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虞萧走至“虞宅”,一抬头,猛见台门上的砖雕阳刻“鸟革翚飞”阴刻“相辉余粒”。他二话不说,双手猛地推开大门,但见那大门前的照壁三开间,中高二低,照壁上悬刻“家循四御”四个大字,外面还绕了一圈盘龙,左右厢房共通排六间三弄,厢房的门额上写着“可以栖迟”,“以”是异体字,此词出自《诗经.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虞萧呆呆地望着门额上的诗句若有所思,瞅著字面上的意思联想起此处厢房正是和梅态幽会的地方,不觉睹物思情,想起了当年在庭院内的桂花树前和覃梅态海誓山盟的情形来,彼此在桂花厅幽会的时候,梅态当面剪了一束青丝用红绳绑成蝴蝶结作为定情交予自己,想起那一幕虞萧想不觉鼻子一酸,不忍泪眼相见。

这时院落栽著的“广玉兰”随着一阵彻耳的秋声潇落了下来,虞萧抬起头,似乎寻见了什么,于是伸出掌心,身子却逐著飘零的白玉兰而动,不觉眼泪怅望而出,忍不住仰天哀鸣,这副悲腔犹如“杜鹃啼血”一般凄凉,此情此景仿佛时空嘎然而止,从空中逐帧掉落的“白玉兰花”透著光晕,时光恍若隔世,光影渐渐地呈现出人形轮廓来,不远处梅态正应着景儿驻足凝望枝头圣洁的白玉兰,在虞萧的眼里,她就是那朵白玉兰花,含苞欲放的那一刻瞬间绽放,一生的清白只许给了中意人,然而这一切终究只是一场泡影,爱情再美瞬息间如同烟花绽放而散。

覃梅态循着朗诵声直径走到虞萧的跟前回眸一笑,顿时脸上的笑靥深嵌出两个酒窝来,显得娴妖有致。然而这只是虚景一场,虞萧展开双臂,身子向前一倾,正欲拥抱她,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虞萧回过神来,他沿着挺拔的石柱穿梭于檐梁下方的走廊,直奔而入“内明堂”却又见到了另外一副情景,只见明堂的梁柱挂着两幅木匾对联,木匾内容为“庭铺萱草茂千秋,堂拂熏风香百岁”。

虞萧定了定神,只见姆妈正端坐在“象牙镶嵌的红木椅”上剔牙,虞萧强压抑住自己急切的情绪,鼻孔里却喘著粗气,双眼愣愣地望着她,气喘吁吁地道了一声:“姆妈。”

姆妈见虞萧直奔跟前,却不正视瞧他一眼,亦不吭声,想先搓搓他的锐气,虞萧急红了眼圈,急道:“姆妈,梅态对我不薄,您就应允了我带她一起走吧!”

姆妈脸色铁青,虞萧见到她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顿时锐气消磨掉一半,半晌才从嗓子里冒出话来:“姆妈,再不带梅态走,时间就来不及了。”

姆妈嘴角浮现出轻蔑的笑,虞萧见她这幅臭嘴脸,心中固然觉得她没安好心,果不其然姆妈发话道:“你不是贱民,你是虞家的少爷,是贵族,血液里流淌著祖上对你的殷勤期待,满清的时候我们投靠了曾家享尽荣华富贵,如今我们又选择投靠宋家,目的是为了我们虞家世代荣华富贵,你以为我们虞家的基业得来容易吗?在这个乱世,要想守住这份家业谈何容易。”

还未等虞萧反驳,姆妈用极具丰富的表情继续蔑笑道:“你到好,整日泡在女人的温柔乡里,你以为你是李后主吗?可以手提金缕鞋,不要白云乡只求温柔乡了!她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留着黄花闺女的身子来博得你对她的感情,像这种贪图荣华富贵的贱骨头就是想用这招伎俩来自抬身价。”

姆妈睃了一眼覃梅态又回头正视前方,只见她双眸愣愣地注视着前方,目光显得虚透,像是早已洞穿人心,冷笑道:“覃梅态你给我听着,你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心气不要太高了,太高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反倒是只有坏处,我是过来人,我提醒你,花无百日红,回去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嫁了,过好自己的营生才是硬道理。”

虞萧定定地注视着姆妈,嚷道:“如果你不同意我带梅态走,我哪儿都不去。”

这时佣人张妈拖着越窑青瓷莲花茶盘,端了一杯“玉叶茶”朝姆妈奉上,姆妈啜了一口茶水,不耐烦地说道:“对于那些贱民,你又何必动什么真感情,虞家偌大的一个家业你以为会随便交给一个贱人管理吗?她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居然敢打你的主意。”

虞萧急切地回应道:“姆妈不是的,是我硬纠缠她她才从了我,梅态冰清玉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处子之身。”

姆妈向虞萧睃了睃白眼,口腔中含着的茶水猛地朝虞萧的脸上喷去,嚷道:“畜生,虞氏家族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你平素玩了那么多女人,都没见你动过什么真感情,怎么对一个黄毛丫头动起感情来了?这些穷人你可怜她们什么,都是一群想攀龙附凤的贱骨头。”

这时,梅态从庭外姗姗来迟,只见她穿了一件素不考究的粗布衣裳,胳膊腕子揽著一个收拾好的包袱,梅态眼角挂着泪,眼睛定定地望了一会虞萧,泪珠不禁滚落下来,又回过头去正视着姆妈,先是鞠了一躬,说道:“姆妈,梅态按照您的吩咐要回老家了。”

虞萧听到梅态要走,心中窜起一团怒火来,只见他两眼透著仇光朝向姆妈怼道:“你个老太婆,不也是从底层的丫鬟上位来的吗?”

说完又转身面朝梅态,又双手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放,痴情地说道:“你不能走,你走了,我的天就塌下来了!”

姆妈猛地站起身来,脸气得铁青身子直颤抖,食指点着虞萧的鼻梁嚷道:“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学起贾宝玉来,整日泡在女人的胭脂堆里有什么出息,这贱奴也配和你这样滥情,没有我上位生了你这样一个孽种,哪有你这桩风流韵事。”

梅态听了姆妈这番训话,顿觉颜面荡然无存,又无从发泄,只能蹙著眉头眦睚不快,到底眼泪是藏不住委屈的,梅态双膝下跪,给姆妈叩了一个响头,随即起身,提携著包袱挪了两步,回眸对着虞萧泪眼相笑,继而闪身踱步就走,虞萧正欲去追,却被张妈拦路挡住,从此二人泪眼相别便相忘于江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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