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拯救你的——”

司机当时说出的这句话立即消除了李新生心中的顾虑,他迅速跨进这个陌生人的车里。小车跑了一阵后,惊魂未定的李新生才想起来对拯救了自己的人说谢谢。那人好像只专心开车,并没有转过脸看他。李新生看到这位四十左右的中国人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高高的鼻梁和浓浓的眉毛特别显眼。如果不是这人脸上若隐若现覆盖的一层忧郁和压抑的话,李新生心里会更加放心。

司机没有说话,李新生看向车窗外,发现车子已经穿过隧道,上了通往新泽西的大桥。他想,来人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吗?不过,当小车错过了彼特所住郊区的路口,继续沿着通向华盛顿的高速公路奔驰时,李新生有些慌张了。他说:“对不起,先生,你要开到哪里?”

“我是来拯救你的——”那人声音低沉地说,他的口音听在李新生耳里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不过,他没有细想下去,这次,连李新生也听出来,此人的话仿佛并没有说完,而是欲言又止或者留下余地。“我谢谢你救了我,其实我什么罪也没有,但我还是谢谢你,现在你不是把我送回家吗?送我回我孙子的家?”李新生大声说。

“不是,我们到华盛顿!”那人到现在还没有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到华盛顿?干什么?我不去,让我下去,我要回去——”

司机没有停车,反而加快了速度,李新生感到一阵恐惧,不知道旁边这个人要干什么。他喊着,求着,几乎老泪纵横了,可是完全不管用。小车在高速公路上以一百英里的速度奔驰,大概四十分钟后,路上行车渐渐减少,李新生也喊累了,哭困了,两眼无神地看着前面。

这时,小车在路过一个休息站时急速刹车,随即拐了进去。司机把小车驶到休息站最偏僻的一隅,停了下来。司机转向李新生,六十九岁的老人无声无神地眨了下眼睛。

“我说过我是来拯救你的——,你必须相信我,今后我们会在一起。”

“你是谁?我相信你?凭什么?”李新生小声抗议道。

那人脸上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李先生,先别问我是谁,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你又知道刚才的那两个人是谁吗?”

李新生没有说话,眼中透出迷惘。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叹息了一声,还是没有说什么。

“我来告诉你,你是党和人民培养的一个国家干部,而且是领导干部,如今,你使用假护照和假签证出逃到美国,从某种意义上,你背叛了人民也背叛了党——”

“不,我没有背叛!我只是暂时出走,我在等他们搞清事实真相。”李新生抗议道。

那中年人不耐烦地挥挥手,接着讲:“如果你这样认为,我看我不如把你送给刚刚要绑架你的人,你去跟他们说清楚。”

李新生脸上露出痛苦和恐惧:“说不清楚,否则我也不会选择这条路。”他突然回过神来,盯住中年人的眼睛问:“刚刚那两个人是谁?”

中年人想了想,说:“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们很有可能是美国情报机关的——”

“啊,他们找我,不,他们绑架我干什么?”

“绑架你干什么?”中年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糊涂了吧,他们绑架你干什么!你一生中一直在和他们作对,现在你倒问我他们绑架你干什么?!”

“我和他们作对?”李新生疑惑不解地问。

“不错,你过去在大陆宣传战线,不停提醒民众防止美国和平演变中国,并不时在宣传领域特别是舆论导向上及时发现美国渗透的苗头,使用残酷的手段消灭它们,而且,四十年前就成功破获了美国间谍案……这些,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

“原来真有和平演变?原来那特务真是——”李新生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你该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一直战斗的敌人真的存在吧?不错,不但有和平演变的策略,而且,他们失败了。但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失败,他们更记得那些坚决抵制和平演变的人,包括你——李新生!”

李新生开始听得很激动,到后来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哆哆嗦嗦地说:“我不怕他们,我看了报纸,美国不能把我怎么样,这里讲民主和法制,他们更不能因为我的政治观点和意识形态而对付我。”

“闭嘴!”那人喊道,“你的觉悟哪里去了?才来了几天,就受到他们的蒙蔽,等进了他们的监狱,你就知道他们的残酷和虚伪了,要知道你在大陆也许是被诬陷,但在这里,你却是真正的罪犯,你使用假护照进入美国,而且非法居留,你——”

那人没有说不下去。李新生也感到一阵惭愧和不安。他鼓起勇气说:“可是以我的观察,那两个人好像不是美国的,他们好像是北京来的。”

“那就是我说第二个可能,他们是北京中纪委的!”

“中纪委?”李新生想了想,“他们到这里来办案?如果在保证我安全的前提下,我倒想找机会和他们接触,把问题讲清楚——”

“别天真了,老李,知道什么案件才会惊动中纪委,并迫使他们到国外办案吗?”那人想了想,“不错,大案要案,他们要带你回去,回去肯定能够给你机会让你说清楚,他们会让你单独住一间房,让你在规定的地点和时间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的。”

李新生又打了个寒颤,嘴唇都发白了。

“你刚才不是让我停车,不是叫着要回你孙子彼特的家吗?”那中年人轻声细语地说,“美国情报部门和中国的纪律检查部门既然可以找到你,自然也找得到你孙子的住处,也许他们现在正在那里等你,你如果坚持要面对他们,我现在可以掉转车头,送你回去。”

说完这话,那人就启动了小车,李新生则慌忙制止,口中连声喊叫:“不、不,我不回去……”看到那人没有把车朝来时的路开回去,他稍微放下心,但随即,他放下的心再次跳到嗓子眼。他观察着开车人的侧影,小心地问:“可是,我能到哪里去?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再说,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在哪里工作呀!”

“你可以选择跟着我到华盛顿,我安排你在一个安静的地方住下来,我之所以不把你带回中国,而让你在这里接受‘双规’,就是让你放下包袱,轻装上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会向你了解一些情况,你要积极配合,如实交代自己的问题,帮我早日找到真相,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我门会还你清白——”

“可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称呼?”

那人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还是不要知道我的名字比较好,属于国家机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编号,我的编号是006,我是第六号情报员,你可以叫我六号。”

李新生听得一头雾水,刚才的话里,只有‘情报员’两个字让他紧张了一下,他以前也看过几部美国好莱坞拍摄的007情报员的电影,但眼前的人说的是006情报员,而且说的是他自己。他好奇地问道:“你是第六号情报员,英国军情五处的?”

“不,”那人斩钉截铁地说,“我是中国国家安全部的第六号情报员。”

如果不是系上了安全带,李新生很可能震惊得从车窗飞出去,他感到天旋地转,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落到国家安全部海外特工之手。他就是再糊涂,也知道如果真有人要干掉他,没有比此时坐在身边的人更有机会了。想到这里,他浑身筛糠似地抖个不停,当他颤抖的手碰到门把手时,他甚至生出跳车或者把把手拉下来自卫的想法。这时,那表情冷静的开车人又说出了那句可以安抚李新生心灵的话:

“我是来拯救你的——”

不错,代号006,或者说是第六号情报员,真名叫杨文峰的中年人确实是来拯救李新生的,但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他是来拯救李新声的灵魂的!

他拯救李新生的灵魂,不是为别的,而是为了把自己的灵魂从黑暗的噩梦中解救出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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