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廷松:吹吹拍拍

一天,我陪乡长到县城找西郭局长办事。到西郭局长家时,他儿子小西郭也在,这小西郭是前不久被西郭局长安排到咱芳塘乡工作的。

西郭局长见我们上门,递烟、敬茶、让坐,挺热情。小西郭呢,望着我们便是傻乎乎地笑。我们与西郭局长谈话时,小西郭便小心翼翼地往乡长的脸上“呼呼”地吹气。我想,他大约是在替乡长吹灰尘吧。我想,这小子虽然不大聪明,但能替乡长吹吹灰尘,还是算他聪明的。不料,我想错了!

开始,乡长也是以为小西郭为他吹灰尘,他没在意,但小西郭接二连三地这么吹,终于使乡长觉得不对劲,便渐渐皱起了眉头,但碍于西郭局长在场,忍着没有发作。这情形让西郭局长瞧见了,他忙向儿子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吹了。小西郭见父亲使眼色,以为父亲嫌他吹得不够用力,便更加使劲地往乡长脸上“呼呼呼”地吹了起来。西郭局长见此,心里一急,一跺脚,用巴掌往自己屁股上用力一拍,接连“啧啧”暗暗叫苦。小西郭见父亲拍了屁股,觉得自己只吹不拍没做到家,便扬起巴掌往乡长屁股上使劲一拍,“啪”的一声,直痛得乡长惊叫起来。乡长终于怒而忘形,也顾不得西郭局长的面子了,瞪起眼睛向小西郭吼叫起来:“喂,你这样是干啥呀?”

小西郭傻乎乎地笑道:“嘻嘻,我爸反复训导说,要想混个官儿当当,聪明不聪明不要紧,但要知道给当领导的吹吹拍拍……”

张晓枫:耍一回“流氓”

下夜班回家的路上,看到两名鬼鬼祟祟的男青年跟在一位女青年的后面,凭我的经验断定,这两个家伙想做坏事。可那位姑娘却浑然不知,车子还是骑得不紧不慢。再往前面,有一段路没有路灯,他们一定会选择在那里下手。我有心管这个闲事,但看看自己身单力薄的样子,真担心会把户口本给销了;要是不管吧,良心上又过不去,毕竟咱还是受人尊敬为人师表的人民教师呢。没有时间再考虑了,马上就要进入危险区了。

我决定智取。我紧蹬了几步,超过了前面那两个男青年,对那个女青年大喊,小丽,等等我。那个女青年回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走她的路。我赶上了她。她戴着口罩,看不清她的脸。我又说,你别不理我,你听我解释呀!因为这回我是在她的旁边说的,说完话又紧紧盯着她。这下她害怕了,车子骑得快多了。我往后看看,那两个男青年也快赶上来了,我忙说,有事到咱家说,别回娘家呀。咱爸妈岁数这么大了,别让他们跟着生气。前面是我哥家,咱们先到那儿呆会儿。说这话的时候,那两个青年骑车过去了。

那个姑娘把我当流氓,把那两个男青年当救星了,紧跟着他们。我心里直哆嗦,但还得絮絮叨叨地胡说八道。一会儿,那两个人骑车折回去了。我心想,好事儿做到底了,赶紧开路吧。那个女青年却说话了,你别耍流氓,我认识你。我一听声音,真是有些耳熟,像是我教过的学生。这一下可糟透了,我把车子往她面前一横,同志,你可别冤枉人呀,我可是故意耍的流氓啊,唉,不是故意的!

廖钧:老爷车

关厂长要去洽谈一笔大生意,十万火急,刻不容缓!上班的时候,他把那个黑色大公文包往桌上一放,还没坐稳,便吩咐我:快,备车!

我下楼去了,找到开车的王师傅,王师傅说:车有毛病正在修。我问他什么时候能修好?他说这很难讲,也许一两个钟头,也许一天半天,也许修不好要送修理厂。这可是个麻烦事,把厂长的大生意耽误了怎么得了?王师傅说,要是着急就别等了,找别的车去吧!

回到办公室里,我跟厂长说:“车一时半刻修不好,王师傅让我们找别的车去。厂门口有公共汽车,坐三个站就到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关厂长打断了,只见他沉下脸来,嘴里吐出两个字:“笑话!”

是啊,堂堂一厂之长,让他去挤公共汽车,是有些掉价。“那么,就打的去吧!”

关厂长不再搭话,让我通知下面快修,修好出车。

不料那车却是一身带病的老爷车,王师傅和修理工在那里忙得一头大汗,却总也修不好。我窜上窜下一次又一次去察看进度催促快修。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还是出不了车!

关厂长十分气恼,挟起那个黑色大公文包慢悠悠地踱下楼来,一边走一边嘀咕:“这该死的老爷车,迟早要让它误了大事!等有了钱无论如何得换一辆新的。”

魏咏柏:不能叫你的名字

山子和秀水是同学。秀水与山子都是情窦初开的十六七岁。

这天,学校搞劳动,全校学生都在后山捡茶籽。秀水与山子,一前一后,隔得并不远。

秀水捡茶籽捡得很认真。秀水将一粒粒饱满的茶籽装进书包里,不一会儿,书包就变得沉重起来。忽然,一阵轻微的悉嗦声从前面传来,悉嗦声惊动了胆小的秀水。抬头一望,一条绿色小蛇正慢悠悠地向她游来。

“喂!你,快来……”秀水吓得要命,冲身后的山子喊。

山子头也不抬。

“喂!你快来呀,这儿有一条蛇。是一条毒蛇。”秀水急死了,以为山子没听见,便提高了嗓音。小蛇依然缓慢地向秀水这边移动,山子依然埋头捡茶籽。

“喂!喂!我叫你你没听见吗?你再不来,它就要咬着我了。”

秀水又气又急,一动也不敢动,平时对他的好感,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小蛇离秀水只有不足两米的距离了。秀水吓得直抖脚,泪水盈满了眼眶。

山子终于过来了,拿根树枝三下两下就把小蛇赶走了。

秀水重重地舒了口气。

这时,山子走到秀水面前,说:“秀水,我想告诉你,我不叫喂,我有名字,我叫山子。你知道吗,叫别人的名字是对别人最起码的尊重。”

“对不起,山子,可我不是故意的。”秀水犹豫了一下,说:“山子,你误会我了,从小爹爹就告诉我,蛇是灵物,有记性。不管什么时候,碰见了蛇都不能去叫另一个人的名字,不然蛇就会记住这个名字。只要不死,蛇就会千方百计地找到这个人,去伤害他……”

山子愣住了。

“秀水……”良久,山子开了口,却不知怎么说。

秀水却懂,因为她笑了。

沈烈文:丢失的烟头

2006年情人节。这样的晚上,是会发生点什么的。当雪狐遇上丢失的烟头,雪狐就不再是雪狐了。

雪狐是我给她取的昵称,因为我喜欢这个名字。我跟雪狐认识五年了,她在北方,我在南方。我是她忠实的听众,她把我当成隐形的知己,无话不说。雪狐喜欢在午夜,在网上游荡,漫无目的。情人节的晚上,下了雪。雪狐发给我一条信息:情人节快乐,猎人。我说,猎人是谁?猎人可从来都是狐狸的天敌呀。雪狐说,我说的那个猎人是一个不会打猎的猎人,你遇到过一个不会打猎的猎人吗?

雪狐发给我这条信息之后,丢失的烟头就出现在雪狐的QQ里。

我所知道的关于丢失的烟头的一切都是雪狐第二天告诉我的。老实说,我一看到雪狐发过来丢失的烟头这个网名时,就对这个网名很感兴趣。丢失的烟头,应该是个男孩子,雪狐发给我第一条信息。

烟头有一个不幸的家庭。父亲在他刚学会开口叫爸爸的时候,跟一个姑娘“勾搭”上了。这是她母亲的原话。妈妈容不下这个事,也出不起这个丑。离婚这个现在看来比之乎者也还要频繁出现的词在二十几年前可是天大的事。母亲把父亲送进监狱之后,走了。烟头是扔给父亲的。烟头在街头小巷四处流浪,饿的时候,回家扒几口冷饭,幸好家里还有一个爷爷,虽然爷爷年纪大了,老眼晕花,但还能烧半生不熟的饭菜,使烟头不至于饿死街头。父亲两年之后出狱,三年之后又结婚。烟头的生活没有改善,相反,他经常夜不归宿。家里有不想见的人,有不想听的话。

烟头走上了不归路,成了社会上的一个小混混。混混里的大哥教他喝酒,让他抽烟。喝酒没学会,烟却抽上瘾了。后来才知道,那烟不是一般的烟,里面有毒。直到有一天,父子俩在派出所里面对面地坐下来,烟头的父亲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烟头是偷了别人家的东西被抓进派出所的。烟头涕泪纵横。管事的告诉烟头的父亲,他的儿子毒瘾上来了。

钱真是个好东西。父亲用钱把烟头犯下的事抹平,然后,把烟头送进了戒毒所。出来之后,父亲的压制,母亲的探望,爷爷的去世,烟头就只能整天咬着一个烟头,过过瘾。

雪狐又打过来一段话:从来没有人如此真诚地诉说自己难以承受的往事。丢失的烟头就是一个不会打猎的猎人。小的时候,是父母让他成了丢失的烟头;长大了,是自己让自己成了丢失的烟头。现在,能把这个烟头丢得远远的吗?

我回复她:烟头本来就是没用的,该丢弃的。谁还会在意一个丢失的烟头呢?

雪狐:我在意,我很在意。他让我受伤了。你知道,我也是一个受过伤的人。

我回复:对不起。

雪狐:这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我没有回复她。

雪狐:你会抽烟,是吗?

我回复她:是。对不起。

雪狐说,你难受,就抽一根吧。虽然你很早就知道,我讨厌烟味。

雪狐打字的速度很快。我就这样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一行行熟识的文字,无言以对。手上残留的只有一个烟头,在我的食指和中指之间。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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