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妥协。我听到了太多的妥协声音，看到有无数的妥协者在中国的大地上匍匐、徘徊、匆匆。无论匍匐、徘徊、匆匆，都戴着妥协的面具。自己妥协了，见有不妥协的人，便热情地劝诫他妥协。有自己本不妥协的，却戴着妥协的面具。有自己本是投降的，偏不说自己是投降，而说着自己是妥协。有自己本不妥协也不戴妥协面具的，却叫别人妥协，然后背过身去，偷偷乐着鼓掌。有安慰投降者的强势，给投降者戴顶妥协的高帽子，让其欢呼雀跃。
噫，妥协——一片的鼓噪，令我讶异。凡中国的强势，从不见有什么妥协，因此掀起妥协者的面具细看，都是缺乏营养、苍白的弱势脸孔。有拨去我掀面具的手的，说“我是强势”，但我细看，不过是今天嘴角挂了两珠牛奶的乞丐，正啧着舌头自以为是。
真的妥协是什么？妥协是冲突的一种状态。没有冲突，便没有妥协。从冲突中逃避了，绝不是妥协，而是在逃避了冲突的同时，也逃避了妥协。至于投降，更与妥协无关；投降是放弃了冲突，做了强势者的奴才，怎有妥协的地位和权利？
真的妥协是什么？妥协是意志的选择。妥协者之所以是妥协者，是作为自己存在着；凡失去了自我的，断没有进行妥协的资格。仅仅保持着自我依然不等于妥协者，这自我必须要是有力量的意志，是战斗、抗争的意志，而不是逃避的自我，不是躲到深山里去的自我。
真的妥协是什么？妥协是战斗，是抗争。战斗、抗争需要妥协；妥协是战斗、抗争的一种方式，而不是对战斗、抗争的放弃。因此，凡妥协着的，一定也是战斗着、抗争着的；不战斗、抗争着的，绝不是妥协。
真的妥协是什么？妥协是谈判，是冲突各方的共存。必须当承认对方可以跟自己共存时，又必须也被对方承认可以共存时，妥协才是一种可能。有了可能，彼此坐下来平等地谈判，共同求得和平共存的现实，才可以说是妥协。但中国没有谈判，何来妥协的实际？
真的妥协是什么？妥协是强势的姿态、弱势的权利。首是要强势做出姿态，不对弱势赶尽杀绝，才可以有妥协。次是弱势要用全副的生命，去争得自己强大，获取了跟强势挑战并公平格斗的权利，才可以有妥协。强势没有妥协的姿态，弱势便唯有挺起剑来，向前，向前，向前，哪怕死亡。
真的妥协是什么？妥协是理想主义的勇气。凡妥协的，必要承认彼此的存在、共处和合作，对由此而延发的未来持充分的美好信心，绝不担心冲突的对方借此作阴谋的策划，增强了能力来消灭自己，相信对方也认为共存、共处、合作是最好的利益。有这信念的，不仅是理想主义，更需要勇气。但中国总是缺少自信，亦不能信他，故而难得真的妥协。
真的妥协是什么？妥协是现实主义的智慧。任何久历实战的格斗士，都懂得即使对方虚弱，遍体鳞伤也会还击，受了还击自己也要受伤，所以，智慧的古人知道不追穷寇，更不论对于本是弱势的说，妥协总是难寻的机遇。这是现实主义。但这现实的实现，一定需要高超的智慧。当今的中国，有的只是机会主义，更只会穷凶极恶，智慧早已经全无。
真的妥协是什么？妥协是一种高尚的情绪、一种高贵的品格，是只有真的斗士才能够具备的荣耀。凡真的斗士，必不畏强大的权势，在铁阵中一往无前，用敌人的身躯，磨砺自己的锋刃；却对放下屠刀的，或是手无寸铁的，必是丢下自己的战剑，用优雅的姿态走上前去，骄傲但不失尊重地说：“让我们用拳头继续，或者坐下来谈判。”
真的妥协是什么？妥协是制度、道德、习惯和责任。任何妥协不是冲突任何一方的单独行为，它必要是大家共同的执行。它是制度，是大家共同的约定，凡不遵守的，必予以严厉的惩罚，即使惩罚造就的是悲剧。它是道德，是不必明确的规范，凡不遵守的，必予以强烈的谴责，即使谴责造就的是悲剧。它是习惯，是教育到不必教育的养成，凡不遵守的，必予以坚决的驱逐，即使驱逐造就的是悲剧。它是责任，是必须认真履行的义务，凡不遵守的，必予以彻底的批判，即使批判造就的是悲剧。
真的妥协是什么？妥协是民主，是共同的未来，是中国奋斗的目标。凡专制必无妥协，不接受冲突各方的共同胜局，因此，妥协只属于民主，这正是中国所需要奋斗的目标，是中国的未来。为这未来，必要消除专制，来不得妥协。专制之下，所谓妥协的本质，也仍然是专制，是得利者以妥协的名义参加专制；或者，是投降者的自嘲。所以，为了妥协，绝不妥协！——这是实现民主的真的斗士的信条，也是衡量是否真的斗士的尺度。
（《人与人权》2004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