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五章 秋风过后,对头颅们的法庭调查(1)

我们知道我们最终还是被砍了头。大刀一闪而过抽出的冷风,多少年之后还一阵阵掠过我们的头腔。是腔骨而不是排骨。当我们看到肉联店挂出卖腔骨的牌子,或是路边饭铺挂出今天炖的是腔骨而不是排骨的时候,我们总是从心底生出一种温暖,就像离家多年的游子突然在异乡的土地上看到家乡的风味招牌一样。当我们还原成街上行走的市民时,虽然我们也知道看到腔骨比看到排骨温暖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腔骨比排骨便宜我们吃着这个心里更加有底,我们坐在饭桌前更能保持自己的自尊和风度,我们能够更从容和更大胆一些,我们可以大声地让女招待在吃腔骨之前先给我们上一壶茶。这在我们战战兢兢吃排骨浑身不自如不自在一边吃着还一边盘算这一顿排骨能够买多少腔骨所以排骨吃下来并不是在吃排骨的情况下是难以发生的。何况旁边还有你的妻子或丈夫在那里由于这排骨生出的懊恼和愤怒这种懊恼和愤怒外延成一种埋怨和责备撒到你身上,而且她(他)不直接指责排骨而一定要找一个别的东西比如是油炸馒头或是冰镇汽水来给你发泄一通,于是你们两个就像是笼中的蝈蝈一样在那里相互咬噬和吞噬对方的肚皮或是大腿。用这种相互吞噬和乱咬的行径,向别人——店主或别的顾客证明错不在自己而是自己的配偶多么地不是东西。这种相互出卖更增加了你们相互吞噬时的狠毒性和毁灭性。一切都无可救药了。你们一顿排骨吃下来,一顿猪排或是烤小牛肉吃下来,你们一下都瘦了四两。你们在吃着排骨的时候,就盼着这种愤怒和过程早一点结束;为了掩饰这个,你们把吃排骨的过程又故意延长。你们相互指责你怎么站到了店主和其它顾客的立场上了?但每个人都不承认这一点。出了饭馆你由衷地在心里说:

“下次再不能吃排骨了。”

这时你突然醒悟目前有比拋弃排骨更难拋弃的问题,开始有意把愤怒转向饭铺或肉联店:

“他们有什么了不起!”

但你的配偶一阵风似地就掠过了你的身边和头颅,她(他)对你的讨好和排骨的化解半点不买账。她(他)知道你这种讨好和化解的本身已经不是为了排骨而是为了排骨之后的日子怎么过这点阴谋和伎俩。排骨的风波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呢。但你今后不再吃排骨了。我不吃排骨。你说。在你第二次婚姻的时候,你的情人和爱人向你求婚或是要求你对她负起责任提上裤子要认账接着就要和她结婚的时候,你由衷地说:

“我可以和你结婚,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对方怵目惊心地问。

你答:“只要你不让我吃排骨。”

后来你就结婚了。你们总吃腔骨而不吃排骨,这时你们吃得是多么地从容、镇定和旁若无人呀。我们原来就是一个腔骨。真是吃一堑长一智。你从这一点上发现自己还有救。从此你就对世界和你自己充满了信心。这就是我们对腔骨而不是对排骨所以这么有感情的原因。虽然我们也知道腔骨就是腔骨,它外在的美好和诗意都是我们人为加上去的,但是我们还是对腔骨一往情深。你好,腔骨。我们路过腔骨的时候,我们总要这么说上一句。路过动物看它腔子的时候我们也这么说。当我们的头颅随着血的剎那间喷涌滚落到一边去球的时候,我们看到我们直立的身架上就剩一个冒烟的腔子虽然这腔子还没清洗肉乎乎也血乎乎到处粘连模糊面目不清眉目不展就像没出满月的孩子眉毛鼻子还一把抓,我们还是像对有过一段美好感觉和快感的情人虽然现在要破裂了和去球时说的那句矫情的话:我们无怨无悔。我们还像平常路过别人和别的动物的腔骨时说的那句老话和套话但是不管怎么说为什么每次都有它独特的新意呢?——为什么就像小刘儿的著作一样每次捧读随便翻到哪一页都能读出一遍新意呢?——我们对着自己也照旧说了一句:

“腔骨,你好。”

当然,事后我们才知道当一开始我们说着“腔骨你好”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就一定和肯定理解腔骨呢?就真的把握了腔骨和排骨的差异了呢?由战战兢兢到自尊从容是不是就因为一个差价和便宜呢?一开始我们不管是在肉联店或是在饭馆都是这么认为的。一个是四块七,一个是五块六,九毛钱的差价成了我们填充和充满了幸福感的不可逾越的沟壑。当时我们像蝈蝈一样张着牙齿噬咬和撕扯对方的肚皮和血肉的时候,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回家的路上我们还用这种思路来铺排今后的日子呢。当我们开始第二次婚姻的时候,我们还以此为由头和看它今后的发展呢。“只要你不让我吃排骨。”事后——总是事后我们才明白,当你要求自己不吃排骨只吃腔骨的时候,你对腔骨是不会有根本的醒悟和认识的;只有当你整天真的不再有排骨顿顿吃的都是腔骨这时你不知不觉地对排骨又有些向往和怀念的时候,当你坐在家里的饭桌旁和你的配偶慢条斯理地吃着腔骨的时候,这个时候你的内心在说:

“我多么想到饭铺去吃一次排骨呀。”

就好象和平的日子过久了你多么盼望一场战争一样,就好象平静的水面总是平稳你多么盼望一场风暴一样——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你才知道你为什么对腔骨一往情深。只有到你盼望排骨的时候,你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放心和稳重腔骨。绝对不是差价的问题,当然差价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但它只是庞大事物的激活而不是决定事物发展的内核。它的内核和核能是什么呢?通过一场梦,通过一阵秋风,通过天上飘过的一朵流云,通过麦田里蝴蝶飞舞的线迹,通过老朋友或是老关系——就像瞎鹿歌里唱的绝对不会是新关系——的一句无意的话,你突然毫不相干地明白了,你在日常生活中为什么从腔骨身上得到那么多的温暖直到对这三月的阳光由于一成不变过久而产生了腻歪这时你为什么又盼望阴天。那就是因为你对多年之前那次集体砍头的温暖的回忆。脑子中你已经把这个特别的温暖给躲避、排挤和故意遗忘了。你已经故意在计算机的硬盘中把这个信息给抹掉了和刷掉了。就好象你计算机中记着一大排关系的名单,后来你故意把他们(她们)给抹掉了和刷掉了一样。当然也因为那是一次集体的行动而不是你单个的行动,于是你对这个集体的行动就不去负个人责任了。而小刘儿对我们的记述,又总是那么大而化之一下就把我们集体、总结、归纳和逻辑掉了。他文章中出现的总是群像而不是个别和典型。他总是像菜市场的卖菜大嫂一样,一看太阳下山,就把我们像蔫了的韭菜一样一毛五一堆给处理掉了。而我们藏在这一毛五的一堆里还无动于衷。这真是典型的东方思维从小刘儿到我们大家。说是自我恰恰不是自我。你这样对待我们倒还没什么,反正我们也习惯了和麻木了,但是可苦了那帮到我们故乡来的外宾了。冯·大美眼,卡尔·莫勒丽,呵丝·温布尔,基挺·米恩,巴尔·巴巴,牛绳·随人和横行·无道。当然,现在看来他们也无动于衷,时间一长他们也已经被同化了。他们也已经串种和麻木了。就好象我们在街上碰到一个在此地居住多年的外国人一样,他(她)的形象是外国人,他人还是外国人吗?他们对腔骨的一往情深也觉得是一个便宜和差价的问题,这里也同样寄托着他们的温暖和回忆。凉快并不在空调的冷风里,而在大汗淋漓的麦田之中,突然一股小风吹到你的身上;痛快是在痛之后而不是快之中。一切都忘记了吗?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也忘记了吗?直到第二次婚姻的时候,你还只记得说:只要你不让我吃排骨。就是不说排骨,你也会说只要你不让我吃泡饭如果你是一只山羊你也会说只要不让我吃雪莲。只要你不让我到丽丽玛莲。只要你不让我吃菠萝马蹄。只要你不让我吃山药蛋。只要你不让我吃羊蛋。只要你不让我吃罗卜炖肉。只要你不让我吃梅菜扣肉。只要你不让我吃奶酪、汽司和蓖麻——只要你不让我吃鸡毛,真的是一地鸡毛吗?我是你爸爸是不错,但我是你爸爸吗?

没有头颅的腔子就这样排山倒海地向前走去。身子和腔子都已经走了,剩下的头颅在想些什么和算些什么呢?多少年之后,我们看到他的头皮、眉眼、鼻子、耳朵、胡须和性感或不性感的嘴唇都风化掉了,但是我们还是可以看到这些被风雨侵蚀的颅骨是一副懊悔、烦恼和深刻的神色。它们生前也许参差不齐,肤浅和浮躁者居多,不说别人,就说小刘儿他爹或是白蚂蚁吧,还有后期的老曹和老袁吧,还有外来的横行·无道和牛绳·随人吧,还有女兔唇和女地包天吧,还有卡尔·莫勒丽吧,但是他们风干之后头颅出现的表情,都和生前深刻的刘全玉、郭老三和冯·大美眼一个模样了。当我们看到这些挖掘出来或一直在野地里扔着被狗啃来啃去的骷髅,我们总觉得前人比我们忧郁——忧郁是一种美——和深刻。接着我们要问:这些头颅和骷髅在懊悔和反思些什么呢?我们需要用我们的心和这些头颅和骷髅对一下话。这里有一个前提是:这些头颅和骷髅,都是我们的叔叔大爷或是我们的二舅呀。二舅,你们在想些什么?不是都上吊了吗?走的时候不是都义无反顾和兴高采烈吗?不是都领到通向地狱之门的通行证和口令了吗?现在你们的骷髅,为什么竟是那么地烦恼和懊悔,疼痛与抚摸呢?是不是有些虚张声势和故作矫情呢?事情有那么严重吗?世界上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就不能在饭后茶余和谈笑之间让它烟消云散吗?当你们已经是骷髅已经和我们生活在不同的时代和空间里,你们的心还从过去的日常生活和人生经历中拔不出来吗?就像你们在以往的生活中,从另一个人身上和心上拔不出来一样。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亲人们,你们怎么反倒固执起来、矫情起来和不懂事起来了呢?一开始想不明白,过后也想不明白吗?生前你们没有欠谁什么,死的时候也是明明白白。没有谁糊里胡涂地结束自己,没有谁随波逐流和随机应变,一个个都很有原则和死得其所,大家都领到了腰牌和得到了通行证呀。进入另一个世界时大家都大大方方和不失体面。如果是大家的骷髅都在那里欢笑——在深更半夜和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经常能听到黑黝黝伸手不见五指的故乡的田野上不断传来骷髅的狰狞的欢笑,在风雨交加和电闪雷鸣的夜晚我们经常能看到骷髅和鬼魂在那里狂欢和跳舞我们倒是放心了,但是现在到了没有月亮的漆黑的夜晚田野上平静无事和鸦雀无声连一点扑闪扑闪的鬼火都没有出现我们心里倒是发毛了。我们会放不下心和提心吊胆地想:我们的前辈都到哪里去了呢?随着你们漆黑的田野上骷髅的深刻的叹息,你们可知道村庄里的后代和孩子们,也随着你们为你们当然主要是为自己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呢。不管是爹地或是白蚂蚁,不管是老袁和老曹或是牛绳·随人和横行·无道,你们可真不替你们的孩子争气。当然事后我们再想起自己的叹息和气愤,也感到非常肤浅和非常骷髅化了。但当时我们可是一头就扎到气愤之中像你们一头扎到深刻之中一样拔不出来。我们对田野充满了恐慌。在上吊的人群中,唯一拉下的就是一个六指,如果大家的骷髅都在欢笑和跳舞,剩下一个剃头匠的骷髅在那里向隅而泣我们能够理解——这是上一辈子欠下的因缘,但是现在大家都在郁郁寡欢和从洼地的角落里传出一声声狐独的、无助的深长的叹息,本应备受头骨和灵魂煎熬的六指,现在倒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在那里东游西转和无动于衷,就让我们对你们的死后啼笑皆非了。他倒比你们显得可爱呢。他既不深刻,又不叹息;既不懊恼,又不反思。就像你们狂欢他在那里痛苦会增加你们的幸福一样,现在你们煎熬他在那里无动于衷更增加了你们的痛苦和愤怒了。你们会想:这成一个什么世界了?有通行证到达这个世界倒是一番痛苦,没有通行证溜过来和蹭过来的人竟在那里大摇大摆和如入无人之境。大庙是为他盖的吗?茂盛阴森的古柏是为他栽的吗?问题的复杂还在于对他的不解:他这样表现是原于破碗破摔呢,还是他在你们之前就已经对这漆黑的明天的田野有了清醒的认识呢?是真傻呢还是在那里装傻充愣呢?是真的可爱还是在那里对我们大家有更加狠毒和毒辣的阴谋诡计呢?你们担心着他会对你们一网打尽呢。你们骷髅的苦恼还是复杂和多层次的呢。鬼魂的跳舞和骷髅的狂欢的日子还没有到来——它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你是沉思的大卫吗?你就是沉思的大卫,也是中午睡觉刚刚起来睡觉之前又刚刚关系现在赤身裸体坐在床沿上在那里疲惫地沉思和胡思乱想罢了。我们盼望着我们故乡的原野上燃起冲天的篝火,一天一夜都不熄灭,已经过去的叔叔大爷和婶婶妗妗们立起和抖起自己的头颅在那里跳舞。虽然他们没有身躯身躯已经离他们远去,地上围着篝火一跳一跳的都是一些失去身躯的像尿罐一样的单个的头颅和骷髅,但是看着它们在那里欢快地蹦跳,它们感到一些温暖我们也得到一些感动。跳着跳着它们从骷髅的空腔里就发出了惊人的喊叫和把握不住自己也把握不住世界的怪笑,但是我们听起来怎么那么亲切就不知不觉流下了泪——乍看起来乍听起来你对这些像尿罐一样的骷髅在那里一蹦一蹦发出怪叫会感到恐怖,但是当你知道这些骷髅的前身是谁的时候,你就不会感到恐怖而只会觉得温暖了。他们就是小刘儿哥哥,白石头哥哥,曾经以高大的身躯拉着我们的小手在河边行走的孬舅、猪蛋大叔、牛根叔叔和牛绳·随人大伯,还有那个已经有些啰嗦的老袁和老曹大爷,两位老人家的背在我们故乡的河边都有些驼了,他们就是再啰嗦和再絮叨,我们见了他们还是要亲切地喊一声“老袁大爷”或是“老曹大爷”,还有仪态万方的冯·大美眼,还有打小就和我们在一起割草剜菜的女地包天和女兔唇,还有多才多艺的六指叔叔和瞎鹿叔叔……都是我们的亲人呀。六指叔叔把一个尿罐都能理成美国飞行员那样的板寸,瞎鹿叔叔的笛子和二胡吹得和拉得多么哀怨和伤感呀。过去的哀怨和伤感对于我们的现在是一种启示或是预感吗?是一种前奏或是过门吗?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只笛子或一把二胡,把我们故乡都吹得升腾了和把月亮都拉低了。现在他们都不在了,他们变成了一片瓦砾场上到处乱扔的破砖乱瓦他们的头颅和骷髅就这么在野地里四散着。当我们抱着我们亲人光秃秃的头颅的时候,当你们的血肉和筋腱和睫毛都被风化和吹散的时候,我们的泪落到了你们脸上,你们的表情还是大张着口腔一成不变。我们不知道你们的身躯毫无主张地走到哪里去了。你们生前我们没有照顾好你们,你们死后为什么还是愁眉不展和一副深刻的表情呢?你们没有跳舞和狂欢。你们好象死得和走得不太安详。你们在懊恼什么呢?你们在反悔什么呢?过去的世界上还有什么放不下和牵着心的东西呢?再好的深刻过去一段也都是饭后茶余的一句笑话,愁眉不展只能得到后来人的另一番嘲笑,当你们的血肉、筋和睫毛渐渐已被风化和吹散的时候,你们知不知道人间的懊恼和深刻也会被风化和吹干呢?一阵风你们就去了。你们为什么不跳舞?你们为什么不开篝火晚会?如果你们不开和不跳,我们可要在这故乡的原野上,再起另一座丽丽玛莲的五星级饭店了。我们会象当年的孬舅和猪蛋一样,在里边胡作非为和群魔乱舞。我们都不是精神上的不撤退者或是要守护我们故乡的黄昏和田野。我们还是可以马上对话和谈心的。我们的身躯没有了,但是我们的头颅还是可以马上到村西的牛屋里去,我们的头颅围着桌子或者干脆就放到桌子上摆成一圈,我们就可以开一次新的讨论会和对话会了。我们可以讨论一下为什么我们要深刻和愁眉不展,弄得后代和后来人都有心理负担。我们可以忘掉我们死后的过去,我们为什么就忘不掉我们的生前呢?有什么共同的不如意、不爽快和疙疙瘩瘩的种种别扭呢?——不是共同的还不算,如果是单个的苦恼为什么死后都是千篇一律的愁眉不展的表情呢?一定有一个共同的情结。而且这个苦恼和疙瘩绝对不是针对别人,如果是针对别人我们可以外延成一种愤怒——当然我们这种在日常生活中的愤怒的发泄都是寻找最薄弱的环节入手了,他们可能是我们孱弱的父母,当然最可能的就是我们的孩子。下雨天为什么打孩子呢?纯粹就是为了闲着就是闲着吗?不,这是我们愤怒的集中。我们在睛天的日子里过了一段总是盼着下雨。为什么小刘儿生前的身上总是青一块和紫一块呢?就是小刘儿他爹那个老杂毛集中了对我们、对大家、对故乡和对世界的所有的不快。但现在大家和小刘儿他爹的区别在于,我们不但对别人和客观、对世界和故乡产生了不满——不满就是我们进步的开始和起点,而且开始对自己的生前和平生也发生怀疑,这就使问题更加复杂和让人愁眉不展了。他们死后对我们后代倒是满意了,见到我们他们的头颅没有愤怒甚至还有一些久别重逢的亲切和欲言又止。他们现在纠缠的仅仅是自己。这是他们上吊的标志。这次他们倒是把我们像一个屁和一个蛋一样轻松地给放过去了——你们把自己倒是留在了海关的另一边。飞机就要起飞了,但是你们就是不往自己的护照上盖出境章。你们以为自己是有问题和不宜出境的,虽然你们的身子早已经出境了但是你们的心还是留在了故土和祖国。你们的灵魂开始纠缠起你们的前身。这个标志就是你们的愁眉不展。亲爱的爹爹,你们知道你们这样跟自己过不去,比当年你们打我踢我拧我和掐我还让我心痛。你们打我们踢我们拧我们掐我们那是为了我们好,现在你们打自己踢自己拧自己和掐自己是为了什么呢?我们的心都在滴血。为什么当你们的血肉已经化成了一撮尘埃,你们的头颅成了张着嘴的一块风化的不变的骷髅,还要给你们的后人留下愁眉不展的表情呢?看到这个表情,你们的儿孙们比自己遇到烦心事还要苦恼和百思不得其解;不弄懂和弄通这一点,我们的日子也过不安稳,我们提着和悬着的心也放不下。一个头颅是这样没有什么,问题是全部的头颅都是这样,这就让我们对你们这个共同的情结也像你们一样绕不过去和趟不过这条河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把你们的苦闷留到了自己的心中和你们的表情里。我的亲爱的哥哥。一个爱你痛到骨髓的人问。——让我们看着你们的骷髅还猜着你们的心事。同时,你们这一手可真够厉害的,你们生前的打我们踢我们拧我们掐我们没有把我们制服,现在你们的愁眉不展倒是把你们的后代给难为住了。不但是小刘儿,就是故乡的所有的后代,这个时候都抓着自己的青头皮说:“这比打我们掐我们还让我们为难呀。”

又摸着自己浑身光滑没青也没紫的身子说:“当初我们还真是小看了爹。”

我们打着灯笼,往河里放着七月十五的鬼节的灯纸船,我们试图通过这河流来沟通我们的过去和你们的现在。我们怎么不能回到同一天呢?时间就那么重要吗?我们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爹爹的头颅,我们把它们抱到自己的怀里,就好象我们小时候你们还没来得及打我们踢我们拧我们掐我们的时候还亲我们爱我们把我们当成你们自己——那时我们还是一个粉红的肉团呀——的时候,你们把我们抱到怀里一样。我们也爱着你们和亲着你们。我们的嘴唇上沾满了骷髅的风化的粉末。瞎鹿的后代小瞎鹿在那里像当年的瞎鹿一样拉起自己的胡琴,我们像当年的爹爹一样小我们在田野和骷髅间跳起舞,沈姓小寡妇的后代小沈姓小寡妇像当年的沈姓小寡妇一样甩着自己的水袖,潸然泪下地唱道:

爹爹爹爹你不说话
你愁眉不展是为什么
是大年三十无白面
还是寒冬腊月仍穿单
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还是红旗没有到吴起
是门上没有葫芦头
还是洞房钻出个大马猴
是生平没有尽如意
死后才这么瞎起腻
黄河流水哗拉拉地响
只见骷髅不见爹娘的心房
摸天摸地能摸着高
曲里拐弯摸不出爹娘的弯弯绕
你生前打我骂我是对我好
死后不该给自己留烦恼
…………

群起而舞,都甩着自己的长袖。鬼魂和骷髅没有举办的篝火晚会,我们给他们举办了。一丝历史的个人苦恼和烦心事,牵动了多少现代和后代人的心呀。什么是现在和后现代呢?大不过也就是田野上一群人在为鬼魂和骷髅举办篝火晚会和群而起舞了——这个时候身后怎么就响起拖拉机和推土机的轰鸣声了呢?田野是什么田野?是一群身躯已经走后留下一地头颅的田野。是花团锦簇的田野。在这样的田野上为什么起舞呢?是因为我们不懂头颅和骷髅、爹地和阿娘的心。他们的心被身躯带走了,留下一地张着嘴的骷髅。我们不了解他们生前的苦恼和不如意,现在这种苦恼和不如意就加倍还到了我们现代、后代和后现代人的心上。就涌到了我们的心上。我们做了换脏手术了吗?他们克隆了吗?他们的心怎么在我们的体内跳动呢?怎么弄得我们也闷闷不乐呢?谁是鬼魂呢?我们才是鬼魂。谁是骷髅呢?我们才是骷髅。当初你们喝了卤水也没这么惨——问题是这灵魂克隆到我们身上并不合拍,于是怎么能不出现杂音、颤音和时刻的心跳过速呢?以前我们不知道人人的心跳过速是怎么回事和从何而来,现在我们知道了。但我们知道这个并不是知道了事物的根本,到头来我们对跳动之后的心事还是一无所知。就好象当年爹地不知女儿的心事和房事一样,现在我们也不知爹地你们的心,当然也就不知道我们自己的心。我们是一群没有心和没有肺的人。万里长袖且为谁在舞呢?当我们一块和骷髅坐在村西会议桌上我们还这样想。虽然拖拉机和推土机看到我们的篝火就像轰炸机看到了地面的标志和目标一样尾随而至,但是我们的灵魂和前边的鬼魂、后来的骷髅和前边的骷髅都一下提起自己的脑袋四散奔逃,然后快速而准确地坐在了牛屋的会议桌前。会议桌上已经蒙满了灰尘。好长时间没有开会了吧?不但孬舅和郭老三这样生前爱开会的人这么嘀咕,就是在场的所有的灵魂和鬼魂,一下都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当然这和生前的会场还有不同,生前的会场总是乱七八糟,人们的坐相总是东倒西歪,从每个人的神色和表情、姿态和抓茶杯的动作,都可以看出他们个个有主见,个个对世界有一整套自己的想法和沟通世界的渠道,谁内心都对别人不服气,谁说话和发言都得不到大家的共鸣;但是当一群骷髅共同坐在会议桌上或是摆在会议桌上的时候,我们看到这会场是多么庄严肃穆呀,头颅的摆法和口型的张法,是多么地整齐划一呀。生前的情结没有共同,到了头颅的时代心事和心声一下就统一了,虽然我们不知道这心事和心声是什么。我们深邃的骷髅的眼睛的黑洞看着一个方向,我们口型张的幅度一样大小和深浅——虽然骷髅的具体形状由于生前头型大小的不同还有所区别——像小刘儿他爹生前就是有名的小头梨,但是大家的向往还是一致的。外在的音乐这时候响了起来,就好象秋风在我们身边和田野上穿过一样。这是一首歌颂我们爹地的歌,这是一首我们歌颂爹娘的歌,这是一首歌颂我们童年的歌,这是一首歌颂我们少年的歌。这是稚声合唱。这是拔高的单个的女声的游丝。这是胡琴的低拆和抽泣。这是占满了整个田野的管弦乐队和交响乐团的猛然轰鸣和从天而降的打击和敲击。秋风从我们骷髅头上掠过,使我们一下子又回到了我们被砍头的时光。过去我们从来没有合成过一个人,现在合成了。过去世界从来没有平衡,现在平衡了。过去事物总是有它的两端,现在成了一端了。我们得到了安慰,我们得到了温暖。过去的我们就像是寡妇的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一下就遇到了春风,冰雪溶化,我们的心声就像春天的泉水一样,一下就汩汩地流出来。我们一开始是来到了一个会议室,我们一开始对开会毫无信心,但是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们怎么对周围的环境和气味是那么熟悉呢?一开始还不熟悉,但是当我们走着走着,就好象走回了我们的梦境,这里我们似乎来过,这里我们似乎梦过,这是我们常梦的几个支柱之一。就是这么一个堡垒和瓦窑,就是这么一条青草地之中的涓涓的河流,就是这样飞速行走的路,就是这样一望无际的花朵。我们又像一个人推开了一座尘封好久的老屋,阳光透过墙上的窟窿强烈地射进来,蜘蛛网布满了房梁,我们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境地,但是不,因为外在的一个声音,一个“吱呀”的开门声——也许连这个开门声都没有,是远久的一个“吱呀”的开门声在我们脑子中的回荡,一个蜘蛛爬行的动作和形象,我们的脑子“呼降”一声就开了窍,我们一下就对这里是那么熟悉,我们一下子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我们触摸过的一切。我们走到和看到了牛屋之后还有一个牛屋,牛屋是永远走不到头的,我们不单看到这里总有一个人弯着腰在一团乱麻中和一堆乱铁中翻找和捣鼓着什么,更重要是我们看到一个连一个的空荡荡的大房间,一排排的牲口架和秋千架上,还拴着千万个模样相同的来回摇荡的绳套。当头颅和骷髅豸行着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干枯的脸上终于有了青春。它又开始向往而不是愁眉苦脸了。为了这个,它干枯的脸上,竟落下了一颗豆大的泪珠。噢,我还是上吊的并不是砍头的。我是自觉的并不是被迫的。我在日常生活中没有苦恼。我苦恼和愁眉不展的原因是并不是因为现实而是因为梦境。我们一齐做了一个或一批格调低下的梦。我们是为了梦而不是为了人生,我们是为了下意识而不是为了意识。一切都满拧了,包括田野上的篝火和舞会,包括现代和后现代。我们差着好几个层次呢。我们差着有和无、生存或者不存在呢。我们差着光荣和梦想呢。我们差着现实操作和胡思乱想呢。我们差着低级和高级呢。问题是这个低格调怎么突然就窜到高层次里去了呢。但这一切的发现和发展,都是因为一个最现实最低层次低格调它不是音乐也不是合唱的推土机和拖拉机的轰鸣,这才是令我们啼笑皆非的。草丛和花朵为什么哪么熟悉呢?原来我们穿行在其中闻到了他娘的私处的味道。这是我们为什么拒绝草丛和花朵的原因。为什么愁眉不展,为什么痛苦,就是因为一个共同的梦——这个梦是什么呢?现在我们追究的已经是这个了。不会描写风景的作家不是好作家,没有思想的作家也不是好作家,那么没有梦境呢?我们的小刘儿是不是一个好作家呢?虽然我们知道这个时候的小刘儿已经是小小刘儿了,只是为了方便,我们还在这里继续用小刘儿罢了。用小刘儿也不是小刘儿了。猪蛋也不是猪蛋了,孬舅也不是孬舅了,老曹也不是老曹了,老袁也不是老袁了,大美眼这时已经是小美眼了,现在世上已经时兴小眼了,已经时兴眯眯眼了——爹爹也不是爹爹了。追寻一下爹爹的梦境和反悔没有坏处。我们总是怪爹爹不理解我们和把我们身上拧得和掐得青一块和紫一块,但是我们什么时候体谅和理解过爹爹呢?爹爹那一颗破碎的心。一遇到问题我们就责备爹爹的现实和日常,怎么在日常的方向和每一个细节上都是一个不着腔调的人呢?但是我们没有考察爹爹的内心和梦境。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也只是了解了一个表面和日常的爹,我们不了解一个广大和飘渺的梦中的爹。我们只会说爹爹爹爹你不说话,你愁眉不展是为什么,是大年三十有人逼债呢,还是女儿变成了白毛女呢?大不了我们再考虑一下爹爹的男女之间的关系问题,这时就觉得已经够体贴够深刻也够通情达理了,但是我们没有考虑到爹爹的下意识和他的梦。我们只考虑在意识和日常中爹爹是怎么蛮横无理的,我们没有考虑在下意识和梦境中爹爹是怎么受煎熬的。我们只知道爹爹在日常生活中一地鸡毛中是如何猥琐一张熟悉的嘴脸,我们不知道爹爹在一地头颅中是如何深刻和一下子让我们陌生的。爹爹飘渺起来,原来也是整个心充满了天地,原来也是如大鹏展翅翱翔九天处处没有着落和不着边际。这时我们一下就跟不上爹爹了。爹爹为什么在日常生活中拧我们和掐我们呢?于是这也就成了活该。爹爹看似在日常生活中和我们在一起,但是他的心,当他一个人走神和做梦的时候,他的心就不在这里了。我们在日常生活生和一地鸡毛中纠缠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只好与民同乐和与儿同乐地也是无奈和叹息地只好用一地鸡毛的方法来对付我们了。他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当我们身上被掐得和拧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最先在心里落泪的是谁呢?不是我们这些被拧得和被掐的人,而是拧我们和掐我们的爹爹。不是爹爹要拧我们和掐我们,而是我们把爹爹逼到了这一地步。这时愤怒和落魄和不知身在何处的不是我们,而是我们的爹爹。我们顶多只是关心过他的日常生活享受、到哪里度假带着家属,大不了再关心一下他老人家的关系生活,送上一水的小姑娘,但是我们什么时候关心过老人家的下意识和他的梦境呢?我是在下意识和梦境里命令行动,老人家在上秋千架或是断头台的时候这么说。老人家还痛心地说:别跟我一般见识。但是我们还是得理不让人地抓住爹爹的这一点不依不饶。我们在不同层次和相互不理解的情况下打了一个交手仗。当我们哭一阵闹一阵晚上躺在被窝里睡着以后眼角还矫情地挂着委屈的泪珠的时候,我们知道不知道爹爹往往在这个时候还要端着油灯来到我们床前,用他那温暖的大手,把我们眼角的泪给擦去呢?爹爹擦了我们的眼角之泪,可爹爹心头的永久之泪有谁去给他擦呢?爹爹披着衣服,站在他的窗前,爹爹思绪万千和高邈深远。可怜的爹爹,这时又钻到了他的下意识和梦境之中了。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爹爹为什么爱在夜间办公——凡是爱在夜间办公和写作的人,都是我们的爹爹和爱拧我们掐我们的人当然他也就是最亲和最爱我们的人;我们也知道了爹爹为什么爱在床上失眠和每天睡很少的时间了。过去我们总是理解成是爹爹对我们的操劳,现在看起来这种理解是多么地肤浅。爹爹往往是在站着睡觉,爹爹深更半夜和五更鸡叫的时候披着衣服站在窗前的时候就是站在他的梦境,他在床上的时候反而是在我们庸俗的现实之中。这也是爹爹讨厌一地鸡毛的原因,这也是爹爹喜欢深夜之中雄鸡第一声啼鸣的理由。这个时候爹爹就要像鬼魂一样消失了,他就要到他的梦境和他的幸福和畅想之地去了。爹爹爹爹你不说话是对的,你和我们没有什么话要说。现在需要做的是我们端着灯来到你的床前和摇篮旁,帮你深入一下内心、下意识、梦境。帮你擦干一下心中的泪。在你的生前小刘儿等一帮操行的子孙没有做到,当你成为头颅和骷髅的时候,让我们这些小小刘儿来做这些本来也是我们的爹爹要做的事吧。我们来一个灯下谈心吧。我们心平气和,我们不做无谓的争论,我们做一下学术探讨。所有的头颅都朝着一个方向,所有的头颅都一张一合出同样的口型和说着同样的话。所有的头颅都成了小刘儿,小刘儿这个时候代表着我们的爹爹——当时看起来没什么,但是到了后来,我们发现这种选择的本身,也是一个错误和历史的误会。小刘儿这个时候是头颅中的一个也是一个爹爹也爱拧小小刘儿和掐小小刘儿是不错,但是他只能代表他自己而不能代表集体呀。这跟选他去看花可不一样。看花只需要体力不需要智能,现在需要智能谁知道他又会迷失到什么地方呢?何况他还从事过写作。从事过写作的人都有这点毛病,就是容易把自己凌驾于集体之上,把自己的痛苦当成大家伙的痛苦,这时他反倒把大家的痛苦和所要表达的一切给忽略了。我们找他的时候,是觉得他和大家形象相同,头颅一样,骷髅一样,一张一合的嘴巴骨也一样,虽然他生前在家和在爹的面前一语不发——那时哪有他说话的地方,但是出了门调皮起来还是伶牙俐齿和一句实话没有,说着说着往往还很有条理,于是选他做了爹的代表;谁知一场表代下来,我们才知道我们选择的时候忘记了他所从事过的职业真是大错特错。哪怕是他下了地狱之后呢,也不要忘记他生前从事的职业。同时我们还忽略一个问题,小刘儿过去虽然伶牙俐齿和从事写作,就算是他能代表我们他究竟能代表我们的哪一部分呢?爹爹还有很多层次,我们究竟是让他代表我们的哪一层呢?同一个爹爹,又有意识的不同层次,我们让他代表我们意识的那一层呢?是代表我们的下意识还是代表我们的梦境呢?我们的后代小小刘儿可是来作调查的——恢委会派来的调查员可是来调查我们的内心、下意识和我们平日做的什么梦,由这些梦再来总结和归纳出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也就是在意识中为什么不开心,我们错就错在选错了我们的代表,我们怎么能让小小刘儿调查清楚呢?小小刘儿调查不清楚,我们这些骷髅为什么不开心的症结和绳索怎么能解开呢?我们怎么能选小刘儿呢?如果放在平常,如果放在过去,如果是在一个肤浅的时代和在一个酒足饭饱无所用心的太平盛世,我们全体人民都只是生活在意识的一层也就够了,别的就不用你多操什么心了,我们选择小刘儿说些表面的话做些表面的文章倒也罢了——看看他以前写的文章,哪一篇不是表面的呢?——就是表面文章,也是浅尝辄止;但现在是一个痛苦的时代,我们田野上的骷髅个个悉眉不展,人间地下都在沉默和静思,都开始不关心别人只关心自己的内心,一个个都把自己锁到自己内心的心事里游不出来和撞不出去,这个时候我们可就真的不知道将要在沉默中消亡还是在沉默中爆发了;这个时候我们就不是停留在浅层次不能光靠考察一个人日常的一言一行和他的关系生活得出他了,就应该深入一下他的内心了;而且单是考察他的内心还不够,还要考察他意识的流动到底在哪里发生了堵塞;他的梦境出现的是什么景象。这时我们就知道选择小刘儿来接受这种考察真是大错特错。错就错在我们忽略了我们是骷髅而不是人更不是花。考察出来的结果就是该代表我们的时候他不知所云,不该代表我们的时候他倒在那里盘桓了许久,说了许多不该说和没必要说的和纠缠的——纠缠下来好象我们大家都是这样爱纠缠和爱拖泥带水的人一样——空话、大话、套话也就是废话。他给小刘儿——我们亲爱的后代和调查员提供了非常不准确和不能代表我们的信息。这个民意测验是假的。照这个信息得出的结论不但不能映照出我们的内心和下意识、梦境和游动,就是放到我们的意识层面如果照这个测验去做一件事譬如生前去竞选总统或是秘书长这样一个意识的举动也是必然要失败的。小小刘儿这样一个后代就像我们以前年轻的时候一样是照样要受骗的。我们总是在错误的经验、测验和信息指引下前进。除了这个公众的错误在小刘儿身上一下集了大成和更加发酵,小刘儿本身还有他自己的问题呢,即他还是一个为了目前可以牺牲我们和他自己过去和将来的人,他是一个顾头不顾屁股的人,他是一个没头没脑的苍绳;在战场上为了保护自己他能牺牲自己的亲人,我们就可以想象,面对恢委会派来的调查员,为了突出他现时的自己,他是多么地兴致勃勃和忘乎所以,他是多么地手舞足蹈和没头没脑;他可以任意地编造过去和展望将来。小小刘儿要什么就有什么,这个时候为了让儿子满意他可创造所有的下意识和梦境。小小刘儿还在那里兴致勃勃和有旗开得胜的感觉呢。他还在那里拼命地记录呢。但这所有的感觉和梦境都是假的和临时编造的。——于是我们又一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地耽误和错过了一个时代。为了我们对爹爹也就骷髅的选择的错误,我们所有的爹爹和骷髅在烈日炎炎或漆黑一团风雨交加的田野上暴尸或暴头野外的愁眉不展和一团深刻都是白做了。我们在即将由我们的儿子和后代找到我们下意识和梦境,由此找出我们愁眉不展和后悔反悔根由的一个大好时代在就要取得胜利的关头眼看着又付之东流了。

调查员(也就是小小刘儿):爹爹。

(未完待续)

(华艺出版社,1998年)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