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峰被以“流氓罪”判刑七年!

消息传来,心里感到一种钝痛。八九民运的学生领袖中,郭海峰是知名度不高而一直默默承受着苦难的一个。

我认识郭海峰是在四月二十二日胡耀邦追悼会后。追悼会外,郭海峰双手高举请愿书,和两位同学长跪于人大会堂的国徵之下,无人理睬竟长达四十五分钟之久,直至昏倒在地。悲愤如闪电一样击中了青年学子的心,广场上顿时哭声大作。这个震惊世界的镜头把中共统治集团送上了历史的耻辱柱,同时也把年轻的郭海峰送上了一条荆棘丛生的不归路。

就是那天晚上,我同北明在北大作家班张伯笠的宿舍里见到了郭海峰。其时,郭海峰是北大筹委会召集人,是学运初期最重要的领袖。我谈到可能面临的军管、镇压,问他可有思想准备?他以沙哑的嗓音疲惫不堪地讲起了他的出身经历、他的民主信念,最后说,历史已经将他推到了这个位置,无论有无经验,有无思想准备,都只有干下去了。失败了,无非坐牢、杀头,这些下场,他也反复想清楚了……他的这一席话,使我深为感动。几天之后,郭海峰因一次对话不够成熟潇洒而遭到同学们的批评。他引咎辞职,并表示决不闹情绪,要继续干下去。这张贴在“三角地”的大字报使我对他的人品有了更多的认识。在其后的日子里,郭海峰再也没有担任最高的领导职务,先是绝食团秘书长,最后是“保卫天安门广场总指挥部”秘书长。在广场上,我和他匆匆打过不少照面,记忆中,他总是在埋头工作。

六四之后,官方媒体大肆宣传郭海峰的被捕,称他指挥着一辆装有汽油的公共汽车去“焚烧”天安门城楼,被戒严部队抓获。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他活不成了,或者早已当场打死了。后来知道打得很惨,但没死。所谓“烧天安门城楼”的罪名未能成立,判了五年。五年的牢,郭海峰默默坐满,又默默地出狱。媒体要做的是新闻,郭海峰便被世界遗忘。

这一次是七年,“流氓罪”。先是以“诈骗罪”被捕,后以“流氓罪”判刑。这种十足的流氓行径,见得多了,到也见怪不怪。只是如何流氓,编也应该编点出来有个交代。想起东德崩溃后对柏林墙士兵的审判,这些以莫须有的罪名重判魏京生、王丹、郭海峰们的“法官”,是否也应该记下姓名,留待将来审判呢?统治者的淫威不能解释所有的问题,每一个个人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广西揭发人吃人大疯狂的英雄王祖鉴之祖父王克忠,曾任民国时期的高等法官。五四运动痛打卖国贼,火烧赵家楼后,北洋军阀接连逮捕了近千名学生,下令交最高法院开庭判罪。全院法官相互推诿,生怕夹在当局与百姓之间为难。当此之时,不过五十出头且资历较浅的王克忠挺身而出坐堂开庭。双方律师辩论完毕,王克忠宣读判词,最后以“爱国无罪”宣布统统开释,法庭内外欢声雷动。总统徐世昌大为恼怒,但碍于宪法明文定下的“司法分立”,无法公开迫害,只好明升暗降,令王克忠出任黑龙江省法院院长,实则充军边陲。王克忠愤然递交辞呈,最高法院全院哗然罢堂。徐世昌只好收回成命,改调天津。徐世昌下台之后,王克忠遂返京复职。今日中共之无法无天可谓前无古人,法官之执法犯法也可谓达到天良丧尽之地步!反对报复不等于漠视法律的尊严。总有一天,人民要依法对迫害者加以审判。君不见南韩之“世纪审判”?

话再说回来,常说历史是无情的,其实历史不一定无情,倒是我们这些隔岸观火的人无情。不是吗,为六四难属捐款越来越难。不是吗,抗议监禁魏京生王丹陈子明的示威者越来越少。——郭海峰就更不用说了。

也许,真正称得上英雄的人物正是在这种孤独之中挺过来的。

也许,我们这些远离险地享有自由的人应该做一些什么?哪怕仅仅为了安慰一下自己歉疚的良心。最低限度,能不能为六四难属和政治犯家属捐点小钱,每人每月十几二十元。钱不多,一点心意,不过使魏京生郭海峰们知道我们并没有忘记他们,不过使他们不至过于孤独。

(《北京之春》1996年12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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