板和锡铁皮给自己搭起小屋子。不过对方始终未攻击这边,我们也没看见一个越军可开枪反击。我猜想他们大概够聪明,所以不会攻击厕所。不过连续三.四个晚上越军炮轰我们,终于有天早上炮击停止后,营值星官鲍斯少校爬到我们的连长那儿,说我们必须北上支援困在丛林中的另一旅部队。

过了一阵子,侯波排长要我们备鞍,大家立刻尽量将干粮和手榴弹塞进口袋——这一点其实造成一钟两难的困境,因为手馏弹不能吃,但却可能需要它。总之,他们把我们送上直升机.我们又出发了。

直升机尚未降落,就可以看出第三旅陷入了什么样的鸟状况。各种硝烟从丛林中上升,地面被炸掉一大块一大块。我们尚未着陆,对方就已开始射击。他们将我们的一架直升机在空中炸毁,那一幕真是可怕,那些人全身着火,而我们束手无策。

我携带机关枪弹药,因为他们觉得我块头大,扛得了许多东西,我们出发之前,另外两个家伙间我是否介意替他们带些手榴弹,好让他们多带些干粮.我答应了。这对我无妨。同时,克兰兹士官长还命我携带一个重达五十磅的十加仑水桶。接着,临出发前,携带机关枪三角架的丹尼尔紧张得走不动路,因此我又得扛起三角架。总共加起来,我等于扛了一个内布拉斯加种玉米的大黑人。不过这可不是美式足球赛。

日暮时分我们奉命登上一座山脊解救查理连,该连不是被越军困住了,就是困住了越军一一这要看你的消息是得自《星条旗》.还是纯凭目之所见的惨况。

无论怎么说,我们登上山脊之后,炮弹齐飞,还有十来人重伤在那儿呻吟呼号,四面八分传来各种嘈杂声,没有人听得清楚什么是什么,我蹲得低低的.想把身上扛的炸药、水桶、三角架外加自己的东西送到查理连的位置、正奋力越过-道壕沟之际,沟内有个家伙开口对另一个家伙说:瞧那个大块头——他简直就像科学怪人,我正要回嘴,因为就算没有人取笑你,当时情况已经够险恶了——但这时,妈的!壕沟里的月一个家伙突然跳起来,喊:阿甘——福雷斯特.甘!

老天,是巴布。

长话短说,原来巴布的脚伤虽然严重到不能打美式足球,却未能阻碍他奉命代表美国陆军绕过半个地球。总之,我拖着疲累的屁股和-切荷重爬到我应该到达的位置,过厂-会儿巴布也上来了.于是,趁着轰炸间歇时间(每次我方飞机出现,轰炸就停止)。巴布和我叙旧起来。

他告诉我.他听说珍妮辍学跟一群反战人士出去游行示威了。他还说寇蒂斯有天因为被开了一张停车罚单痛打校警,他正把那个校警踢得在校园里打滚之际,警方现身,用一只巨网套住蒂斯,把他拖走。巴布说,布莱恩教练罚寇蒂斯练球之后多跑五十圈操场。

呵,寇蒂斯还是老样子。

第六章

那天晚上过得漫长而不舒服。我们无法搭飞机脱困,越军就尽情炮轰了我们大半夜。在两座山脊之间有个凹下的鞍部,我们在这边山顶上,他们在那边,而鞍部正是激战的场所——只是我弄不懂怎会有人要争夺那一片泥巴地。不过克兰兹士官长已一再告诉我们,送我们到这儿不是要我们来了解战争,而是要我们听命行事。

没多久.克兰兹士官长爬上来下令。他说我们必须将机关枪移动五十公尺左右,绕到鞍部中央突出的那棵大树左边,找个安全地点架上机关枪,免得全连士兵都被炸死。就我所闻所见,任何地方都不安全,包括我们目前的所在地,但是下到鞍部却是荒谬至极的事。不过,我尽力做对。

我和机关枪手排骨,以及另一个携带弹药的杜耶,还有另外两个家伙一起,爬出我们的藏身处,开始朝小坡下方移动。走到半腰,越军发现了我们,立刻用他们的机关枪扫射。不过,在没有惨遭不测之前,我们己三步当两步跟跑滑下斜坡,掉入丛林。我已记不得一公尺究竟有多长,但是应该跟一码差不多,因此我们到了大树附近,我就对杜耶说:我们还是往左边移动吧!他狠瞪着我,闷声说:闭嘴,阿甘,越军就在这儿。果然,六、七个越军蹲在大树底下,正在吃午餐。杜耶取出一枚手榴弹,拉开保险,朝大树抛出一个慢吞吞的高飞球。结果手榴弹在落地之前就已爆炸,越军那边传来一阵聒噪——接着排骨用机关枪开火,我和另外两个家伙又扔了几枚手榴弹,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一切在短短一分钟之内就结束了,等爆炸声止息,我们已经上路。

我们找到一个地点架设机关枪,在那儿一直待到天黑——待了一整夜,但是毫无动静。我们可以听见其他地点发生各种状况,但是我们这儿却静悄悄无人打搅。日出了,我们又饿又倦,可是苦撑着。过后,克兰兹土官长派来名传令兵,说只等我们的飞机把鞍部的越军扫清,查理连就会立刻移入鞍部,而再过几分钟就会展开行动。果然,飞机来了,扔下鸟蛋,爆炸声此起彼落,清除了所有越军。

我们可以瞧见查理连移下山脊,转进鞍部,但是他们才翻过山脊,正开始沿斜坡往下移动之际,所有武器齐发,烧夷弹等等全部射向查理连,一阵可怕的混乱。由于丛林稠密有如烽火柴枝,因此从我们所在的位置看不见任何越军,但是丛林内肯定有人在攻击查理连。也许是荷兰佬——或甚至是挪威佬——谁知道?

这一切发生的当儿,机关枪手排骨神情极为紧张,因为他已经看出攻击来自我们的前方,换而言之,越军是在我军和我们所在的位置之间。也就是说,我们落单了。他说,要是越军没有打垮查理连,他们迟早会回头往我们这边来,而万一他们发现了我们,绝对不会乐意。重点就是:咱们得赶紧逃。

我们拿了武器开始慢慢爬回山脊,但是就在这时,杜耶突然往我们的右下方鞍部底望去,看见了一整车增援的越军,全副武装,正上山朝查理连推进。当时我们最好是试着跟他们交朋友,忘掉另一码子过节,但这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们索性蹲在一大丛灌木中,等他们爬到山顶。这时排骨打开机关枪扫射,当场大概就一口气打死了十到十五名越军。杜耶和我及另外两个家伙陆续扔手榴弹,情势正对我们有利之际,排骨的弹药告罄,需要换一条弹带。我替他装上一条,但是他刚要如下扳机,一颗越军的子弹正中他的脑袋,炸得开花。他倒在地上,手仍拼命抓着枪,只是他已经一命呜呼了。

哦,天,情况真可怕——而且愈来愈糟。谁也不知道那些越军要是逮到我们会怎么整我们。我呼叫杜耶到我这儿,但是没有回音。我把机关枪从排骨手指中拽开,匍匐到杜耶那儿,但是他和另外两个家伙已经中弹倒地。其他人都死了,但是杜耶一息尚存,于是我抓起他像面粉袋似的扛在肩上,拔腿穿过树丛朝查理连奔去,因为我已经吓傻了。我跑了大约二十码,子弹从我后方呼啸而至,我自忖铁定中弹无疑。但这时我冲过一丛竹林,来到一片矮草区,出乎意料,那块地方遍布越军,个个趴着朝另一个方向望,攻击查理连——我猜。

这下子我怎么办?我前有越军,后有越军,脚下也是越军。我不知还能怎么办,于是全速冲锋,同时放声吼叫。我猜我大概有点儿疯了,因为我不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一直扯着嗓门咆哮一面挤命跑。一切混乱成一团,尔后,突然间,我已置身查理连阵营中,大家都在拍我的背,好像我达阵得分似的。

情形似乎是我把那些越军吓坏了,逃回他们的藏身处。我把杜耶放在地上,医官过来给他疗伤,没多久,查理连连长过来猛拍我的手,说我真是个好家伙。接着他问: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阿甘?他在等我的回答,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于是我就说:我要尿尿——这是实情。连长神情滑稽地看着我,然后看看也已定过来的克兰兹士官长。克兰兹士官长说:哦,老天爷,阿甘,跟我来,他带我到一棵树后面。

那天晚上巴布和我碰面,我们共用一个散兵坑,吃干粮当晚餐。之后,我取出巴布给我的口琴,我们吹了几首曲子。在丛林里吹奏哦,苏珊娜和牧场之家,听起来委实怪诞。巴布收到一盒他母亲寄给他的糖果——坚果糖和软糖——我俩都吃了一些。跟你说,朋友:那软糖的确勾起了一些回忆。

过后,克兰兹士官长过来问我那个十加仑水桶在哪儿。我告诉他当时我要扛杜耶,又要拎机关枪,把水桶丢在丛林里了。一时之间,我觉得他会命令我回去取它,但是没有。他只点个头,说既然杜耶受了伤,排骨又死了,现在我非得担任机关枪手。我问他谁要扛三角架和弹药,他说我也得自己扛,因为已经没有人可做这些事了。这时巴布说他愿意,只要他能调到我们连上。克兰兹士官长考虑半天,然后说或许可以安排,反正查理连剩下的人已不够清洗厕所。就这样,巴布和我又团聚了。

日子有如牛步,我几乎以为时间在倒逝。上山、下山。有时山上有越军,有时没有。不过克兰兹士官长说一切别担心,因为我们就要返回美国了。他说我们会走出越南,经过寮国,然后北上穿越中国和苏联,抵达北极,然后横越冰原到阿拉斯加,我们的妈妈可以在那儿接我们国家。巴布说别理他,因为他是个白痴。

丛林生活非常原始——没地方解手,像禽兽似的睡在地上,衣服也都烂了。我每星期都会收到妈妈的来信。她说家乡一切安好,但是,打从我离开学校之后,我们那所高中就没有拿过冠军。我有空就绘她回信,但是我要说些什么才不会让她又嚎陶大哭?因此我就说我们过得很愉快,大家都对我们很好。不过我倒是做了一件事.我写了封信给珍妮。托我妈妈代转,问她是否能找到珍妮的家人把信转寄给她——不管她人在哪儿。但是我没有收到只字回音。

在这同时,巴布和我为我们离开军队之后的生活做了计划。我们要返回老家,给自己弄艘捕虾船,从事捕虾业。巴布来自贝特河,从小在捕虾船上打工。他说也许我们可以弄到一笔贷款,我俩可以轮流当船长等等.我们还可以住在船上,我们会有事可做。巴布把一切都设想好了。多少磅鱼就可以还购船的贷款,油钱要多少,吃东西等等要多少花费,其余的可以任我们花用。我总是在脑子里想象的那-幕,站在捕虾船的船舵前——或者更好些,坐在后舱吃虾子!可是等我告诉巴布,他说:妈的,阿甘,你这大块头会吃掉我们的房子和家。没嫌到钱之前,我们一只虾也不准吃。行,这话有道理——我绝不反对。

有天下起雨来,结果一连下了两个月。我们经历了备种不同的雨,大概除了缀和冰雹之外统统经历过。有时候是绵绵细雨,有时候是倾盆大雨。有时候斜着下,有时候直着下,还有些时候好像从地面倒着下。总之,该做的事还是得做,亦即上山下山寻找越军。

有一天,我们发现他们了。他们当时一定是在举行越军会议什么的,因为那情形就像是踩到了蚊窝,所有蚂蚁一拥而至。我们既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发动飞机攻击,因此在大概短短两分钟之内,我们再度陷入困境。

这一次他们让我们猝不及防。我们正经过一片稻田,突然间,他们从四面八方攻击我们。大家纷纷呐喊、尖叫、中弹,有人说;撤退!晤,我拿起机关枪,拔腿沿着每个人的身边奔向棕桐树丛,起码看起来棕搁树丛可以替我们遮雨。我们已围成一个方圆,正准备迎接另一个漫长的夜晚,这时我四下找巴布,但是没有他的人影。

有人说巴布在稻田里,受了伤,我说:该死。克兰兹士官长听到我的话,说:阿甘,你不能到田里去!可是,去它的——我扔下机关枪,因为带着它会增加荷重,然后拼命奔向最后见到巴布的地点。但是跑到半途,我差点踩到第二排的一个家伙,他伤势严重,伸出手指眼看着我;于是我心想,妈的,我能怎么办?我抓起他尽快往回跑。弹如雨下。这事我实在无法理解——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打仗?打球是一回事。可是打仗,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了。妈的。

我把那家伙送回去,又往外跑,结果该死又遇到另一个家伙。我抱起他,也要把他送回去,可是,我一抱起他,他的脑浆就掉在田地上,因为他的后脑已经炸开了。妈的。

于是,我扔下他,继续往前跑,果然,巴布在那儿,他胸口中了两枪,我说:巴布,会好的,听到没有,因为,我们弄到那条捕虾船什么的。我把他抱回我们的临时阵地,放在地上。等我喘过气来,低头一看,我的衬衫整个沾满了巴布的伤口流出来的鲜血和青黄色汁液;巴布往上望着我,说:操,阿替,为什么发生这种事?呃,我要怎么说?

巴布又问我:阿甘,拿口琴吹首歌给我听吧?于是,我拿出口琴,开始吹曲子一一我不知道自己在吹什么,于是,巴布说:阿甘,麻烦你吹-天鹅河上-行不?我说:行,巴布。我不得不揩拭口琴吹口,然后开始吹奏,周遭枪弹声依旧激烈,我知道我该去守着机关枪,可是,去它的,我欧起那首曲子。

我一直投注意,雨停了,天色转为一种可怕的粉红。那颜色衬托得每个人的脸孔宛如死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越军停火了一阵子,我们也一样。我跪在巴布身边,反覆吹奏天鹅河上,医官给他打了一针,尽其所能替他疗伤止疼。巴布紧抓着我的一条腿,他的目光迷朦涣散,那可怕的粉红色天空似乎吸干了他的血色。

他想说什么,于是我俯身凑近了听。但是,我始终听不懂。于是我问医官:你听到他说的是什么没有?

医官说:回家。他说,家。

巴布,他死了,对于这件事,我只有这句话可说。

我从未经历过那么可怕的一夜。由于又开始雷雨交加,他们没法子派人援救我们。那些越军近在咫尺,我们可以听到他们彼此交谈声,而且其间第一排还跟他们肉搏过。天亮时分,他们我来一架飞机投掷燃烧弹,但是,差点把那鬼玩意投在我们身上,我们自己人全身焦黑,奔到空地上,眼睛大得像个比司吉,人人咒骂又吓破了胆,林木着火,差点把雨给烧停了!

就在这片混乱当中,我不知怎的中弹了,不过运气好,我是屁股中弹。我甚至记不得怎么回事。当时,大家都仓惶失措,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况一团乱。我索性扔下机关枪。我再也不在乎了。我走到一棵树后面,缩成一团哭了起来。巴布走了,捕虾船也没了;而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或许还有珍妮,但是我把那段交情也搞砸了。要不是为了我妈妈,我倒不如就死在那儿——老死、病死,随便——我不在乎。

过了一阵子,他们开始用直升机运来援军,而且,我猜想那些燃烧弹把越军吓跑了。他们一定心想,假如我们对自己人都肯这么烧杀,对他们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他们正把伤兵运走,这时克兰兹士官长定过来,他的头发整个烧焦了,衣服也烧坏了,看起来像是刚遭到大炮攻击。他说;阿甘,你昨天的表现真行,孩子。然后他问我要不要来根香烟。

我说我不吸烟,他点头。阿甘,他说:你不是我手下最聪明的家伙,但是你是个了不起的军人。但愿我有一百个像你这样的兵。

他问我有没有受伤,我说没有,但这不是实话。阿甘,他说,你要回家了,我想你大概知道了。

我问他巴布在哪儿,克兰兹士宫长有点滑稽的望着我。他会立刻回去。他说。我问我可不可以跟巴布搭同一班直升机,他说不行,巴布必须等到最后一批才离开,因为他死了。

他们给我用一管粗大的针筒打了一针,针筒里装着某种会让我舒服些的狗屎药剂。但是,我记得。我抬手抓住克兰兹士官长的胳膊,说:我从来没求过人帮忙,可是,请你亲自把巴布送上直升机,确保他顺利回家行吗?

行,阿甘,他说管它的——咱们甚至会给他安排搭头等舱。

(未完待续)

([美]温斯顿·葛鲁姆著,于而彦译,重庆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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