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eseinNY 纽约时间 2022-07-05 06:13 发表于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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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Schnappi
来源：纽约客
翻译：胡安
文：贾·托伦蒂诺（Jia Tolentino）
在最高法院一份关于罗伊案判决草案被泄露后的几周内，一个口号被重新提起：“我们不会回到过去。”现在最高法院已经做出了最终裁决，推翻了罗伊诉韦德案，并取消了宪法规定的堕胎权，导致堕胎将在20个州成为非法或受到严格限制，这一口号听起来几乎脱离了现实——也许这表明，理解当前最高法院的权力和右翼极端主义有多么困难。
现在是，对堕胎的支持从未如此之高，超过三分之二的美国人支持保留罗伊案的判决，57%的人肯定女性有权以任何理由堕胎。即便如此，仍有一些共和党官员明确表示，如果他们控制了国会两院和总统职位，他们将试图通过一项禁止堕胎的联邦法案。任何能够怀孕的人现在都必须面对这样的现实：一半的国家掌握在那些认为你的人格和自主权可以随时被没收的立法者手中。他们认为，如果你在任何情况下怀孕，你就有法律和道德义务接受怀孕、分娩，以及很可能是20年或更长时间的育儿责任，至于它对你的身体、你的心灵、你的头脑、你的家庭、你赚钱养家的能力、你的计划、你的愿景、你的生活可能造成的影响，他们置之不理。
避孕药也可能成为非法
“我们不会回到过去”——这是一个不够充分的战斗口号，但至少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我们所面临的未来将不会像罗伊案之前那样，当时女性只能寻求非法堕胎，而且常常因此而殒命。目前，主要的危险在其他地方，而且可以说波及范围更广。我们已经进入了堕胎虽安全，但会被广泛监督和定罪的时代，定罪的当然包括孕妇，但也还有医生、药剂师、诊所工作人员、志愿者、朋友和家人。州一级的反堕胎运动已经把怀孕变成了惩罚。
在堕胎已经被禁止或即将被禁止的州，任何流产现在都可能被当作犯罪调查。搜索历史、浏览历史、短信、位置数据、支付数据、月经周期跟踪应用程序的信息——如果检察官认为流产可能是故意的，他们可以检查所有这些信息。即使检察官不能证明人工流产的事实，被调查的人也将受到处罚。
五年前，密西西比州的黑人母亲拉蒂丝·费雪（Latice Fisher）在家中经历了死产，当时妊娠进入大约36周。费雪在警察局做无线电报务员，每小时挣11美元。在接受询问时，她承认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不想要更多的孩子，也没有能力再生。她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调查人员，他们从手机上抓取搜索数据，找到了关于米非司酮和米索前列醇的搜索词，这些药可用于堕胎。
这些药片是我们不会回到衣架时代的原因之一。它们可以通过远程医疗开具处方，也可以通过邮件发送；它们在怀孕11周以下的情况下，有效率达到95%到98%，目前，美国超过一半的堕胎是药流。在美国的19个州，医生被禁止通过远程医疗提供堕胎服务，但女性可以向其他州和国外的临床医生寻求帮助，比如瑞贝卡·冈佩茨Rebecca Gomperts，她领导着一个奥地利的组织“援助访问”（Aid Access），该组织公开向禁止堕胎的州的女性提供堕胎药物，自2005年以来，她一直与“妇女网络”（Women on Web）组织一起，向世界各地的孕妇安全邮寄堕胎药物。
在美国禁止堕胎之前，冈佩茨就在推广提前处方：有同情心的医生可能会给任何育龄期女性开堕胎药，这样一来，女性不必再担心关键时候无法获得药物，检方也无法确定这些药与她们后来的流产之间的因果关系。米索前列醇可以用于其他疾病，比如胃溃疡。冈珀茨认为，没有合理的医学理由反对提前处方。“相比之下，你在超市买漂白剂的行为显得更危险，”她说。
没有证据表明费雪服用过堕胎药。她坚称孩子是胎死腹中——在美国，每160次怀孕中就有一次是死产。尽管如此，她还是被控二级谋杀并被关押数周。大陪审团拒绝再次起诉费雪；但这场磨难还是历时三年多，导致她的孩子们反复与母亲分离。
就算禁止堕胎的州仍然可以订购堕胎药，这样做也是非法的。（密苏里州最近提议将运送这些药片的行为归类为毒品走私。路易斯安那州刚刚通过了一项法律，规定向该州居民邮寄堕胎药是犯罪行为，可判处6个月监禁。）在许多州，为了避免违反法律，女性必须开车进入堕胎合法的州，在那里进行远程医疗咨询，然后在那个州接受药物。
德州的许多妇女选择了一个风险更高但更容易的选择：开车越过边境，去墨西哥，从不受监管的药店购买堕胎药，但那里的药剂师可能会给出不正确的使用建议。有些女性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去其他州，她们可能会在不清楚自己孕周的情况下订购堕胎药。堕胎药安全有效，但患者需要获得临床指导和后续护理。在禁止堕胎的州，如果妇女在自行药流后需要获得医疗照顾，通常必须在冒着失去自由的风险和冒着失去健康的风险之间做出选择。
在美国，人工流产和流产目前每年发生超过100万次，而这两件事在临床上往往难以区分。正因为如此，禁止堕胎的州在区分它们的时候会产生深远的影响。一些州已经为建立可能寻求堕胎的孕妇的政府数据库奠定了基础。去年，阿肯色州通过了一项名为《每一位母亲都很重要法案》（Every Mom Matters Act）的法律，要求考虑堕胎的女性拨打州热线，并要求堕胎提供者在数据库中登记所有患者的真正身份。自那以后，其他六个州已经实施或提出了类似的法律。这些热线是由危机怀孕中心提供的：这种所谓的怀孕中心是典型的基督教组织，它们伪装成堕胎诊所，但不提供任何医疗服务，只专注于热情地劝告妇女不要堕胎。
危机怀孕中心的数量已经是美国堕胎诊所的三倍，而且与医院不同，它们不需要保护前来就诊的人的隐私，这包括姓名、住址、家庭细节、性活动和医疗史和非诊断性超声图像等数据。多年来，保守州一直在把资金转向这些组织，通常是从专门用于贫困妇女和儿童的资金中划出来的。
如果你怀孕了，你的手机通常会比你的很多朋友更早知道。整个互联网经济是建立在用户对购买和搜索条件的细致跟踪之上的。以德克萨斯州S.B. 8法案为模板的法律将大量涌现，该法案鼓励公民对任何为堕胎提供便利的人提起诉讼，这给自诩为义务警员的人提供了追踪和识别嫌疑人的充足工具。Vice的一名记者最近花了160美元，就买到了600多家计划生育诊所的数据。中间商出售的数据使得有心人可以追踪他人往返任何地点的旅程，这也包括了从家中前往另一个州的堕胎诊所。今年在密苏里州，一名议员提出了一项措施，允许普通公民起诉任何帮助该州居民在其他地方堕胎的人；与S.B. 8一样，该法律将奖励胜诉的原告1万美元。与这类立法最相似的是1793年的《逃奴法案》。
如果胎儿是一个完整的人……
目前，S.B. 8赏金法的目标是那些提供堕胎的人，而不是那些寻求堕胎的人。但这种情况似乎有可能改变。康涅狄格州是一个在堕胎问题上进步的州，最近通过了一项法律，禁止地方机构与州外合作起诉堕胎，并保护州外客户的医疗记录。其他进步州也将效仿。如果禁止堕胎的州不能起诉州外的医生，如果邮寄的堕胎药在很大程度上无法被检测出来，那么唯一的目标将是堕胎倡导者和试图堕胎的人。保守的基督教刊物The Stream最近主张将堕胎的妇女视同为精神病患者并予以强制拘留。今年5月，路易斯安那州提出了一项法案，允许对堕胎患者以谋杀罪起诉。提议被撤回了，但威胁已经做出。
胎儿人格的神学概念是反堕胎运动的基本教义，它主张从受孕的那一刻起，胚胎就是一个完整的人，应该享有平等（或者更准确地说，更优越）的权利。这一想法的法律后果包括可能将体外受精、宫内节育器和事后避孕药归类为谋杀工具，这甚至比目前反堕胎的普通美国人愿意接受的要严厉得多。尽管如此，反堕胎运动正在公开推动胎儿人格成为美国堕胎法的基础。
6月26日周日，堕胎权利和反堕胎倡导者在最高法院外发生冲突。
如果胎儿是一个人，那么就可以发明一种法律框架，要求体内有胎儿的人尽其所能保护胎儿，这不是没有先例的：在波兰，患有癌症的孕妇通常被拒绝接受化疗，因为临床医生担心会伤害胎儿。
佐治亚州和阿拉巴马州已经通过了关于胎儿人格的法律。这样的法律证明了对怀孕的全面刑事化，只要妇女采取了被认为可能伤及胎儿的行为，就可以被逮捕、拘留，或者被置于国家干预之下。在过去的四十年里，这种方法一直在稳步地测试，为本文中提到的大多数案件提供法律辩护的全美孕妇倡导者组织，从1973年到2020年记录了近1800起与怀孕有关的起诉或强制干预案件；这个数字可能被严重低估了。即使在加州这样的州，法律明确禁止对怀孕失败的女性以谋杀罪起诉，也都还有保守的检察官这样做了。
到目前为止，大多数与怀孕有关的起诉都与吸毒有关。怀孕期间吸毒或因怀孕期间吸毒而寻求治疗的妇女被指控虐待儿童、忽视儿童、向未成年人分发毒品、使用致命武器攻击、过失杀人和杀人。2020年，阿拉巴马州的执法部门调查了一名名叫金·巴洛克（Kim Blalock）的妇女，称她对一名儿童造成了化学危害。此前，她告诉产房的工作人员，她一直在服用处方中的氢可酮来止痛。巴洛克因车祸和手术并发症导致椎间盘退化，患有严重腰痛，这种止痛药是医生为她开具的，在孕期大部分时候她都一直避免服用，直到妊娠34周疼痛无法忍受时才开始服用。（地方检察官以处方欺诈罪起诉她，这是一项刑事重罪，但最终撤销起诉。）
最近在俄克拉何马州发生了一系列令人震惊的起诉，使用毒品的女性被控过失杀人罪。在威斯康辛州，州法律已经允许青少年法庭拘留可能服用管制药物的孕妇以保护胎儿，这导致每年有超过400名孕妇被拘留和强制治疗。怀俄明州一项拟议中的法律将为怀孕期间使用毒品的孕妇创造一项专门的危害儿童重罪。
当怀孕成为惩罚
主流的支持堕胎运动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日益增长的怀孕犯罪化，就像它普遍忽视罗伊案判决的不足一样。（乔·拜登曾在竞选中呼吁让罗伊案成为“国法”，但在他成为总统后，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公开说出了“堕胎”一词；民主党在5月份有机会推翻阻挠议事战术，将罗伊案判决立法，但他们没有这么做。）许多支持堕胎权的人已经默认，保守州的贫穷和少数族裔妇女早在最高法院做出这一决定之前就已经失去了堕胎的机会，他们默默地希望，成千上万在怀孕、流产、死产、甚至健康分娩后面临逮捕的妇女只是不幸的例外。
怀孕的危险是堕胎的三十多倍。一项研究估计，全美范围内的禁令将导致与怀孕有关的死亡增加21%。她们的死亡将不是来自不正当的手术，而是来自对治疗的沉默拒绝：干预被拖延，意愿被无视。她们将死于感染，死于子痫，死于出血，因为她们被迫将自己的身体交给她们从未想要的怀孕，反堕胎运动将把这些死亡说成是女性身份本身的悲剧，甚至是母亲伟大的牺牲。
与此同时，堕胎禁令将伤害和危及许多想要生孩子但出现健康问题的人。在禁止堕胎的州，医生已经开始拒绝为流产的女性治疗，因为他们担心这种治疗会被归为堕胎。德州的一位宫外孕的妇女被告知，她必须开车15个小时到新墨西哥州接受手术。
大多数流产是由孕妇无法控制的因素引起的：疾病、胎盘或子宫不正常、基因异常。但在这个国家，孕妇的待遇已经让很多人觉得自己对胎儿的存活负有直接和完全的责任。她们被告知要绝对避免饮酒、咖啡、维生素A、熟食火鸡、未经巴氏消毒的奶酪、热水浴、剧烈运动，以及那些没有给她们开处方的药物。正如全美孕妇权益倡导组织主任林恩·帕特洛（Lynn Paltrow）所指出的那样，随着胎儿人格在更多的土地上成为法律，孕妇“可能会被起诉，或被禁止参加旅行、工作或任何被认为会对胎儿的生命造成危险的活动。”
半个世纪前，反堕胎运动由进步、反战、支持福利的天主教徒主导。今天，这个运动是保守的、福音派的，一旦胎儿离开了子宫，对于如何从结构上通过公共政策支持这些生命，他们立刻丧失了兴趣。在过去的四年里，11个州通过了堕胎禁令，甚至没有给强奸或乱伦留出例外，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极端。
在德克萨斯州，已经有9岁、10岁和11岁的儿童在还不了解性和虐待是什么的情况下，在被强奸后面临着被迫怀孕和分娩。因为胎儿的心脏还没有停止跳动，在急诊室里流产的妇女被拒绝接受败血症治疗。那些你从未听说过的人会在这个惩罚怀孕的国家里，痛苦地为她们没有能力照顾的第一个或第五个孩子提供稳定的生活环境。
我们不会回到罗伊案前的时代，我们也不应该想回到罗伊案后的时代，那个时代没有现在那么痛苦，但从来都不够好。我们应该要求更多，我们也必须这样做。如果我们想有一天有机会取得更好的成就，我们就必须把堕胎作为实现正义和平等权利的必要先决条件，并对其无条件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