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鲁智深不同,我蠢,我自己知道,他蠢,他不知道,所以我比他聪明。很多事,本来很简单,却被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蠢人给办砸了。军师把人分为四等:大智若愚型、大智若智型、大愚若愚型、大愚若智型,如此说来,我该属于大愚若愚型,比鲁智深之流高一个境界。〕

12.领导指示

今天聚义厅开会,厅级干部参加,晁天王发火了,擂着桌子下了军令状,谁的部下再开溜,就砍谁的狗头。

花荣是厅级干部,我的直接上级,回来就召集我们几个堂级干部开会,杀气腾腾地说:我的狗头保不住了,你们的狗头也别想保住。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厅级干部跑了,砍谁的头?不过张了张嘴,没敢问。

散会后,我立马召集焦廷、鲍旭和李兖开会,他们三人是我统辖的地级干部,照例把指示传达一遍,三个鸟人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他们了解我,我跟花荣不一样,花荣还讲点情面,我一瞪眼那是真砍。

散会后三人一溜烟跑了,肯定是去召集部下开会,不用猜我都知道他们说什么。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不够沉稳,遇事慌里慌张,很羡慕那些办事沉稳的人。

一贯沉稳的晁天王这两天变得急躁,走路四平八稳的宋大哥,也开始小跑,一向儒雅的吴军师更是急得满嘴大泡。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那石头肯定砸不到自己,火烧房顶还在喝茶聊天的,烧的必定不是自家房子,孩子掉到井里还不急不躁的,肯定不是自家孩子。

13.朱武这人

我想,若能想出办法,解了山寨的燃眉之急,那我升厅级干部的事就十拿九稳了。

我和鲁智深不同,我蠢,我自己知道,他蠢,他不知道,所以我比他聪明。很多事,本来很简单,却被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蠢人给办砸了。

军师把人分为四等:大智若愚型、大智若智型、大愚若愚型、大愚若智型,如此说来,我该属于大愚若愚型,比鲁智深之流高一个境界。

我这榆木脑袋,想破天都想不出啥办法,但我知道,有个人肯定有办法——朱武。

朱武平常独来独往,不显山不露水,天天一副憨样,表态时从来都是双手赞同,发言时总是高呼领导英明,提意见时从来都是领导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从不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但我认为,山寨里最聪明的非他莫属,大智若愚型,谋略比吴用高出一筹,心机甚至比宋大哥还深……

不知为何,吴用不怎么待见他,看他的眼神总是怪怪的,还处处给他难堪。宋大哥似乎也不怎么喜欢他,提起他来总是冷笑……

领导不喜欢的人,众兄弟也都识相,离得远远的,见面装作看不见,实在避不过去就点点头,话都懒得说。

14.朱武想出的招

我经常去找他,倒不是我喜欢他,而是没办法,我不会算数,后勤处那帮王八蛋经常克扣我俸禄,所以我每次去领俸禄总是喊他一起,好帮我把把关。

有次我下山抢了二百两银子,提成按一成算,竟然给我算成十两,幸好朱武在,当即指出数目不对,重新算了一下,应该是十五两。那次他干了票小的,抢了五十两银子,领了十两提成,我又送给他一两当作感谢。

我到时,这厮正跷着二郎腿,躺在太师椅里晒太阳,很是惬意,喝着小酒,唱着小曲:虎为百兽尊,百兽伏不动,若逢狮子吼,虎又全没用……

那表情,很享受,像射了似的,或者正在射似的。

这厮有个毛病,不管啥事,若直接问他,保准说不知道,你得激他,尤其是拿军师激他,一激一个准。

我说,朱家兄弟,赶快收拾行李准备下山吧,现在开溜的兄弟一天多比一天,早晚得散伙。

果不然,朱武瞪着三角眼,惊奇地问,聚义厅天天开会,就没琢磨出个办法来?

我说,嗨,那群棒槌,整人花样百出,办事忒不靠谱,平常牛逼吹得山响,关键时大眼瞪小眼,束手无策,军师也没辙,说什么眼下这情形,就是诸葛亮再生,姜子牙再世,也只能干瞪眼。

听说军师都想不出辙来,朱武很得意,摇头晃脑地说,办法也不是没有……

我忙问啥办法,这厮先让我发毒誓,不许给别人说是他想出的。

这个忒简单,我拿老爹老娘说毒誓,若违誓,吃饭噎死,走路摔死,打雷劈死,心想,反正他俩早就死翘翘了,估计灰都烂成泥了。

没想到这厮心头敞亮,不好忽悠,非得让我拿自己说誓,我拗不过,只好对天发誓,若违誓,异日不得好死。

这厮才放心,慢条斯理地说,士兵们逃走,无非是觉得在山寨没有希望,只有给他们希望,他们才会留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招安!

15.违誓告密

我兴冲冲跑去告诉宋大哥,宋大哥脸上阴晴不定,问谁想出来的,我虽然粗鲁,但很讲义气,不愿出卖兄弟,就说自己想出来的。

宋大哥不信,这个正常,换作我,我也不信。宋大哥使出拿手绝活,先威逼,后利诱,又讲了一通大道理,我咬牙不招,说我都发毒誓了,会遭报应的。

宋大哥呵呵一笑,说铁牛啊铁牛,你看那些发誓的人,有一个遵守的吗?

我想了想,茫然地摇摇头。

宋大哥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一个没有!该遵守的,不发誓照样遵守,不该遵守的,发誓也没用。发誓的目的是为了糊弄对方,你他娘的脑袋被门板挤了?怎么连自己也给糊弄了?

我一听,真有道理,但还是不想说。

宋大哥没辙,最后问我兄弟是干啥用的?

我说兄弟就是两肋插刀,肝胆相照。

宋大哥摇摇头说,所谓兄弟,就是平常在一起喝酒解闷,关键时刻用来出卖的。

我一想,有道理,读书人看问题就是不一样,就把朱武卖了。

宋大哥冷哼一声,说果然是这厮,那一刻,宋大哥眼中似乎有杀气。

出来后,越想越不对,我跟宋大哥是不是也是兄弟?

聚义厅贴出告示,中秋节后,朝廷会招安,到时兄弟们加官晋爵,荣归故里,这一招果然奏效,不但没人再开溜,以前开溜的又都跑了回来。

梁山泊一时人满为患。

16.吴用的烦恼

宋大哥请客吃饭,自然少不了我,不过他没请我,是我主动去的,反正是公款,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赴席的有吴用、蒋敬、乐和、顾大嫂和王矮虎等人。

以前无论谁请客,吴用必不可少,请他吃饭的人踏破门槛,排队都排好几里地,他每天不是正在酒场上,就是正在赶往酒场的路上,号称梁山泊头号饭桶。

我很是羡慕,以为是因为吴用有文化,懂礼数,跟兄弟们感情好。后来山寨高层领导职务调整,吴用专管兵马调配,钱粮报销划归蒋敬管,吴用就不吃香了,没什么人搭理他,现在逢宴必请的成了蒋敬。

吴大饭桶郁闷了好长时间,天天嘟囔世态炎凉、人心不古,顺便诅咒蒋敬吃鱼卡死、吃饭噎死、喝酒呛死……

不过我很高兴,终于解开了心中的疙瘩:别人不请我不是因为我上完茅房不洗手,也不是以为我吃饭不用筷子,更不是因为我长得丑,而是因为,我不在那个位置上!

有时我恶毒地想,是不是放只狗在那个位置上,也会如此受欢迎?

17.顾大嫂其人

顾大嫂显然有备而来,脸上厚厚一层白粉,黑底白边,像是驴粪蛋上涂了一层霜,脖子上挂串指头粗的金链子,活脱脱一个地主婆。

王矮虎悄悄告诉我,那串金项链是假的,我问他怎么知道,他说顾大嫂洗澡时,金链子竟然漂在水面上。

我哈哈大笑,刚笑两声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又一时想不起来。

顾大嫂虽然刚上山,但人缘极差,很多兄弟都恨她,而且不是一般的恨,是恨之入骨的恨。

事情还得从攻打祝家庄说起,那时,宋大哥刚上梁山,对周围敌情不熟,被晁天王忽悠去打祝家庄。

宋大哥眼高于顶,自诩熟读兵书,腹有韬略,莫说小小祝家庄,就是东京开封府,拿下也不在话下,带着一干兄弟屁颠屁颠去了。

没想到,祝家庄是块硬骨头,三战败北,众兄弟被打得屁滚尿流,宋大哥先锋印也扔了,兵器也不要了,骑马狂奔三十里,鞋子都跑丢了一只,差点做了俘虏,幸亏我及时赶到救了他。

宋大哥每次提起这茬时,总说那是诱敌深入,真他妈没意思,逃跑就是逃跑,还装什么大头蒜!不过宋大哥有这本事,打死不认!

山寨士兵大多都是地痞流氓,什么阵法、战法根本不懂,只知道举红旗时一窝蜂地往前冲,举白旗时扔了武器就溜,打群架还可以,打仗基本没戏。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战了再败,兄弟们天天垂头丧气,就等机会开溜,最后吴用出了个绝妙主意,在军中散布流言,说祝家庄的女人个个前凸后翘,貌美如花,最后宣布,攻破祝家庄后,谁抓到的女人算谁的,同时,派顾大嫂潜入祝家庄做内应。

消息一公布,兄弟们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再次交战,个个奋力杀敌,死战不退,时迁够爷们,被打断了两条腿,还不停地往里爬……

当众兄弟浑身血污挺枪冲进去时,晚了一步,顾大嫂不知是嫉妒那些女人漂亮还是想独自伺候众兄弟,已把祝家庄下自八岁上至八十岁的女人全砍了。

那时众兄弟还不认识顾大嫂,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一下子炸了营,拥到中军大帐,扬言要轮了她。

宋大哥和吴军师急得团团转,手下这帮流氓已经红了眼,啥事都能干得出来。两人正在考虑要不要抓个烟花女子来顶包平息众怒时,顾大嫂外套一脱,袖子一摞,三下五除二,爬到中军大帐顶棚上,面对黑压压的挺枪流氓,一声狮吼:老娘就是顾大嫂!你们不是想轮我吗,来啊!

众兄弟抬头一看,只见一中年妇女威风凛凛,叉腰而立,黄牛眼、鹰钩鼻、招风耳……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立马四散逃跑。

一个老兵,打仗时冲得最猛,受伤最重,被打得口眼歪斜,浑身血窟窿,临终遗愿:摸一下女人。顾大嫂同情心大起,放言摸哪都成,满脸悲壮地把身子凑过去,老兵只看了一眼,登时死绝,临终遗言:我操!白日见鬼了!

众兄弟大倒胃口,垂头丧气地离去。自那后,众兄弟喝醉了就问候顾大嫂她妈,她姥姥,她八辈祖宗,唯独不敢问候她本人!

18.宋大哥的诗

初次喝酒,客套话是免不了的。

宋大哥领了三杯酒,第一杯酒,祝愿当今天子福寿安康,高俅等四奸臣断子绝孙早日死光光。

这是宋大哥逢酒必说的一句祝酒词,每次我都忍不住想笑,真不知皇帝老儿听后会啥感想。

第二杯酒,欢迎顾大嫂加入前途无量的强盗行业,说这个行业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鼓励她硬起心肠,努力杀人,尽力放火……

顾大嫂说她以前只是个开酒店的,隔行如隔山,对这行的规矩不大熟,希望宋大哥以后多多提携。

第三杯酒,欢迎顾大嫂在竞争激烈的山头中选择了梁山,宋大哥列举了梁山近几年的业绩,打败了曾头市、祝家庄等朝廷认证单位,先后兼并了清风寨、二龙山、桃花山等山头,下一步的目标是争取得到朝廷认证。

顾大嫂感谢梁山能够收留她,给她一个展示自我能力的机会,发誓一定不辜负宋大哥期望,早起抢劫,晚睡偷窃,尽早成为一名合格强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你来我往,酒越喝越高,一群人开始瞎扯。

喝醉了有个好处,可以趴在那里静静地看别人的丑态。

蒋敬搂着吴用肩膀,醉醺醺地说,他对山寨的安排也很意外,不是故意抢吴用饭碗,吴用一脸“真诚”地说他本来管事就多,忙不过来,蒋敬帮他分担他正好清闲……

王矮虎拉着乐和的手痛说女人不可靠……

顾大嫂称赞宋大哥仗义疏财、义薄云天,宋大哥恶心死人不偿命,夸顾大嫂富态端庄、心广体胖,我一时忍不住去外面吐得昏天暗地……

回屋时,宋大哥又喝高了,这厮贼性不改,喝高了就要做诗,想起来就来气,要不是他乱做诗,估计我现在都升成院长了。

王矮虎把早就准备好的纸笔递过去,满脸谄笑。

宋大哥借着酒劲做诗一首:“星空很蓝,一道银河分两边,这边是天,那边也是天……”

吴用率先叫好,说此诗对仗工整、意味深长,有李太白之风,然后一个劲叹气,说自己枉读十多年圣贤书,比起宋大哥来差得不是一点两点……

顾大嫂和王矮虎也齐声称赞宋大哥乃不世出的文学天才……

乐和当即谱上曲编成歌,唱得抑扬顿挫。

我心里暗骂王矮虎:你他妈大字不识一个,懂个屁,就知道拍马屁!晚上临走,我把诗要过来,说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宋大哥很高兴,拍着我肩膀说年轻人要好好学习,我心想老子我都快奔三的人了,还学个屁。不过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说道:那是那是,我一定不辜负宋大哥栽培!

出来后径直去了朱武那里,这厮正在看春宫图,我把诗递给他,让他点评一下。

朱武瞟了两眼,骂道:这是什么狗屁诗词,要对仗不对仗,要押韵不押韵,文不文古不古,简直狗屁不通……

这厮骂了半天,才感觉哪里不对,问是哪个鸟人作的?

我说是宋大哥那鸟人作的。

这厮愣在原地足足有一分钟,嘴巴张得大大的,像濒死的鲇鱼,低头把诗词又看了一遍,突然一拍桌子,惊道:哎呀!刚刚一时迷糊没看出来,这首诗词果然奥妙无穷,表面浅显易懂其实内藏玄机,不但蕴涵哲理,而且……

我哈哈大笑,告辞出来,抬眼看天,今夜的天空,果然很蓝。

19.机会来了

今天聚义厅开会,晁天王提了两项建议:一、中层干部调整延期到中秋节后,二、中秋节期间严禁送礼。

第一项提议老掉牙了,意料之中,每次临近过节,总传言要动干部,弄得人心惶惶,个个上蹿下跳。

我现在是堂级干部,前几天又立了一功,估计这次提拔厅级干部的事有戏。

朱武帮我分析,这次提拔的主要竞争对手有:刘唐、张青、杜迁、李俊、时迁。

刘唐,武艺一般,上阵时从来都是出工不出力,只会站队伍后面摇旗呐喊,没啥拿得出手的功劳,不过资历老,比我上山早,是晁天王的嫡系,七星聚义的人马,参加过火拼王伦的,不过上次刚刚提拔了阮小七,这次再提拔他们那帮的可能性不大,宋大哥也不会答应。

张青是二龙山的,条件也一般,武不能上阵杀敌,文不能写诗拍马屁,再说了,二龙山的杨志和武松都刚刚升了官,估计他这次也没戏。

杜迁号称摸着天,名字很气派,其实就是庙里的金刚,唬人用的,真刀真枪时,屁用没有。不过他是开山元老,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王伦死后,他们这帮成了后娘养的孩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宋大哥有可能给他仨瓜俩枣来拉拢他,是个劲敌。

李俊,我老乡,跟我一样,江州帮的,都是提着脑袋闹了法场的,这次提拔我们这帮的可能性最大,不过他有些三心二意,不怎么听话,再说了,最近内斗是关键,提拔的都是步军头领,他是水军,没有我有优势。

时迁,没啥背景,不是七星聚义的人马,也不是江州闹法场的,也没有山头,就是拿出来凑数的,不值一提!

不过不能大意,得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加把劲。

20.送点啥好

晁夫人这两天总是跳脚骂娘,晁天王总是唉声叹气,估计是内功不行,得送两只千年王八给补补,我不是他手下,他不会帮我说话,不过不求关键时刻拉我一把,只求别背后踹我一脚就行。

宋大哥那边不知弱点是啥,这两天得找宋青摸摸底,得送到点子上,不能花冤枉钱。

吴用这次就不送了,这次调整干部他也说不上话。

晁天王脸皮也忒厚,提第二项建议时,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鸟样,瞪着眼睛,拍着桌子,警告在座的干部中秋期间禁止收礼,否则严惩不贷。但没人当真,说的人当放屁,听的人也当放屁,谁当真谁是棒槌。

但棒槌还真有,比如刚上山的孙二娘,逢人就说上梁山是她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没想到梁山是如此的清明……本想点拨点拨她,但突然想到她丈夫张青也在提拔的红线上,也就忍住没说。

21.打架不许动刀

宋大哥今天很奇怪,以前凡是晁天王赞成的,他都反对,今天不但没反对,反而补充了两条提议,中秋节期间禁止打架动刀,严禁喝醉酒后下山玷污妇女。

很多兄弟上山前都是当地一霸,横着走惯了的主,比螃蟹还横,脾气火暴,经常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为骡子他爹是马还是驴的屁事都能打一架,急了就动刀子拼个你死我活。比如鲁智深,见谁都自称洒家,这是关西话,就是“老子”的意思,见面就自称老子,谁也不乐意,为这个口头禅打了无数架,跟杨志拼过、跟史进干过、跟武松单挑过,总之,打平了的都成了兄弟,输了的都被他咔嚓一刀结果了,要不是他武功高强,估计早就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山寨屡禁不止,后来只能规定,打架可以,但不能动刀。

逢年过节,山寨必有酒会,很多兄弟憋了大半年,喝醉后就跑下山伺机玷污良家妇女。

每次过完节,山寨消停了,山下热闹了,方圆几十里的女人哭喊着上吊自杀的、寻死觅活跳河的……我一直搞不懂,她们是晚上被玷污的,为啥非得等到大白天再嚷嚷,想不明白。

宋大哥嫌坏了山寨“替天行道”的名声,想了很多办法,还是禁不住……

这帮鸟人,改天让我碰到非剁了他们不可,最恨这种欺负妇女的流氓了……

22.宋青这人

今天请宋青吃饭,在宋氏酒楼,点的最好的菜,霸王别鸡、蚂蚁上树、活烧猴脑……酒是三十年的绍兴女儿红,够味道。

其实我很烦这厮,屁本事没有,而且笨得要命,算个账都在桌子底下偷着数脚丫子,还经常算错,算错也就罢了,算完伸手就给你递馒头,你还不好意思不吃。

不过今天有求于他,得打听打听宋大哥缺什么,中秋送东西也好送到点子上,只能硬着头皮跟他扯淡。

人生最痛苦的是,有些事,你不想做,但不得不做,有些人,你不想搭理,但你又不得不搭理。

这厮刚上山时,宋大哥想把他送到战场上锻炼锻炼,日后也好提拔重用,各将领纷纷推辞,谁也不接这烫手山芋,这也难怪,战场无情,刀枪无眼,这厮武艺又平常,万一有个闪失,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宋大哥找到我,我本想推托,宋大哥又是套近乎又是拉关系,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眼泪都流出来了,我开不了口,只好应承下来。

虽然答应下来,我可不敢冒险让他去冲锋,只是让他当伙夫。

伙夫虽然累点,但至少没危险,早起做做饭,晚睡刷刷锅,还可以打打偏手,看谁不顺眼就往他碗里吐两口唾沫,当兵的也不讲究,吃不死人就行。

打仗时跟在后边吆喝两声,吃了败仗溜得也快。晁盖的小舅子,花荣的外甥都在当伙夫。

没想到这厮伙夫都当不好,有次做饭把营帐给点着了,我肺都差点气炸了,要不是看在宋大哥面上,早就把他乱刀剁了喂王八了。

后来这厮突生豪气,主动要求上阵杀敌,我想了想同意了,特地嘱咐他不要冲得太靠前,跟在众兄弟后面,偷偷往死人身上插两只箭,为防止兄弟们争功,箭上都标着名字,我再跟执法处的杨雄打声招呼,到时候都算在他头上,给他记一大功,然后风光地调离部队,也不负宋大哥所托。结果,这厮是个软蛋,上阵前豪情万丈,放言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上阵后,看着黑压压的人群,立马就怂了,还未等冲锋,腿先软了,瘫倒在地,拉都拉不起来。一仗下来,刀未出鞘,箭未离弦,腿倒折了,被自己人踩折的。

后来安排他当更夫,晚上按点敲敲鼓,不费神不费力。

一次,我跟武松、鲁智深约好五更去偷袭敌人,结果这厮把更敲错了,三更就出发,阴差阳错,碰到打埋伏的敌人,从后面一阵冲杀,把敌人打跑了,众兄弟强烈要求给他记一功,让他赶快滚蛋。我借机给记了一大功,调回梁山当后勤,专管安排酒席。

唉!有时候想想,佛祖真是公平的,有的人给了满腹韬略,有的人给了一身武艺,有的人给了溜须拍马的本事,那些百无一用的,不是有个好爹就是有个漂亮的妈,要不就有个好哥!

喝完酒又请他掷骰子,二两银子起底,上不封顶,本想故意输给他,结果我开大,他猜小,我开小,他猜大,没半个时辰,我倒赢了二十两,这厮脸色立马黑了下来。

我也急了,最后一局,二十两都押上,心想不管怎样都要把银子输给他。为防意外,我偷看了一眼,是大,结果他又猜小。

我想点拨点拨他,说道:你确定?要不咱再改改?

这厮咬牙不松,还是猜小。

我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说道:宋青,这次真的是大,你就猜大吧!

这厮一脸欠揍的表情,说什么我是跟他玩虚的,是诈他,咬定是小。

我脑袋发热,心一横,他娘的,厅级干部老子不当了,当下开了,揣着四十两银子就走了。

见过笨的,没见过你他妈这么笨的!笨就笨吧,还自以为聪明!是可忍,孰不可忍。

23.干部级别

梁山的头领共分四级,晁天王、宋大哥、吴用和公孙胜是部级,下面依次是厅级、堂级和地级。

开会时,厅级干部在大厅里坐,堂级干部在大堂里坐,地级干部只能坐在地上,部级头领,待遇特殊,头像挂后面白布上。

晁天王等四人在聚义厅附近有专门的房子,四周把守的都是他的心腹,宋大哥很少在那里住。

山下到山上共分三关,厅级干部住在一关内,堂级干部住在二关内,地级干部住在三关内,没级别的兄弟只能睡山下的大通铺。

在山寨,由小兵升地级容易,由地级升堂级也容易,只要你有武艺,够狠,打仗不要命,很容易坐到堂级。但由堂级升厅级很难,厅级干部不但要武艺高强,还要出身好,又要有一定的威望,如林冲、秦明、花荣……以前都是朝廷军官,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厅级是个门槛,山寨规定,只有厅级干部才能娶亲,死后可以进忠烈祠,有专门的墓碑,上面刻上名字,以及一生的事迹。

娶不娶亲倒无所谓,开会坐人屁股后,看人后脑勺,听人吹牛逼,闻人放臭屁,也无所谓,我就想死后能入土为安,有块巴掌大的地方放骨灰,再刻上我名字:李逵,江州人,打仗英勇……而不是像那些士兵一样,尸体丢在战场上,名字都没有,任风吹雨打,慢慢腐烂,白骨曝野,化为孤魂野鬼,整日游荡……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作践自己,心里难受……

宋大哥曾说过,当强盗不可耻,可耻的是丧失追求,所以我一直想当个有追求的强盗,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当上厅级强盗。

对某些东西看得过重,就容易患得患失,为了早日实现追求,我打仗冲锋在前,从不惜身。平常还要讨好领导、领导他老婆、领导他弟弟……忒他妈累。

当初以为当强盗能轻松些,快意恩仇,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称分金银……看谁不顺眼就给他一鸟斧,现在倒好,竟然给宋青这样的憨货当孙子……忒他妈的窝囊。

刚刚碰到晁天王的小舅子,这厮平常仗着有他姐夫撑腰,在山寨横行霸道,到山下到处顶着梁山好汉的名头白吃白喝,嫖完不给钱,吃完抹嘴就溜,口头禅是:你知不知道我姐夫是谁?

在梁山平常除了厅级以上干部,谁见面都得喊我一声黑哥,这家伙倒好,张口闭口“黑厮”,妈的,黑厮也是你叫的?找个机会看我怎么收拾你!老子我现在不在乎了,啥厅级干部、堂级干部,老子不稀罕当,惹恼了我,反下山去,投别的山头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反正我这种天才强盗到哪里都吃香。

24.八月十五

今天是八月十五。

每年这时候,晁天王、宋大哥和吴用无论发生什么事,就是天塌下来,都会在家候着。

今年稍有不同,晁天王和宋大哥照例在家候着,吴用拿个板凳坐在去聚义厅的必经之路上,见人就笑容可掬地问:来送礼啊!

这可苦了众兄弟,今年干部调整他说不上话,大家都没准备他的礼,绕又绕不过去,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很多兄弟没辙,一边心里问候他八辈祖宗,一边回去给重新弄一份。

时迁手脚灵便,把礼物拴在腰里,从后山攀着悬崖上去,送完后又悄悄攀着悬崖溜了。

谢珍、谢宝哥俩也想学时迁从后山攀上去,没想到没人时迁那两下子,爬到半山腰被树枝挂住了,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又不敢高声吆喝,挂在后山大半天,让山风吹得脸都裂了口子。

晌午时分,时迁拎了只巴掌大的王八来,一看就知道刚从河里捞的,说什么过节了来看看我,真娘贼,我跟他八竿子划拉不到一块,平时也没啥来往,他升堂级干部时我没送贺礼,我老娘死了时他也没随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那点花花肠子我清楚得很,我们两人都是厅级干部的人选,这厮肯定是探风来了,果不然,东拉西扯,话过三巡,就旁敲侧击地问我今年送啥礼。

我想反正得罪宋大哥了,也不想再凑那热闹,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就说领导都他妈的棒槌,送给领导还不如送给条狗,顺手把两条千年王八送给了他。

这厮拎着王八一脸感动,连说黑哥够义气,够爽快,我心想,要是我继续给你争,你指不定背后骂我啥呐!

25.中秋之夜

每年中秋,梁山必开盛宴庆祝,毕竟强盗也是人,也得过节嘛。

山上山下,披红挂绿,关内关外,喜气洋洋。

众兄弟扶老携幼,依次落座,众人就座毕,躬身鼓掌欢迎晁天王、宋大哥、吴军师落座。

晁天王上着黄马褂下穿黄袍,宋大哥外披朱红甲,内着青锦袄,吴军师青缁灰袍,头戴秀才帽,可惜是绿的。

晁天王领第一杯酒,深情缅怀往事,追忆了七人智劫生辰纲,上梁山火拼王伦,壮大山寨的艰辛……

宋大哥领第二杯酒,祝那个恨他恨到牙痒痒的当今皇上,洪福齐天,万寿无疆,回忆了大闹清风山、江州劫法场、三打祝家庄的光辉事迹……

吴用领第三杯酒,号召大家团结在晁宋两位头领的周围,努力打家劫舍,尽力杀人放火,将强盗事业发扬光大……

下面依次是,厅级干部敬三位头领,堂级干部敬三位头领、地级干部敬三位头领……

十八碗酒过后,开始串场……

往年我还上前敬几位头领酒,表表忠心,装装孙子,今年谁也不敬,专心喝我的酒。

众人很快喝多了,个个脸红脖子粗。晁天王露出地痞本色,黄袍脱了,撸着袖子,指指点点,开口闭口都老子当年;宋大哥也不装了,朱红甲扔了,腿跷在椅子上,唾沫横飞,叠着指头跟人吹牛逼;吴军师绿帽子也扔了,拿着鸟毛扇子不停地来回摇,嘴里时不时蹦出两句诗词……众兄弟有摔倒在地爬不起来的,有当场吐了的,王矮虎这王八蛋,站在椅子上,头上扣着个白瓷盆子,怀里抱着把扫帚,在唱十八摸……

众兄弟纷纷喝彩,武松听不惯,起身离去,我靠,武松平地站起来比王矮虎站板凳上都高出一大截。

26.众人醉了

人人看似很高兴,吆五喝六、举杯痛饮……说着自以为清醒的醉话,互相敷衍吹捧。

我突然想起朱武说过的一句话,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那时我笑他装逼,现在想想,似乎有点道理。

抱着坛酒,揣只猪腿,离开嘈杂的大厅,找了一个无人的山头,坐了下来。

不远处鲁智深正吐得昏天暗地,吐着吐着,竟然开始哭泣。

吴用喝醉了,站在聚义厅门口,对着替天行道的大旗,大声地念叨: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没想到我吴用竟然也成了强盗。

林冲靠在树旁,抬头望天,月光下,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泪水止不住地滑过,一滴一滴,接着汹涌成河,他在想什么哪,是不是想起了惨死的林娘子,是不是后悔当初的软弱……

武松躺在草坪上,双手叠在脑后,怔怔地盯着月空,一动不动。这个面无表情,心如冰石的好汉,是不是也想起了如风往事?是不是想起了他那个窝囊一生的哥哥?想起了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风情万种的嫂嫂?

再坚强的男人,心中都有一块禁地,不许任何人触摸。

你不能问吴用为啥他自诩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却没能中举人。你也不能问武松他杀潘金莲时心中到底有没有过一丝心痛。

碧空万里,月光皎洁,桂花树是那么的清晰,仿佛触手可及。我想起了小时候,母亲抱着我和哥哥在天井的葡萄架下赏月,我指着天空问,哪个是牛郎、哪个是织女?母亲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解答……

如今,物是人非,当初的小孩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当初慈祥的母亲,已经去了天国。

母亲曾说过,人死后,会成为天上的星星,可如今,天上星星如此之多,我怎么分得清是哪颗。

27.盛宴结束

盛宴结束,晁天王走了,宋大哥走了,吴军师也被人搀回去了。众兄弟该散的散,该撤的撤,几个贼头贼脑的家伙又偷偷向山下溜去。我提上板斧,朝山下走去。

今晚,我要替天行道。

没想到半路碰上了武松和鲁智深,三人相视一笑,同道中人。

我和鲁智深经常笑,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蚂蚁打架的屁事都能让我们乐半天,兄弟们说蠢人都这样。

而武松,自从上山,从没有见他笑过,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我虽然敬服他的人品,但那副鸟脸一直看不惯,要不是打不过他,早给他两巴掌了。

今天,他笑了,依然冷气逼人。我想,可能是他太聪明的缘故。人一旦聪明了,很多事就看得透彻,也就失去了快乐。

三人埋伏在金沙滩外。

宋大哥已经下了禁山令,今夜,所有兄弟不得外出,现在偷跑出来的,非奸即盗,杀之有名。

不多久,一个家伙哼着小曲过来了:

不吃苦、不受累,良家妇女咱白睡;
不花钱、不受罪,免费的小酒天天醉;
怡红楼、翠红院,所有的姑娘都白干;
揍他爹,干他娘,谁让咱姐夫是晁天王。

冤家路窄,这厮是晁天王的小舅子,最近几年被他糟蹋的黄花大闺女不计其数,而且口味特重,不挑不拣,弄得十里八村的老太婆都不敢出门。

武松托地跳起来,寒光一闪,戒刀横在他脖子上,这厮醉眼蒙眬,吓了一跳,当场跪倒,大喊爷爷饶命,银子在口袋里,当票在鞋底,不够写个绑票跟我姐夫要。

三人看着他不说话,这厮抬头一看是我们,胆气立马壮了,拍拍屁股爬起来,怒气冲冲地问了三个问题:你们是不是找死啊?知不知道我姐夫是谁?你们还想不想当强盗了?

我觉得他这话问得太蠢,如果他平常挤出点逛妓院的时间了解一下我们中任何一人的过去的话,就不会问这么多废话。

武松回答一个问题给一刀。

“是”,砍掉左腿。

“知道”,砍掉右腿。

“想”,砍掉了脑袋。

真为这厮可惜,多问了一个问题。

(未完待续)

(中国书店出版社,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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