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day, we will meet again. 终有一天,我们将再会于

Under the Iron Sky. 那钢铁苍穹之下。

——引自电影《钢铁苍穹》主题曲

1842年,在世界史课本中应该是一个算不上多重要却也不太平凡的年份:4月,英国生物学家理查德·欧文在自己的书中第一次使用“恐龙”这个名词;5月,拜工业革命之赐而崛起的英格兰工人阶级发动第二次宪章运动,向英国议会要求普选权;8月,从1840开始的第一次中英鸦片战争以清政府的败退告终。

继续下去,我们还可以看到《红与黑》的作者、法国作家司汤达在这一年逝世,而20世纪低温技术的创始人卡尔·冯·林德则刚刚出生。葡萄牙治下的澳门第一次举办赛马大会,盛况空前,成为日后博彩业兴旺的开端。此时的香港却刚刚被划归英国,还是个不起眼的渔村小岛。对于中国人来说,《南京条约》的签订意义非凡,尤其是它已被定义为中国近代史的开端,和传统封建社会转型的起点。而假如我们再站高一点俯瞰,这一事件无疑是新与旧、东方与西方两个不同世界剧烈碰撞的必然结果:已经缓慢地走过了四五个千年的中华帝国,和近一个世纪以来才开始从蒸汽与齿轮上崛起的“日不落”帝国,俨然时间洪流中的两股暗涌,正在此消彼长地驱动人类文明的巨轮轰然前行。

但是,很少有历史书上会专门提及,这一年对于一个名叫查尔斯·巴贝奇的英国人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而且还是非常沮丧的——他一生最重要的发明、被他称为“差分机”(Different Engine)的一种自动计算机械的制造宣告失败。究其原因,除了英国皇家学会和政府的撤资,还因为当时英国这个世界上最先进国家的工业加工精度,都达不到设计图纸要求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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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贝奇

得不到可用的零件,差分机自然无法正常运转。巴贝奇很不甘心,这也不奇怪,因为他的机器无论是理念还是设计,都没有问题:从1822到1832年,他已经成功地亲手制造出一台相对简易的小型差分机,能够以人力或畜力驱动,完成精度在6位小数的许多函数运算。第二台机器则目标被定在了20位小数精度,用大型蒸汽引擎提供动力,应该说是前一台差分机的升级版本。

巴贝奇希望制造这种全自动计算机的目的,则可以用他那位传奇的女助手——著名诗人拜伦勋爵的女儿爱达·拜伦的话来概括:“……不论在可完成的计算范围、简便程度以及可靠性与精确度方面,或是在计算时完全不用人参与方面,这台机器都将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事实上,年轻时代的巴贝奇正是因为发现,花费了大量人力编纂的《数学用表》(类似今天中学生使用的函数表一类的数学工具书)中存在数量惊人的计算错误,才毅然决心研制一种能把复杂的函数运算简化为普通加减法,然后自动得出结果的机器,“差分”一名即来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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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分机

后来,他还提出了“分析机”(Analytical Engine)的构想,放弃了传统十进制编码,直接改用二进制,而且还出现了存储器(内存)和中央处理器(CPU)。数学才女爱达亲手为其设计了史上第一套软件程序。由此完全可以看出,无论从作用,还是运行原理,差分机都可以认定为是现代计算机的雏形,只不过其中主要部件不是大规模集成电路,而是齿轮和轴承。

巴贝奇的第二台差分机一共有二万五千多个零件,总重约五吨,被绘制在21张大型图纸上,其主要零件的误差必须控制在千分之一英寸以内。可是,经过长达10年的努力,英国最著名的克莱门特机械制造工厂也最终只完成了不到一半的部件,而花费的英镑早已大大超过巴贝奇本人和他的主要投资人——英国政府的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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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达·拜伦

于是,在1842年那个寒冷的冬天,计算机发明的先驱者查尔斯·巴贝奇,只能黯然面对已经空无一人的作业车间,和满地狼藉的齿轮螺母。最终,他的图纸和已造好的部分零件,被送进了伦敦皇家学院博物馆展出。早先完成的那台小型差分机也在那里,为参观者做一些简单的数学运算表演,直到今天。

一个有趣的消息是,2008年,英国的计算机工程师已经按照巴贝奇的设计图纸,成功造出了那台他本人梦寐以求的大型差分机,但耗时长达17年,投资更是惊人。他们下一步决定着手复原更先进的分析机。这再一次说明巴贝奇和爱达的路没有走错,只是出生得早了几十年。

差分机的失败,实在是一件令人扼腕叹息的事情——任凭谁,只要想象一下,人类本来有机会将电脑的发明提前一个世纪,脑海中恐怕都会不断涌现出我们在这“赚到了”的一百年中可能达到的成就:太空之旅、登月、天气预报、全球通讯和导航系统、互联网的出现和普及……你能够相信,福尔摩斯不用等到《神探夏洛克》的诞生才能上网、写博文,开膛手杰克寄给苏格兰场的威胁信将是一封匿名电邮或者一段杀戮视频,莱特兄弟的飞机或许曾经有机会把人类送出大气层之外,而儒勒·凡尔纳的月球之行和鹦鹉螺号潜艇则完全可以是纪实文学而非科幻小说吗?

当然,在大型计算机的帮助下,相对论和量子理论的发展都会更快,原子弹的出现也会提早。有了卫星导航的定点打击,摧残二十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的烈度与持续时间都会增加,但结果却未必一样。更有甚者,托差分机的福,日不落帝国也许压根就不会在二十世纪被后起之秀美利坚超越,而在英国领导下的欧洲同苏联之间的冷战,则因为要在同一块大陆展开,定会更激烈、更可怕,最后彻底演变成全面核战——假如我们还没有在二战中被希特勒征服的话,说不定世界早在2012甚至千禧年之前,就已被充分进化之后觉醒的“天网”或者“母体”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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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吓尿了?别怕,幸好你所在的量子宇宙选择了巴贝奇失败这一分支,而另一个完全相反的结果,对我们来说,仅存在于一本名叫《差分机》的科幻小说中。

以《神经浪游者》(Neuromancer)一书奠定自己科幻大师和“赛博朋克”(cyberpunk)流掌门人地位的美籍加拿大作家威廉·吉布森,在他与布鲁斯·斯特林(Bruce Sterling)合写的平行宇宙观科幻小说(Alternate History)《差分机》里,用想象力和文字扭转了历史,让查尔斯·巴贝奇和爱达·拜伦的努力没有付之流水——巴贝奇成功地造出了第二台大型差分机,并且在爱达的帮助下,进一步研制出了“分析机”,从而彻底改变了英国工业革命的面貌,在19世纪中叶,就提前把人类带进了计算机革命的浪潮中。

书中所形容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电脑”,是一种以无数齿轮、活塞、杠杆、轴承组成,并由蒸汽机驱动的庞大怪物,和今天我们熟识的家用PC毫无相似之处,与第一台由真空管构成的电子计算机ENIAC也截然不同。然而它们却都在人类社会中扮演着同样的角色,用爱达的话来说,就是“虽然能计算但不能预知任何真理,它的本分是帮人们去做命令它做的一切”。

可是,在书中,人们却意外地发现:外表还很原始的“古董电脑”差分机已经开始超越爱达和巴贝奇最初的设计,其某些自由进化的代码竟然显现出“人工智能”的迹象。于是,真实世界里近三十年才开始困扰人类文明的AI幽灵,却提前在那浓雾滚滚、车马辚辚的十九世纪的伦敦,就钻出了潘多拉之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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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写这篇文章时,《差分机》还没有中译本……你们能想象我拿到中译本时泪流满面的情形吗……

这种将蒸汽工业文明的标志性产物,同后来的电气电子时代元素混合起来的科幻风格,一经问世,立刻被命名为“蒸汽朋克”(Steam Punk,简称蒸朋),以示与“赛博朋克”的区别。吉布森和斯特林创作《差分机》的初衷,是想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向人们展示一个科幻小说中非常“古老”的话题——科技的力量和危险。只是他们破天荒地将新技术突破放在了一百多年前的过去,用19世纪的人物和背景,讲述了一个在21世纪,或许也将在未来许多世代中困扰人类的问题:如果科技趋于失控,如果我们的造物超越了我们本身,那世界将会怎样……?

这其实是一个被《黑客帝国》、《终结者》、《攻壳机动队》等很多后代赛博朋克名作所不断重复的母题。但《差分机》的独特之处却在于,书中描绘的那种将往昔、现在和未来世界的各种特征杂糅一处,如梦似幻但又似曾相识的景象,单纯从美学角度而言,实在是非常独特而太过诱人,予人的冲击力和震撼甚至远超小说主旨本身,只要想象一下以下这幅图景你就明白:

一边是泰晤士河边和伦敦街头的煤气灯闪烁,一边是天空中轰然作响的巨型飞艇缓缓飞过;一边是穿礼服戴高筒帽的绅士脚步匆匆,一边是造型原始、散发着机油味的机器人警察在漫不经心地巡街;一边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淑女在晚会上翩翩曼舞,一边是刚将两只眼球都替换为机械镜头的布尔战争老兵在高谈阔论。而某处的某个阴森黑暗的地下室里,或许正有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正绞尽脑汁地用最先进的差分机编写程序、绘制魔法阵,试图将另一个时空的远古邪神带到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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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同时兼具怀旧与摩登,复古与先锋,科学与魔法,理智与幻梦的艺术风格,虽然其命名和主体概念的成形晚于赛博朋克,但普及程度很快就远超后者,各种相关或者打擦边球的漫画、电影、小说、游戏接踵而至,风起云涌,说它是自20世纪初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神话,和1950年代托尔金开创近代史诗奇幻之后最有影响力的通俗文学流派,也完全不为过。

不过,虽然目前几乎公推《差分机》为蒸朋的第一代表作,可它却并不算开山鼻祖。类似风格的电影早在20世纪初电影刚诞生之际就已经出现, 80年代更是随着《回到未来》、《少年福尔摩斯》、《终极天将》等佳片的上映达到了一个高潮。在小说界,架空的维多利亚时代背景冒险故事也屡见不鲜。K.W. 杰特1979年的小说《摩罗克之夜》,被公认为是最早的正统蒸朋作品。该书恶搞了威尔斯的《时间机器》,将未来世界的摩罗克人带到19世纪伦敦,占领了下水道。同时代的还有迈克·莫柯克的《钢铁沙皇》、詹姆斯·布雷洛克的《侏儒》等,都将背景设定在维多利亚时代,情节上调侃当时的某些著名历史事件。

1927年,在被后世奉为丰碑的德国无声片《大都会》(Metropolis)中,出现了一个宛如钢铁丛林的“超高层大都市” ,居住其中的人类分裂为生活在光鲜亮丽的“高层”的特权阶级,和被迫呆在冰冷阴暗的“底部”、终日劳作的穷人们。电影借鉴了1920年代流行于美国的摩天大楼式建筑,以超越时代的史诗般画面,成功展现出后来弥漫在《蝙蝠侠》、《黑客帝国》、《移魂都市》等许多电影中的末世歌特风格——高耸入云的楼群,尖锐怪异的线条,厚重不详的阴暗,纸醉灯谜的光芒背后是挥不去的魅影,压抑的气氛仿佛让观众通过神之眼在审视其中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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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会

而在展现上下层人们生活场景的极端反差时,影片大胆运用各种在我们看来,带有强烈蒸朋特点的代表物:大都会顶层穿梭的飞行器,随处可见的机器仆人,人们穿着1920年代的服饰,身上却接驳着各种机械义肢。至于在那钢铁地狱一般的“底层”,这种表现主义烙印则更加鲜明:污秽的齿轮和轴承,生锈的机器人残骸,各种巨型机器狰狞扭曲,怪兽般充塞着逼仄的空间。而着黑衣的工人在那面只有10个钟点的怪异大钟控制下,神情呆滞,蚂蚁一样穿梭忙碌,几乎毫无停歇。

电影的主线是大都会统治者之子弗雷德和“底层”姑娘玛利亚之间的爱情故事,穿插弗兰肯斯坦式的机器人获得智慧、开始反抗人类,巨型机器食人,工人暴动等众多反乌托邦式支线。但总体来说情节趋于混乱,其壮观的视觉效果远高于故事本身。影片原本长达三个半小时,在柏林首映时的长度为153分钟,后来在全世界各地上映的版本均有不同程度的增减删节。无良剪刀手的肆意篡改,令其剧情的纷乱雪上加霜。

由于二战等原因,完整的母片再难寻觅,约四分之一的片段已经永久佚失。只有2008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电影博物馆里发现了之前从未找到的23分钟胶片,已被加入《大都会》的蓝光版。而这部耗时2年多,共有三万人参与拍摄,拥有默片时代最宏大的投资,最后却票房惨淡到让德国国家制片厂濒临破产的巨制,在2001年就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献遗产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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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会

《大都会》中未来城市的鲜明风格深入人心,后世只要涉及此类题材总能从中找到它的影子,比如《银翼杀手》、《第五元素》、《星球大战》,还有上面提到过的《蝙蝠侠》和《移魂都市》等等。日本著名动画导演大友克洋就是一位深受蒸汽朋克和《大都会》影响的人,他不仅在2002年亲自操刀将手冢治虫的同人性质长篇漫画《大都会》改编成动画电影,还拍了最纯正蒸朋风格的《蒸汽男孩》。在其他的作品诸如《Memories》、《亚基拉》、《老人Z》里,大友克洋所致力表现的那个阴郁、充满机械感的反乌托邦式世界,无处不传达出蒸朋对他的冲击和烙印。

和同源的赛博朋克一样,蒸朋之所也也带有“朋克”一词,就说明它至少在诞生初期同样具有叛逆母题。正统的蒸朋作品很多都试图描绘一个被机器主宰、科技文明高度发达,但人类社会却濒临崩溃的世界。泛滥的物质文化常被用来与角色空虚迷茫的精神世界形成鲜明对照,同赛博朋克中网络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彼此冲突一样。因此也就在齿轮、蒸汽、维多利亚风情之上,再度给蒸汽朋克添砖加瓦上其他代表性元素:

庞大冰冷的金属城市,晦暗的天空永远不见蓝色,砖块般厚重的乌云遮蔽太阳,巨型机器在城市的底部轰然作响,被遗弃的机器人倒毙街头默默地锈蚀……人们的眼神呆滞,半机械的身体在被污染的酸雨中瑟瑟发抖。科技仍在进步,却不知把我们引向光明的未来,还是浩劫的前奏。战争打了又打,核弹扔了又扔,混乱的世界渴望英雄,可在废墟上崛起的独裁者和野心家又被他们自己的疯狂埋葬……

除去某些我胡说八道的成分之外,单从审美角度而言,这种满目疮痍的颓废童话世界,在捷克Amanita Design小组2009获奖的游戏《机械迷城》(Machinarium)中最为典型,而大友克洋《Memories》短篇集中的《大炮之街》也可视为代表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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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炮之街

此外,吉卜力的动画《天空之城》、提姆·鲍尔斯(Tim Powers)的小说《阿努比斯之门》、福斯特的《大机器就要停止运转了》,乃至更早的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等等,都带有很鲜明的蒸朋气质。

我们自从结束漫长的农业社会生活,被迫地开始追赶工业文明的步伐时,这种惆怅的怀旧之情,和面对超级科技的蠢蠢欲动所感受到的恐惧,就一直萦绕在作家和艺术家们的心中。据说如果把整个地球的历史缩短为一年,那么人类要在12月25日圣诞节时才会出现,在新年钟声响起前的几分钟才迈入工业社会,在最后那一秒才开始使用电脑和飞出地球。人类文明的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都在很短的时间里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或多或少地出现一种被力敌万钧的洪流挟持、身不由己的迷失感,而这正是蒸汽朋克诞生的原动力,因为它试图展现的恰恰是那些完全不由个人所掌控的“蝴蝶效应”的力量。

熟悉美漫的童鞋可能都对“平行宇宙”,或者“多重宇宙”观并不陌生,英文一般称为Multiverse,其中“multi”就是表示复数的前缀,和我们熟悉的“Universe”表示单数的“Uni”正好相反。根据“一切按照概率来”的量子理论,任何一个事件发生之后都可能产生不同的后果,而所有可能的后果都会各自形成一个宇宙——你在过马路的时候可能会被车撞到,也可能不会。车可能会撞到你,也可能因为避让你撞到别人。你被撞了可能会不幸身亡也可能只是受伤,或者,奇迹般地基本无大碍。

所有的事件,所有的选择,每刻每秒都在不停地产生出平行宇宙,自大爆炸以来已经不知出现了几亿万个。有的平行世界和我们目前所在的这个很像,或许只有现任美国总统是奥巴马还是希拉里的区别,但有的却已经连基本物理规律都很不相同,普通人类在那里是无法生存的。基本来讲,分裂的时间越早,平行宇宙和我们的世界的差别就越大。但无论差异大小,也不管文学作品怎么虚构,按照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人类是不能和其中任何一个进行任何联系的,这就和正常情况下没有任何物体的速度能超越光一样,是铁打的物理规律。

尽管平行宇宙观以现有物理学水平无法证实,而且即使证实,人类也不可能与其他世界发生任何关系。但是,通过所谓的“人择原理”(Anthropic Principle,斯蒂芬·霍金将之称为“人存原理”),我们却可以以一种纯哲学的方式思辨平行宇宙的存在与否。科学家们一再强调人类幸运到不可思议:生物学家会告诉你在几亿年前的原始海洋中,有机分子自由组合形成最初的细菌的几率有多么地低;天文学家则发现,地球绕太阳运行的轨道只要再接近或者远离3%,我们的行星上就不会有液态水存在。而地球又刚好拥有一颗寿命足够长、体积适中的太阳,给我们提供恰到好处的光和热,以及充分的时间让生命进化,天空中其他大多数恒星不是比太阳大得多,就是已经死亡的“寒冷”的矮星;而物理学家则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他们说,构成这个宇宙的四种基本力——引力、电磁力、强核力和弱核力,只要其中一种在大爆炸时没有产生,或者产生时与现在稍有不同,我们面对的就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宇宙,不要说人,连星体都不会出现。如果质子的质量增加0.2%,它们会立即衰变成中子,原子就无法稳定存在。如果电磁力减小4%,便不会有氢,也不会有恒星。如果弱核力再弱一些,氢同样无法形成;相反如果它们更强些,就不会发生超新星爆发,除了氢和氦之外的复杂元素原子将永远被闭锁在死亡恒星的核心中,直到宇宙毁灭,就连行星都不能形成,更休提以碳为主要成分的生物体……

所有这些听起来仿佛都在证实一个古老的神学理论:人类是神的宠儿,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精心调节着一切,所以我们才可能生活在这个宇宙里。事实上,“人择原理”最初就是被用来反驳“哥白尼原理”(一种哲学概念,即宇宙之中一切存在都是平权的,其实也就否认了地球和人类的特殊之处。以哥白尼命名,是为了纪念他的日心说推翻了之前托勒密和《圣经》体系中地球至上的观念,颠覆了被中世纪神学思想统治的科学界)的,但如此之多的巧合,令一部分人的“宠儿”心理又死灰复燃——“赞美大自然的创造力,你可能相信这一切没有一个尽善尽美的超人的心智在运作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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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银岛

可是实际上一切真地都是概率使然,尽管看上去低到几亿分之一,但摊在你身上不就是百分之百?好比你住进一间旅馆,房号恰好是你的生日,你会觉得巧合,但不会因此就惊叹上帝的神威。我们能够在这里思考“为什么一切是如此精密?”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们碰巧出现在一个所有因素都恰到好处、允许星体和生命出现的宇宙里而已。我们没有选择平行宇宙的权力,我们所在的平行宇宙选择了我们,而我们才有可能反过来意识到宇宙的存在,开始探究它的奥秘。当然,我们也可以合理地推断,在那触不到的平行宇宙之海中,无数个其他的世界静静地漂浮其间,有些也有人类,有些出现了其他的智慧生命,而更多的只是一片或炽热、或混沌、或黑暗的“寂寞地带”。

“平行宇宙”观的出现,不仅在物理学界,也在通俗文学和娱乐领域引发了极度的热潮,《生活大爆炸》中的几个宅男就成天把它吊嘴边,Marvel和DC漫画,还有著名的《星际迷航》里的多重宇宙分支,已经复杂到叫人如堕五里雾中的地步。平行宇宙观和蒸汽朋克一样,是一种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允许人们的想象力发挥至极限的“设定”,而且它其实是后者存在的基本。一切蒸朋作品的共通之处,并非一定要有复古的机械设计,或者科学与魔法的混搭,而是“这个世界有可能因为一个人,或者一个事件的不同而发生重大转折”的想法,《差分机》的故事就是最好也最典型的例子(当然它也兼备最传统的蒸朋的特质)。

因此,其实我们可以说,正如相对论有广义与狭义之分,蒸汽朋克也可以有(笑)。狭义的蒸朋就是大家第一印象中的那种,像电影《天空上校与明日世界》、《蒸汽男孩》,或者2005年的动画短片《加斯帕·莫雷罗神秘探险记》,少不了巨大的飞艇、轰然作响的机械、四散喷射的蒸汽。尤其是后两者,连时间设定都严格控制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背景下。相比于《蒸汽男孩》,颇有“塔希里亚”风的水墨渲染动画《加斯帕·莫雷罗神秘探险记》则更注重表现航海家、科学狂人与怪物交织的超现实意味,精彩地探讨了机械世界中人和人性的救赎与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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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斯帕·莫雷罗神秘探险记

而广义的蒸朋才能真正概括今天所有那些被认为带有蒸朋风格的作品——一个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可能存在的、和我们的世界既相同又不相同的世界。那里的人们可以在百年前就造出了机动要塞(威尔·史密斯的电影《飙风战警》、吉卜力动画《哈尔的移动城堡》),也可以开发魔法能源用于战争和民用(DC漫画《红星共和国》、PS游戏《最终幻想7》),而他们的太空船则是一艘艘张着巨大太阳帆的双层三桅西班牙炮艇(PS2游戏《银河游侠》、迪士尼动画《星银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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飙风战警

“合理”和与现实世界的因果联系,是蒸朋与传统西方奇幻最根本的区别——你当然可以设想希特勒治下的第三帝国赢了二战,或者肯尼迪总统没有被暗杀,或者曹雪芹写完了《红楼梦》,或者郑和才是首次完成了环航世界一周之壮举的人,但是这些事件发生的起因和结果都必须可以解释、可以预测,创作者不是像《指环王》和《冰与火之歌》那样,生造出一个与现实迥异的魔法世界,更多地好像是在为已存在的人类社会与历史创作一个“同人”版本。这就是“平行宇宙”观对蒸朋最深刻的影响:万物有因亦有果,假如因发生了偏差,那么果又会如何?承载那个“果”的宇宙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许多人都不理解,为何看上去既无机械亦无“蒸汽”的《阿努比斯之门》也会被划为蒸朋的代表作之一。小说讲述了和拜伦同时代的神秘诗人艾希布雷斯的一段冒险,但实际上却是一个时间旅行的故事:一个现代人回到19世纪早期,在魔法力之下与诗人互换了身体,引发很多奇异和惊悚的故事。它并没有我们熟悉的蒸朋风格元素,看起来更像是时下流行的“穿越小说”的鼻祖。

但它的作者提姆·鲍尔斯最擅长的就是发掘看似平凡无奇的往事,糅合传说、神话与典故,重新赋予我们的世界和历史以别具一格的风貌,而这正是《阿努比斯之门》最成功之处。小说家用独特的视角重新讲述了拜伦勋爵的某些奇怪行径、当时伦敦的怪人“狗脸乔”杀人事件,以及1666年伦敦大火的真实起因等等。

同样的手法也出现于尼尔·盖曼的短篇小说《绿字的研究》,和改编自阿兰·摩尔同名漫画的电影《非凡绅士联盟》(The League of Extraordinary Gentlemen)之中。前者融合了福尔摩斯侦探小说和克苏鲁神话,讲了一个与传统《血字的研究》完全相反的有趣故事。而后者则手笔更大,拉来许多维多利亚时代文学作品中的著名虚构角色同台竞技——《所罗门宝藏》里的老探险家阿兰·卡特曼、《汤姆·索亚历险记》里的汤姆·索亚、《道连·格雷的画像》中的美少年道连·格雷、《化身博士》里的海德博士、《海底两万里》的尼摩船长、威尔斯笔下的《隐身人》斯奇纳、《吸血鬼德古拉》的女主角敏娜·哈克,大反派则由当之无愧的“犯罪界拿破仑”莫里亚蒂教授担纲。而这两部可以被称为“史上最强同人”的大杂烩,亦是蒸朋粉们津津乐道的经典之作,也都非常适合拿来诠释蒸汽朋克世界观中的“平行”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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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很多所谓的“蒸朋”并不属意于“因”,而更多着眼于“果”。一个现代和古代氛围交错的世界才是最令人着迷之处,就好比新版的电影《三个火枪手》一样——在大仲马的故事原型之上增加纯蒸朋风格的飞艇、转轮机关炮和各种超时代道具,虽然仅仅只是打擦边球之作,却也妙趣横生。话题影片《钢铁苍穹》虽然风格较之《火枪手》要纯正得多,但也未对纳粹为何能在1940年代便登上月球加以交代,对“因”的处理更多偏向于政治寓言式,大约是预算限制,最终只能拍成黑色幽默电影的关系吧。

而我始终认为,与其仅仅将蒸汽朋克运用为一种故事背景,而忽略它的精华部分,实在是有点本末倒置之嫌。当然也因为中国人对蒸朋了解太少,《差分机》去年才推出正式中译本,除了一些风格上偏向蒸朋的电影、漫画和游戏之外,真正的“硬蒸朋”故事,我们并未读到几篇。而这方面欧美和日本文坛实在可以用“天马行空,眼花缭乱”来形容,那穿越的水平可比咱们这儿的玛丽苏和后宫向有技术含量多了。不过拿名人开涮这一点中外都一样:马基雅维利、埃德加·爱伦·坡、伊丽莎白一世、福尔摩斯、开膛手杰克……都是此类故事中的客人,有些还是不幸的常客。而威尔斯和凡尔纳的科幻小说也常常被拿来“同人化”,添油加醋又是一碗炒热的冷饭。

行文至此,或许可以看出,虽然我在努力给蒸汽朋克下一个定义,但效果并不好,有时还自相矛盾_(:з」∠)_。就像其他一切通俗文学流派一样,它之所以能得到今天这样庞大无比的进化空间,是因为其本质就是一种极有潜力、能够为人打开思维樊笼、任想象力驰聘的奇妙事物。正如克苏鲁神话同时具备科幻与奇幻两种特质,蒸朋虽然诞生之初是作为科幻现身的,但却一点都不妨碍它在奇幻文学的道路上并驾齐驱——科技可以是一种高级魔法,魔法亦可以是一种先锋科学,这一点在《最终幻想》的游戏和电影版之中尤其明显。

同时它既代表一种美学趣味,包括机械、金属、迷幻的怀旧感,也可以摆脱这一切,单纯作为一种平行宇宙观而存在。换言之,虽然名字里有“蒸汽”和“朋克”,但蒸朋不一定要复古,也不见得要叛逆,它只是在不厌其烦地探究宇宙中各种可能的世界,或者这个世界各种可能的未来与过去……正如厄休拉·勒奎恩在她的《黑暗的左手》中所写:

——就你我的未来而言,什么是肯定无疑、可以预言、不可避免的呢?

——我们都终有一死。

——说得对,真地只有这一个问题是可以回答的,我们都知道了它的答案……只有一种东西使生活得以继续下去,那就是难以忍受却永恒的不确定性: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瞧,无论前来敲门传教的慈蔼老太太对我重复多少遍“亲爱的,只要信了神,你的一切疑惑就都有答案了”,我也绝不想选择神的通途。并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而是我不能容忍生命中一切的可能性、一切未曾找到答案的问题、和一切至高无上的神秘感就此消失殆尽。

好奇心,和对未知世界大无畏的挑战,是人类所能做的最美妙的事情,也是我们从毛茸茸的猴子,进化为能把自己送进太空的裸猿的最重要的原因,没有之一。而蒸汽朋克,正是在这一点上,打动了我们的某种本能。所以,不要让这篇文章拘束你对蒸朋的理解,也不要让什么“蒸汽”一类的概念限制你的想象力。蒸朋是一扇门,门后面的空间无边无涯。在亚当和夏娃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被震怒的上帝扔出伊甸园时,他们所面对的,也正是这样一个充满危险和各种可能性的新世界。我所能做的,只是为某些还不知道门的存在的人开启它。至于在导致平行宇宙分裂的选择权上,是屈服于撒旦的诱惑,还是皈依在天父的保护下,决定全在于你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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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UCG《游戏·人》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