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中央广播电台主播杨宪宏先生就“反右”问题,在07年1月下旬,通过电话访问孙文广,并在2月2日播出。内容如下:(根据录音整理,并加上小标题)

杨宪宏(台湾中央广播电台的主播):今天的节目是焦点访谈,为大家访问的是住在山东省济南市的山东大学退休教授孙文广先生。

今年是中共在1957年发起反右运动的50周年,一些当年在反右运动中幸存者、受害者的后人最近都纷纷动作,联署或单独上书中国政府相关部门,要求为当年的右派彻底平反,反省反右运动,补偿受害者及他的后人物质跟精神的损失。

事实上,孙文广教授所在的山东大学几位反右运动的受害者,早在2005年九月十八号就由山东大学中文系退休的史若平教授执笔,以一群反右受害者及家属子女的名义共同发起签名信,题目是《要求平反右派大冤案,补偿物质和精神损失》致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国务院的公开信。要求中共当局对反右运动彻底平反,并且对反右的受害者和已故者及其家属作出物质和精神补偿。目前为止在联名信上签名的反右受害者及家属就有一千两百九十一人。(注:截止07年6月17日,签名已达3789人)

待会儿打电话到山东济南,请孙文广教授来跟我们一起回顾这一场反右运动的血腥历史,以及在中国现行的政治法律条件底下反右运动的受害人及其家属要求国家赔偿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稍后就进行焦点访谈。

杨宪宏(以下简称杨):这是中央广播电台,我是杨宪宏,现在进行的是焦点访谈。今天要访问的是住在中国山东省济南市的山东大学退休教授孙文广先生。

孙教授,请问你在电话线上了吗?

孙文广(以下简称孙):是的,我在电话线上。

杨:哎,谢谢,孙教授,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谢谢你接受我们的访谈。

(一)要求平反右派的公开信始末

杨:我先来介绍一下我们今天的来宾,还有我们的主题。

孙文广教授今年已经73岁了。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发起的这一年毕业于山东大学物理系,之后留校当老师,由于坚持自由的精神跟敢于讲话的作风,让他在一九六0年以后中国的每一次政治运动中都被批斗,入狱,受到种种迫害。到一九八二年才获得平反回到山东大学工作。

孙教授在一九八五年转入山东大学管理科学系来任教,多次发表论文批判极左的经济理论。现在孙教授已经退休了。

今天我们要谈的主题是,五十年前的反右运动还有反右运动受害者,以及其子女家属要求平反和国家赔偿这个诉求。我们知道二00五年发起这个致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国务院的联名信,要求平反右派大冤案,补偿物质跟精神损失的山东大学一群退休老师啊,都是孙文广教授的朋友,那么请谈一谈你所知道签这封签名信的背景,孙教授。

孙:可以的。这封签名信,是我们学校的史若平老师还有李昌玉老师他们五六个人发起的。它们发起之前也和我商量过。这封信的发起者、反右受害者家属子女,都是反右运动的受害者,其中有的人像发起者史若平老师,他今年都八十多岁了,打右派以后二十二年受尽了苦难,他一直认为右派的问题处理得是不当的,因为七九年给他们改正,不平反,而且中央再三声明:反右派没有错,只是扩大化。他们对这个很不服啦,一直有所反映,但是不为当局所接受。那么最后他们就搞了个签名信,而且把签名信发表到海外的网上,即《议报》的签名网上。这个信发出去以后我也签了名,后来各级党委找这些签名的人谈话,包括山东大学的,包括我,包括史若平老师,其他的有在北京的,在云南的,在四川的,凡是签名的人几乎个个都被找去谈话,问的主要就是,你们这个有意见可以写信啊,为什么要去海外发表呢?这是不对的。

找谈话的人几乎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理直气壮地和他们辩论,说我们的要求是完全合理的,合情合理的,国内不能发表,我们就到国外去,因为国内没有言论自由,没有出版自由。

而且谈话更加可笑的是,有的(单位)不但当地党委来谈,而且带着公安局的干部来谈话,带有威胁的性质。因为这个事情只是一些言论啊,这些要求跟公安是没有关系的,谈什么东西呢?

现在他们搞这个签名信,还有很多人打电话来、写信来要求签名,因为这个签名网络经常不通,没有签上去。大概是这么个情况。

(二)右派的六条标准及打右派真相

杨:我们知道孙文广教授本人并没有在反右运动中被划为右派分子。可是在两年之后发起的反右倾运动以后就连续被批判,进出监狱直到一九八二年才被平反。以您的见闻跟您的经历,您怎么看反右和反右倾运动啊?什么是右派分子呢?当时迫害有多严重?

孙:是这样的,反右打右派的时候有六条标准,六条中最主要的有两条,后来他(中共)一再强调,(一条是)反党,反对共产党,另外一条就是反对社会主义,反党反社会主义,你就可以成右派了。

杨:就右派啦,(笑)原来是这样。

孙:当时我在学校里面,怎么叫反党呢?譬如你对党支部书记批评了几句,那就是“反党”了。你对现实有些不满,讲了几句话,那就是反对社会主义。

杨:哎哟,社会主义不是常常批评吗?

孙:对啊,当时是不允许的,不可以的。你怎么(说)社会主义不好呢?那什么好呢?蒋介石好吗?那你是反动吧。

杨:蒋介石也不好吗?(笑)

孙:是啊,蒋介石也不好。

杨:那共产党也不好,毛泽东也不好。(笑)

孙:主要是这两条,还有分裂社会主义阵营也是一条罪状。怎么来的呢?当时有的人对苏联不太满意啊,讲几句苏联到东北拿走我们的机器,(杨:是啊是啊,那个性质很恶劣,强盗)是啊强盗,你要是讲了几句,透露了几句,他就讲你要分裂社会主义阵营(笑)。当时中国和苏联是社会主义阵营吧,所以这是很笑话的。后来它和苏联闹翻了,苏联成了社会帝国主义了,那么它就来一条,你要是同情苏联的话,你就是苏修。

杨:苏修,哈哈,又是右派?

孙:是啊,又来了。

杨:它不喜欢你,就说你是右派。

孙:有的单位就是这样啦,上边给它一个任务,要打八个右派,已经打了七个了,还差一个,那随便找一个给他加上一个什么名目,戴个右派帽子。

有的人打了右派以后,把他赶到农村,赶到农场劳动,过了二十年以后,要改正了,他回来找,要给他改正,(领导人问:)改正?你是右派吗?就查,查了半天,没有他的档案,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是谁)把他打成右派?

杨:(笑),好可怜啊。

孙:是啊很可怜的。

杨:怎么这么凄惨,连个理由都找不到了。

孙:是啊,理由也找不到,这种情况不止一起,好几起。没有地方负责,可打成了右派,他已经被赶到农村二十二年了。这种情况很多。

(三)右派的平反与改正

杨:一九七八年九月十七日中共当时中央转发《贯彻中央有关全部摘掉右派分子帽子决定的实施方案》,好长啊这个名字,到一九八0年五月,曾经被划为右派的五十五万人几乎全被平反(孙注:实际上是改正,不是平反)了,有些右派后来还是被任用了,升了官,最著名的就是朱镕基,还当了国务院的总理啊。从这个意义来看,中共是为一些右派分子来平反了,那为什么反右运动受害者及其子女,就是没有在被像朱镕基平反一样,列入一个国家应该有的程序,而是他们自己要求平反赔偿呢?

孙:是这样的。他这个右派打了五十五万吧,打了之后,当时这个处分是很严重的,就是给他降职,有的开除,降职就是原来拿的工资比较高,给你降一级两级,有的降五级六级,比如山东大学我的老师束星北,很有名的一个老师,他打了右派以后,本来工资是二百多块,打了以后给他降下来,后来七九年改正了以后,就给他恢复到原来的工资,那这二十二年给降了五级了,少发的工资他不补,这二十二年是很大的一块了。

这和共产党打“走资派”很不一样。文化大革命中打“走资派”恢复了以后,是按没有降工资时来补的,不是降了就降了,不是这样的。右派是这样的,打了二十二年右派以后,回来,按照当年打右派以前的工资现在每月给你发点工资,当中这二十二年他不给补。共产党的干部打“走资派”不是这样的,他当时给降了之后再给补回来。

另外精神损失也了不得的。这几年有的关在监狱里,有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很多的啦。精神损失要补的吧?没有。这是很不公平的,这是第一个;

第二,共产党中央的文件写的是:反右派是必要的,没有错,只是扩大化了一点。这个讲法很不客观了,二十二年里打的五十五万右派啊,最后不改正只有几个呢,官方讲不改正的只有五(六)个人。那你还讲这个运动怎么是对的呢?这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都错了嘛,所以他这个讲法也不对,老右心里感到不服,要求重新评价,要求平反。因为原来他讲的不是平反,是改正。你不是右派,但你有错,改正之后你不是右派了,但不是平反。平反的话就要有赔偿损失了。

杨:不用平反,是吧?

孙:不用平反这个词。那么大家提出来了,要求他平反,要求他补偿物质的和精神的损失。这个大家都很同情的。我们这些不是右派的,没打右派的也都签了名帮助他们。

杨:所以文革结束之后,中共当局对反右运动的检讨是相当反复啊。那到了一九八一年在十一届六中全会上面给反右运动定性,那时是这么说的:

“这一年在全党开展整风运动,发动群众向党提出批评建议,是发扬社会主义民主的正常步骤,在整风过程中极少数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乘机鼓吹所谓大鸣大放,向党跟新生的社会主义制度放肆的发动进攻。妄图取代共产党的领导。对这种进攻进行坚决的反击是完全正确和必要的。”

就是你刚才提到的,认为反右是对的。但是反右派斗争被严重扩大化了,就是你刚才提到的说是必要的,可是扩大化了。把一批知识分子和爱国人士跟党内干部错划为右派分子造成了不幸的后果,讲讲就算了。那一方面发动反右运动是对的,只是扩大化了,可是刚刚数字在当时反右时55万人啊,最后剩下的章罗同盟等六人没有获得改正,换句话说反右的准确性只占55万分之六,大部分是错的,(孙:笑)扩大了近十万倍啊,这怎么肯定反右运动正确性呢?根本把岳飞当张飞这样打嘛。哈哈,这个怎么承担?这个不承担?这个十一届六中全会拿出这个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讲啊,这当然会引起人家不满啊,这是不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呢?

孙:是的。因为当年打右派的时候,五十五万右派是占了全国知识分子总数的百分之十啦,知识分子十个人里边有一个人打成右派,这个影响面是相当大的,还有他的子女呢,还有他的配偶呢。

杨:哎呀对啊,是五十五万个家庭啊。

孙:是啊,五十五万个家庭,这不给人带来苦难吗?但是后来共产党实在是非常的不虚心啊,(杨:卑鄙,下流)他不承认这个错误。

杨:五十五万都错,还敢讲说这个整风反右是对的。

(四)邓小平与反右运动

孙:那么为什么他讲整风反右是对的,坚持不认这个错呢?

有几个方面,一个是知识分子多数不是共产党员,不是他们中共的官,不是他们内部的事;

第二个就是有一个邓小平在里面,邓小平在里面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1981年做这个文件的时候邓小平是当红时期,他复出之后在中央里面虽然他不是总书记,但他比总书记还要高,是个太上皇。他处理反右派他是有他自己的考量。57年反右派当然毛泽东为主,但是邓小平是积极操作,他当时是中共整风领导小组组长,党中央总书记,(杨:是满手血腥)满手血腥啦,当时反右派之后有个总结报告是他做的。当年他要往上爬往上走,反右是他的功劳了。如果说反右全部错了,那么他自己岂不有一个评价问题了?所以到死,他也不会承认(杨:死也不认)根本错了。

他这样子做,有人有意见,后来一想,邓小平还在上面,你提的不好,他再打你一次右派你不倒霉吗,是吗?(杨:哈哈)就不要讲了。

后来他(邓小平)死掉了,死掉了以后,有的人就说了:你都死掉了,你后面的人应该给我们平反呀。那么现在就提出来了,也有这么一个背景。(杨:有一个背景)邓小平去世不在了,当年他给他们打成右派,要求平反,要求物质、精神损失,要赔偿,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五)右派的女儿,一定是右派不可?

杨:可是说不定将来有部分人的需求又跟邓小平一样,需要反右,那岂不是又把这些人害惨了?

孙:是的,这一两年,有好多知识分子被抓起来了,有的被开除公职,有的家里门口给站上岗,不让他自由活动,最近章伯钧的女儿章诒和,她父亲被打成极右派没平反,他女儿要写她父亲,写了《往事并不如烟》《伶人往事》,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就是太敏感的问题她不说,政治的不让说我就不说政治,那么我说说文化可以不可以呢?政治不让写我写“伶人”吧,演员吧。但这个也不你让说,不但不让说,而且公开说以后她的书都是要禁的,(杨:还说因人废书),这不是与反右派一脉相承吗?

杨:我就想说人家章诒和,父亲是右派,所以他就说那女儿一定是右派,呵呵,又来啦!

孙:是,哈哈,,就不让她出书。

杨:因人废书,因为她是右派的女儿,一定是右派不可,就禁她书,因人废书不就是有这个意思吗?(笑)。

孙:他们的做法在很多方面就是按原来的路线走啦,凡是和他不一致的他就打你右派,不打你右派也把你划到禁书禁言的范围之内。这和当年右派也差不多嘛,就是不让你讲话。这些做法,他没有从反右派之后总结一些教训,改正自己的错误,放开言论自由,57年反右就是要根据你的言论定罪,根据你出版的东西,在报纸上写了一篇文章,或在什么会议上讲的几句话,打成右派。现在不是也是这样吗?比如说我在网上写了几篇文章,他后来就要把我的电脑抄走啊,把我弄到派出所里去传讯啊,几次啊,不止一次。那都是为了写文章啊,我还有别的东西吗?我一个七十多岁的人我还能干什么?(杨:新闻自由)他这个样子看起来是和反右之前一脉相承的到现在,就是这样,不让你写,(杨:没什么出息,五十多年了,又老套)对,还是原来这一套。

杨:还是这一套,被我们拿出来讥笑一顿,哈哈哈,我看着是很好笑,我在台湾看的时候是:啊,又来了,我说这个章诒和父亲是个右派直接传女儿一定是右派,书都不准出啦,哈哈哈,讲那么大声。结果你知道吗?孙教授,我前两天打电话到北京去,北京各个书店章诒和的书《伶人往事》在最显眼的地方大卖特卖,哈哈……。

孙:是吗?哈哈……。

杨:真的,所以这些头子说了不算。

孙: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们山东这里有一个报纸叫《山东商报》,现在每天连载发表这个《伶人往事》。

杨:真的!?哎呀!好哎《山东商报》哈哈哈!这个不错。

孙:真的,也是新闻,是吧?哈哈。

杨:是啊,是啊,这个好事啊,这个《山东商报》。

孙:后来我们就看要不要停啊,哎,没停!今天我还没看这个报纸。(孙注:该连载最后还是被勒令停止,见本人拙文《建议温家宝看〈伶人往事〉—兼论山东商报急停连载》)

杨:哈哈,继续看。你知道那个邬书林讲那个话,真的是非常有趣啊,他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们的吗?不准出这个人的书,你们还出?你们还真的出啊?我就禁,我就是“因人废书”.哈哈,结果搞了半天现在没人敢承认。现在我这两天一直在追啊,因为包括台湾啊,这个新闻都追得很紧啊,大家很关心啊,因为她的书像《往事并不如烟》在台湾非常畅销,所以那个章诒和你的书啊,大家认识的,大家知道章诒和,所以她的书被禁,台湾太有兴趣了,就大大大大地报道,然后我们都关心,哎这个禁书啊,禁的怎么样啦?哎,没有禁,北京到处卖。你刚才讲说《山东商报》还连载,哎,好啊真的不错。哈哈……。

孙:前几天还载呢,今天的还没看到。哈哈……。

杨:我们就在等啊,说那你什么时候,本来要没收啊,竟然一问三不知,中宣部也一样,都没答案。好像没听说过,还有人放话说:哎呀,误会了!误会!误会!说清楚讲明白啊,我们就说,那你要赶快改正啊,说并没有这回事,检查失误,光明正大。“大国崛起”,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面出问题?

杨:那我们再来继续请教孙教授,在山东大学退休教授发出这封信来,要求平反赔偿的反右运动的签名信中,有一段提到台湾平反2.28事件的经验。所以1995年,也是48年后,当时在台湾仍然执政的国民党当局对2.28事件请民间组织进行了详细的调查,登记造册,然后对这一事件彻底平反,800余名受害者及家属普遍得到数百万元新台币的赔偿,竖立了纪念碑,建立了纪念馆。国民党能做到,我们相信今天共产党中央啊也应该能做到。

民间要求平反2.28事件的诉求是台湾民主运动中一个很重要的里程碑,当时做总统的李登辉前总统还在这个纪念碑建立的时候,站在纪念碑前深深一鞠躬啊。虽然2.28事件跟他无关,可是呢,他代表国民党,当时候是党主席啊,向台湾所有的人来道歉,那一幕我相信很多人看到都非常感动啊。从台湾的经验来看,现在中国大陆民间要求平反历史错误的诉求中共当局应该怎么回应呢?孙教授你怎么观察?

(六)不准出版记录和论述“反右”的书

孙:这五十五万打成右派啦,很多人都不在了,现在他的子女还有现在七十多岁的一些老人,因为过去五十年嘛,他当年二十岁,现在都七十岁了。他们是具体地要求右派要平反赔偿。讲起2.28的话呢,它牵涉到800多个人;那个五十五万,多大的数字啦!大家都知道,不用深入地调查,每个单位都有,现在他的赔偿几乎是一分都没有,没有钱赔。就是说呢,你1957年的话,拿100块的工资,改正之后再每个月发给你100块钱的工资。有的人觉得这个价就可以了。根本没赔偿,一分钱他也不赔。所以这个事情当然不合理,不但被打右派的家属和他们自己要求赔偿,就是我们没有被打右派的人,我们也非常同情他们。

现在他们所做的呢,一个是发了这封公开信,有的人就给中央写信,又去上访要求赔偿,另外一方面,他们就要出书,写书,写文章啊。譬如我们学校的史若平老师,他是我的好朋友,57年我就认识他了,他现在就在编书,有一本书他们编出来就叫做《寒冷的夏天》。为什么呢?当年反右派是夏天啊,当然那个夏天很寒冷啦。大概1997年就编完了。这个书里面有吴祖光写的序,还有萧乾先生的文章、戴煌先生的文章、邵燕祥,还有其他一些比较有名的右派的文章。这本书某出版社原来打算出版,清样也校了,最后仍然被封杀。

这一两年,据说上面有文件,对反右的书啊文章啊,一律不要发,他很敏感啊,怕一起来把事情闹大,影响稳定。所以出书,关于反右派方面的书,现在国内还是很难出的,在前面出过几本大概都是经过严格的审查的,没有带太敏感的,对当今没有影响的,譬如出过一本叶永烈的《反右派始末》,这个是1986年的出的。后来1998年又出了一本《回忆中的反右派运动》,牛汉写的。这几年就很难出来了,后来我看到一个老先生姓汪,叫汪国训的,是武汉大学的一个老师,他写了一个《反右派斗争的回顾与反思》,但是国内不能出啊,最后只能自己印,他印了以后送了我一本,写的也蛮好的。真正地、严肃地回忆反右派斗争的过程,这种书现在是非常难出。

(七)台湾平反2.28事件的过程

杨:其实这个都还应该要留口述历史的。2.28事件的研究里头有一段口述历史,这个中央研究院做的,有很多文件的搜集,有很多的文件,很多的文件都搜到了。包括当时候的蒋介石跟蒋经国父子以及军团之间调兵遣将,怎么样去定义。当时候最重要当然是台湾行政长官的陈仪啊,当时他是怎么授命,因为当时候的屠杀下令是行政长官公署下令;最重要的是要追蒋介石的责任,就是说这个最高统帅,后来追追追,追到当时候的一位彭孟缉,他的责任就是很大,中间大概还有一些人,这个都是当时候的军团,后来当然这些人知道自己当年干了什么事,有的人差不多到了时间就远走高飞,就离开台湾了,跑到美国去了,像柯远棻啊这些人都跑掉了。就是说,其实2.28的平反虽然是有赔偿,可是我觉得那个平反还没有做到,就是说因为恶人,恶无恶报,这个看来有些人间真的是不公平,当时候你刚刚就提到,邓小平这个事啊,总该把他这个东西数落一下吧,(孙:是的,是的)虽然我们对他没办法,这个格屁了,没办法了,这个至少要说出他的责任。

台湾历史的处理,大概就是说这些人后来也都死了,那你对他也没办法。那就是把他的责任讲清楚。

不过呢,我对这段历史有时候会有一点警觉,所以因为他死了,会不会大家有把责任都推给他?所以也怕,这个也不应该。从治学上面去看当时一阵混乱,当然我最有兴趣还是蒋介石的责任,这个因为最高统帅嘛,当时这些军队不是你叫,怎么叫得动?要说开枪还真的是他底下的将军喊开枪就可以开枪吗?所以也不见得。所以我们在这个责任问题上面,其实有些朋友对这些事件的见解啊,都比较采取审慎的态度啦,就不会说中央哎,道歉啦,都是谁的错?都是“四人帮”的错?(笑)这不可以。我们治学还是要非常严谨啊,(孙:对,对,是的,)到底死了多少人?这个死的是不是真的跟2.28有关?这个查证工作啊,倒是当时候这一部分查证的还蛮不错啦,也做了很多工作,但是这个一定要政府的力量,政府因为有太多的机密档案,他说我不开放,那你怎么平反呢?

(八)李登辉平反2.28

杨:所以当时候你们提到在李登辉前总统时代、国民党还在执政的时候做平反,其实说起来是非常的不容易的,还是有人讲说李登辉当时候利用这个东西,也等于是在把国民党的一些旧债,他只不过就是他能做个道歉啊,可是呢,有某种程度是国民党的内部的死硬派啊,他总是(说)你们做错事啊,我帮你去道歉哎,你还嚣张什么?这当然(是)叫他们住嘴,有这种作用。这个2.28的平反里头,有一点说:你们作威作福那么久了,总该可以稍微收敛一下吧。2.28这个事情我可是要帮你,你可吃香喝辣,我可要帮你去扫垃圾哎,所以这个当然有人讲说李登辉当时处理这个事情大有这个味道,就是等于是对于保守派、死硬派、国民党不改革派啊,老是给他穿小鞋。也是显示一下,第一他当然是大功,也是显示出他的民主精神,可是也是怵他们久了,所以你们做了什么好事?所以这个里头平反其实是很复杂的,不是只是说赔赔钱啊,其实代表了非常多层的意义啊。

那时候我们做记者啊,看李登辉表演这一段啊,我们当然是击掌叫好啊,这家伙真厉害!看起来也是行礼如仪,然后就是,当然我后来了解李登辉做这件事情是带有真心诚意的,他接见2.28家属。接见2.28家属以后有一次机会我见到他,他告诉我说:真惨啊,这个家人就是这个2.28以后啊,整个家属三四十年啊阴影不散,然后人家想正常生活都没办法,看了心好痛。我见了李登辉,李登辉跟我那时候就这么说,他说他真心感到真的要平反,说他见了这个2.28的家属啊,他当时候就私下见的,然后这些家属啊,就细数他们家被国民党怎么迫害,他听了心很不忍,他就一直这样说:那我一定要道歉。他那个道歉是真心的。

(九)2.28事件的经验教训

当然你说就是这样使得他在国民党当时候超级稳定,营造一个超级稳定,然后有人民的力量支持他,包括我们即便是觉得说李登辉当时候做这些东西多少有一点政治斗争味道,可是他站在正义一方,这个政治斗争也不是完全负面啊,也正面。所以这个很复杂,提到2.28有一些经验在台湾看到啊,不过说不定对山东大学的朋友们,这些老先生老前辈啊,他们想要做这些事情也是个参考。就是说这个也许是助力,也许是阻力,那就看一念之间、看国家领导人啊,他怎么样去清除掉这个党自己本身深重血债,如何清除这一块,然后让他可以没有包袱。其实这也是非常正面的,所以这一段历史可能也是非常重要,所以我觉得好像冥冥中我们这些退休大学教授他们引述2.28这一段啊,其实我看着是很震憾的,也注意到,这里头当然埋藏各种情绪,所以孙教授你觉得我刚讲那一段话你认为在中国大陆今天的政治情境底下,是个阻力还是个助力?

孙:我觉得他现在如果能够推动右派平反的话,那当然推动历史前进了,是吧。因为共产党在过去做的这个事制造了大量的错案冤案(杨:假案),如果右派能平反的话,他可能推动其他,比如“六四”事件,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开枪打死手无寸铁的学生,你现在不给他们平反(杨:永远挂着包袱)是啊,永远挂着包袱,那么你现在给他平反当年那些人也还在啦,当年参与那个活动,当然邓小平他是死掉了,其他人还在,他会有些责任,但是谁抓住这个事情给他平反,他自己的政治地位会提高的,在人民当中的声望也会上升。

杨:对,可能胡锦涛、温家宝他们应该要想一想,这对他们的历史令名其实是影响重大,我想这点非常重要,今天非常谢谢孙文广教授你接受访问。五十年的公案,其实历历在目,其实说是五十年,这五十年过的好快,由于统治者还用同样的反右这样可笑的事情,勾起我们很多回忆,所以说其实一念之间,最重要还是应该要有悲悯之心啊,去体会这些家属五十年他们受了这么多苦,真的应该给人家一些公道,其实对国家的发展也很重要。

今天非常谢谢孙文广教授接受我们访问,谢谢你噢。

2007年6月17日整理于山东大学

(博讯《孙文广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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