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文豪苏东坡先生,才华横溢,为人正直,虽然仕途坎坷,多遭贬谪,但他却坦坦荡荡,典雅超脱。在调任山东密州期间,写下了超然亭记一文,字数不多,但含意深远,乃警世恒言。

先生写道:‘餔糟啜醴,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意思是吃酒糟,喝简陋的甜酒,也可以陶然而乐,享刘伶之醉。食用水果,蔬菜,甚至野菜荒菇,也可以填饱肚子。如果似这样生活下去,无论到了那里,都会有欢乐。表现了作者不求奢侈,随遇而安,艰苦朴素的心态和乐观主义的精神。

东坡先生认识到,‘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我欲者有尽。’人的主观欲望是没有穷尽的,可是用来满足欲望的客观世界的自然资源却是有限的。早在900多年前,他就建立了素朴的生态平衡的进步观念,反映了人和自然界的矛盾。基于这种观念,人应当抑制自己的欲望,与自然界保持和谐的关系,不能无限制地索取和消耗自然资源,从而使后来人失去生活和发展的空间。

按中国人口史(葛剑雄)北宋时期,总人口约1.4亿,差不多是今天人口的十分之一。那时,人们从自然界索取得的只是食物,衣服和住所。虽然有了煤炭和石油,但由于工业尚不发达,需求甚少,每日每人消费的能量大约2000大卡。如今,人类需要电力,交通,汽车,飞机,科技开发,国防军备,生活用暖,空调,热水澡,再加上喝着法国的XO,吃着北美的龙虾,开着意大利的法拉利,平均每人对自然界的索取,比起宋代恐怕至少要多数百倍以上,平均每日每人消费的能量至少要20万大卡。也就是说,宋代,人对自然资源的总消耗远不到现代人的百分之一。东坡先生的圣明之处在于,当人类对自然的需求还少之又少的时候,就预见到人和自然的矛盾。所谓自然就是客观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物质世界。不加节制的开发和损耗,将导致人类失去必要的生活条件。打个比方,一个有固定收入的家庭,供养一个在美国读书的孩子,一旦这个孩子上了歪路,挥霍无度,无穷尽地向父母讨要美元,这条经济供应链就会断裂,大人破产,孩子失学。从生态学的角度,人类应当向东坡先生学习,生活上以满足基本需求为主,力求简朴,从而不使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遭到严重,甚至不可逆的破坏,从而剥夺了子孙后代的基本生活的条件。

在环境问题上,我们曾经走过弯路。毛主席提出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为了落实以粮为纲,围湖造田,围海造田,砍树造田,搞了大跃进,要亩产万斤。结果不出三年,把中国带进了三年困难时期,人民饱受饥饿之苦,成为对挑战自然的一种惩罚。对资源的过分损耗,对矿产的过分开采,对绿色土地过分的侵占,不外乎竭泽而渔,焚林而田。中国虽然面积辽阔,但大部分是荒山,高原和沙漠,可耕种,可居住的地方十分有限。万不可逞一时之快,而带来永久性的灾难。

在正常情况下,地球上的生物能源是可以再生的,而矿物性的能源,如煤,石油,铀蕴藏量有限,用得越狠,完得越快。至于太阳能,虽然天天可以获得,但也有局限性,我们总不能把地球用光敏电池整个遮住,那样将失去食物的来源。中国人作为一个单一的个体,都愿意为子孙后代考虑,尤其是有钱人和有权势的人。在四合院的门板上,经常会见到,‘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忠厚不光是为了学雷锋,诗书也不光是为了知识,其主要目的是让家族的香火越烧越旺,永世不断。说我们中国人只顾眼下时光,不思脑后之事,还真有点冤枉。改革开放以后,手里钱多了,听说两三岁的孩子都有了价值百万的房产,怎么能说不顾及后代。当然,这种顾及最多也只能恩泽三世,因为这房子还有个70年的使用期限。三代以后的耷拉孙会不会去睡地沟,那就只好自叹鞭长莫及了。作为一个政体,中国人看得也很遥远。为了让红色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为了防止卫星上天人头落地的悲剧,毛主席要反修防修,发动文化大革命,邓副主席提出了四个坚持,江主席提出了三个代表,胡主席要学习实践和建立和谐社会,我们挑出根正苗红的革命后代,推向关键领导岗位,百姓们信得过,领导们能放心,革命火种,代代相传。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些都是为了政权稳定,长治久安,做领导的应当具备的眼光。

然而相比之下,无论是国人作为个体为了广义的子孙,还是国家作为整体为了将来的生存,对生态环境的关心与重视却少得可怜。不用说一千年,一百年,恐怕连十年都顾不上。政府忙着提高GDP,建工厂,开矿山,老百姓忙着买房,买车,赚大钱。楼越盖越多,路越建越长,耕地和树林越来越少。坐在车里,周游北京,几乎到处是立体交叉的公路和高耸入云的大楼,没有什么绿色,好像是穿梭于童话故事里的无机世界。在美国东部,随便一个小城市的绿树的数目恐怕都比北京要多,有的地方还限制楼房的高度和商业区的开发。一个资本主义国家为后人考虑的比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还要长远,值得我们深思。我们的环境专家们还在自鸣得意地证明北京可以容纳的人口可达到2700万,其实,您要是真能豁出去,又何止是那个数字。对绿地面积,水源水质,空气纯度,商品供应,垃圾处理,汽车尾气等生态环境问题,不容忽视。作为参考,1969年北京电力容量60万千瓦,到2010则是880万千瓦。40年提升了15倍。1958年,北京有汽车80万辆,2010年,有汽车500万辆,5年后,会增加到700万辆。汽车多了,就要扩建公路和停车场,绿地和树木越来越少,汽车多了,就会多烧汽油,增加排放,空气污染越来越严重。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地方不大,人也不少。他们鼓励公共交通,自行车,汽车按尺寸大小上税。虽然土质不佳,但到处都有郁金香和草地,加上绿水萦带,风景秀丽。值得我们借鉴学习。无休止,无克制地扩建城市和人口递增,将会使六朝古都,北京这块宝地毁于一旦。20多年来,北京已扩展到东至燕郊,西至涿县,北到昌平,南到固安。原来,海淀,大兴都有稻田。现在,人们对金钱的贪婪已经失去了对珍贵的京西稻和南苑稻的胃口,拿着大把的钞票吃起了西餐。圈地吧,盖楼吧,让我们大口大口地吃掉子孙后代的空间,谁要是有钱不去赚,谁才是王八蛋。正是:江河有水皆作酒,绿地圈来卖万钱,纵情暴饮今朝醉,何患后人断炊烟。

中国有句古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了青山,就能有基本的生活条件,可以种庄稼,栽果树,砍柴火,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不会冻馁而亡。也许有人说,高GDP可以为子孙留座金山,永远花不完的钱。其实,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当年,爱新觉罗氏的头几个皇帝为他们的凤子龙孙积累过一座金山,可是,八旗子弟不肖,慈禧每天吃掉200两银子,把北洋水师的钱用来修颐和园,不光是坐吃山空,还得通过南京条约,马关条约,把银子乖乖地放进外国人的口袋,最后留下的只是一座空荡荡的紫禁城,阴森冷落。金山靠不住,青山才久远。再说,高度增长的GDP并没有给多数人带来多大好处,几家人,几代人凑上200万元去买价值40万元的一套的房子;好多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农民工的月薪还是1千多元。一座当代人都捞不到好处的金山,能指望他们的后代从中得到恩惠吗?盲目的经济增长的结果是,烧毁了大部分人赖以生存的青山,筑起了少数人恣意挥霍的金山。毁了多数,肥了少数。中国崛起是好事,炎黄子孙无不为之兴奋,但生态与环境的问题的严重性万万不容忽视。

环境问题比给孙子买一套房,比慎重选择接班人还重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城市沙化,水源干枯,那时,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和刘少奇同志的反动路线已经没有区别,如何生存将成为至关紧要的第一大问题。就像山洪暴发时,级别,职称,家庭出身与政治面目,全都变得毫无意义,命大的才能活着出去。现在,人类的知识,技能,和财富,都远远超过了宋代,可对生态,对环境的认知与对欲望的节制却与苏东坡先生背道而驰,因为眼前的利益容易被看见,而未来生态的破坏似乎远在天边。当然,那些大款,贪官破坏了环境以后,赚足了钱,可以移民他国,把钱转到海外,祖祖辈辈,颐享天年。中国的环境,除了能为他们提供巨额财富以外,与他们不再有任何关联。可是那些出不了国的大部分人怎么办?他们将面临的是,气不能吸,水不能喝,菜不能吃,肉不能食,健康恶化,婴儿畸形,那将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场景。愿东坡居士的生态观念能成为今人生活的指南。在专家们津津乐道地为我们的经济增长而踌躇满志的同时,是否应当慎重地想一想:当中国的人均GDP达到世界第一的时候,我们的生态环境将会倒数第几?

解决石油危机的最好的办法不是开发新的能源,而是人类的自我约束,减少消耗,回归自然。

(王克斌文集2011年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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